第200章 黑暗中的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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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醉川的靴底碾過被露水打濕的荒草,酒氣裹著血腥氣直往鼻腔裏鑽。
他蹲在屍體旁時,月光恰好掠過那枚半埋在泥裏的青銅虎符——錢大帥軍隊的標記,每個親隨都會在頸間掛這樣的虎符,說是“軍人的骨頭,碎了也得立著”。
“小九!”他喊了一嗓子,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發顫。
盲女的腳步聲比風還輕,判官筆在掌心轉了個花,筆尖懸在屍體傷口上方三寸處便頓住了。
筆杆上的朱漆紋路突然泛起紅光,像被什麽燙著了似的:“陰煞之氣。”她雖看不見,卻能感知陰陽,“和上個月東城門那起命案的邪氣...不太一樣。”
話音未落,沈墨寒的身影已經從黑暗裏浮出來。
她裹著月白暗紋鬥篷,發間銀簪在月光下泛著冷光,懷裏抱著那柄千年桃木劍。
劍鞘剛觸到黑氣繚繞的傷口,便傳來“嗤啦”一聲輕響——劍鞘表麵凝出細密的水珠,蒸騰成白霧:“噬魂蠱。”她的指尖在劍柄上扣出青白,“用活人怨氣養的蠱,專啃魂魄。中蠱者死時,魂魄會被扯成絲,疼得連喊都喊不出來。”
陸醉川的喉結動了動。
他記得三天前錢大帥拍著胸脯說:“醉川,我派五個最能打的去查那謠言,說是有陰兵借道吞活人?老子倒要看看是哪個龜孫裝神弄鬼。”現在這五個大活人,就剩五具冷透的屍體,胸口的血洞還在往泥裏滲黑血。
“有活口嗎?”他摸出酒葫蘆猛灌一口,辛辣的酒液燒得眼眶發酸。
沈墨寒指向營地西北角的帳篷:“最後一個哨兵,被嚇瘋了。”
瘋了的哨兵縮在草席上,渾身篩糠似的抖。
陸醉川解下外袍披在他身上,又往他嘴裏塞了塊桂花糖——這是他在醉仙樓當跑堂時學的,受驚的人吃點甜的能穩神。
哨兵盯著他腰間晃蕩的酒葫蘆,突然抓住他手腕,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水...水鬼!他們往井裏撒粉,白生生的粉,撒完就笑,說等月亮圓了,我們都是供品——”
“供品?”陸醉川的酒葫蘆“當啷”掉在地上。
“對,供品!”哨兵的眼睛突然紅了,“我看見他了,穿黑褂子,臉上有道疤,往井裏撒粉時還哼曲子,就是...就是那首...”
他突然卡住了,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陸醉川順著他的目光看過去——營地外的黑霧不知何時散了些,風裏又飄來那首童謠:“城隍醉,陰陽潰,血作酒,骨成灰...”
“是他!”哨兵尖叫著縮進牆角,“就是他哼的!”
陸醉川的太陽穴突突直跳。
他撿起酒葫蘆,酒液已經漏了小半,沾濕了褲腳。
沈墨寒的桃木劍突然嗡鳴起來,劍刃自動出鞘三寸,劍尖直指東北方——那裏是趙霸天的臨時住所,青磚灰瓦的小洋樓,窗紙還透著光。
“霸天那屋有問題。”沈墨寒的聲音冷得像冰錐。
等他們衝進小樓時,趙霸天正坐在八仙桌前搓銅膽,腳邊躺著兩壇喝空的燒刀子。
見陸醉川進來,他咧嘴一笑,露出缺了半顆的門牙:“哥,我就說你肯定要來——”話沒說完,他的目光掃過陸醉川腰間的城隍印,笑容慢慢凝住了,“人...沒了?”
