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3章 信任的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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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霧像打翻的米漿,稠得能掐出縷縷白絲。陸醉川蹲在祠堂外的老槐樹下,酒葫蘆擱在膝頭,拇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葫蘆嘴的豁口——上月替王嬸擋石鎖時磕的,裂痕裏還滲著洗不淨的血漬。
一滴露水順著槐葉脈絡滑落,\"嗒\"地砸在他青布短打的肩頭。布料立刻暈開深色痕跡,他卻像尊泥塑似的,目光釘死在村口那道豁牙般的斷牆上。昨夜中立首領消失的地方,霧氣凝成紗簾般的薄幕,隱約透出個人形輪廓。
\"阿川哥。\"
這聲呼喚沾著晨露的水汽。陸醉川轉頭時,看見小九扶著沈墨寒的胳膊立在台階上。盲女的素色裙裾沾著草籽,懷裏判官筆的紅綢裹布鬆了半截,露出筆鋒上未幹的金墨——她緊張時總忍不住偷畫符咒。
沈墨寒的千年桃木劍斜背在身後,發間除了慣常的青玉簪,多了條月白緞帶。陸醉川瞧見帶子尾端繡著暗紋,是沈家祖傳的辟邪雲雷紋。想來是怕晨露打濕小九的發,特意解下來係著的。
\"首領來了。\"陸醉川起身時晃了晃酒葫蘆,裏頭傳來小半壺酒的聲響,\"你們跟我去。\"
沈墨寒沒應聲,隻伸手替他捋平被風吹亂的額發。指尖觸到那簇新添的白發時,兩人都頓了頓——這是上月連催三次城隍力退敵的代價,像雪粒子落在鴉羽上,紮眼得很。
\"老得快總比死得快強。\"陸醉川咧嘴笑了,露出犬齒上個月磕出的缺口。
斷牆後傳來衣料摩擦的窸窣聲。中立首領的黑鬥篷刺破霧簾,腰間懸著的青灰玉牌在晨光裏泛著冷意。他的目光先掠過陸醉川染血的綁腿,又在小九顫抖的筆尖停留片刻,最後定格在那隻豁嘴酒葫蘆上。
\"你倒會挑幫手。\"首領的聲音像生鏽的刀刮過磨石。
陸醉川向前半步,酒葫蘆在晨風裏晃出清越聲響:\"閣下若還有疑慮,我願意接受任何考驗。\"他故意把葫蘆往對方視線裏送,\"刀山火海,這壇"斷腸燒"當聘禮。\"
首領的眉峰動了動。他盯著陸醉川的眼睛看了足有半柱香,久到沈墨寒能聽見小九指甲刮擦紅綢的細響,才緩緩開口:\"你為何如此執著於爭取我的支持?\"
陸醉川彎腰拾起半塊焦黑的磚。磚縫裏粘著片染血的肚兜殘角,是昨夜陰兵撞門時崩飛的。他把磚塊放在首領腳邊,又從懷裏摸出張皺巴巴的糖紙——方才沈墨寒哄孩子時他順手藏的。
\"保定府三個村子,周天佑的陰兵屠得隻剩滿地碎碗。\"他拇指蹭過糖紙上黏著的飴糖,\"有個奶娃娃攥著娘親的手,指甲縫裏全是血。\"喉結滾了滾,\"今早那孩子問我,阿叔,壞人還會