陸醉川把虎符拍在桌上。
青銅虎符撞在瓷茶碗上,發出清脆的響。
趙霸天的手頓住了,銅膽“骨碌碌”滾到地上。
他彎腰去撿,陸醉川這才發現他的指節發白,連指甲蓋都是青的:“我就知道要出事兒。”
他直起腰時,眼眶紅得像要滴血,“昨天夜裏,有個穿黑褂子的人來找我,說能幫我除掉周天佑。我沒信,可他說...說我娘的牌位在他那兒。”
“你娘的牌位?”陸醉川猛地抬頭。
趙霸天的娘是去年冬天沒的,牌位一直供在青幫祠堂裏,鎖在檀木匣子裏。
“他說匣子上的鎖是我親手刻的‘平安’二字。”趙霸天摸出煙杆,點了三次才點著,“我信了。他讓我把弟兄們的動向寫在紙條上,說隻是借道。我寫了...哥,我對不起他們。”
煙杆在他手裏抖得厲害,火星子掉在褲腿上,燒出個焦洞。
陸醉川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把自己的酒葫蘆塞進他手裏:“喝。”趙霸天仰頭灌了半葫蘆,酒液順著下巴往下淌:“哥,我趙霸天活了四十年,沒怕過軍閥,沒怕過鬼,可這回...我怕你怪我。”
“怪你作甚?”陸醉川扯過條毛巾給他擦臉,“怪我沒早告訴你,這世道的鬼,比人更會騙人。”
小九的判官筆突然在門外發出清越的鳴叫。
她站在台階上,盲眼蒙著的紅綢被風掀起一角,露出底下蒼白的皮膚:“有邪物靠近。”
陸醉川反手抽出城隍印。
印麵的雲紋突然泛起金光,照得滿室亮如白晝。
牆角的陰影裏,一團黑霧正緩緩凝結成半透明的人形——黑褂子,臉上有道疤,和哨兵描述的分毫不差。
“陸跑堂。”那東西咧開嘴,露出滿嘴尖牙,“你以為能護住所有人?等三天後的月全食,我家主人用你們的血祭了陰陽壇,這世道...可就由不得你了。”
話音未落,沈墨寒的桃木劍已經刺進黑霧裏。
黑霧發出刺耳的尖叫,瞬間消散,隻在牆上留下個焦黑的掌印。
陸醉川衝過去摸那掌印,入手冰涼,還帶著股腐肉的腥氣。
“陰陽壇。”沈墨寒擦著劍刃上的黑血,“我下午破解了周天佑送給錢大帥的玉佩符文,上麵刻著‘月全食,陰陽匯,血為引,壇為媒’。地點...在青巒山的瘴氣森林。”
“瘴氣森林?”趙霸天倒抽口涼氣,“那地兒我聽說過,民國七年有支勘探隊進去,出來時隻剩三個人,全瘋了,說林子裏有眼睛,有手,還有...能讓人看見最害怕的東西。”
陸醉川摸出懷裏的老城隍手劄。
這是他繼承傳承時得到的,泛黃的紙頁突然自動翻到某一頁,上麵用朱砂寫著:“陰陽壇,逆天道,破之需以命相搏。”
深夜的溪水漫過陸醉川的腳踝。
他坐在溪邊的大石頭上,酒葫蘆裏的十年陳釀已經見了底。
老城隍的聲音從虛空中飄來,帶著股陳年老酒的香氣:“小子,你可知道,每次化身城隍,你消耗的不隻是酒?是陽壽。你現在用了七次,折了七年陽壽。若要徹底揭開陰陽壇的秘密...得再折十年。”
“折就折。”陸醉川又灌了口酒,酒葫蘆已經空了,“總不能看著活人被當供品。”
“你倒是硬氣。”老城隍的聲音裏帶著笑意,“可你那小娘子,剛才在帳篷外站了半柱香,眼睛都哭紅了。”
陸醉川猛地轉頭。
沈墨寒正站在五步外的柳樹下,月光透過柳葉落在她臉上,照見她眼尾的淚痕。
她穿了件月白棉衫,是他去年在蘇州給她買的,袖口還沾著白天驗屍時的血漬。
“醉川。”她走過來,在他身邊坐下,“如果這一戰...我們回不來了,你最後悔的事是什麽?”
陸醉川望著溪水裏的月亮,突然想起第一次見她時的場景。
那是個雨天,她撐著油紙傘站在醉仙樓門口,問他“城隍印的紋路是不是先天八卦”,發梢滴著水,像株被雨打濕的玉蘭。
“後悔沒早告訴你。”他摸出塊帕子給她擦臉,“我在醉仙樓藏了壇二十年的女兒紅,等打完這仗...我們去喝。”
沈墨寒突然抓住他的手。
她的手很涼,指尖還帶著桃木劍留下的繭:“我要你答應我,不管發生什麽,都別一個人扛著。”
陸醉川剛要說話,就見遠處的小九在向他打手勢:“陸大哥,趙爺說有急事找你!”
他站起身,伸手拉她。
沈墨寒借著他的力站起來,卻沒鬆開手。
兩人的影子疊在溪水裏,像兩株纏在一起的樹。
“明天早上,我要召集所有人開會。”陸醉川望著營地方向的燈火,“該讓他們知道,我們要麵對的是什麽了。”
沈墨寒點點頭,手指悄悄勾住他的小拇指。
溪水潺潺流過,帶走了夜的涼意,卻帶不走遠處瘴氣森林裏傳來的,若有若無的童謠聲:“城隍醉,陰陽潰,血作酒,骨成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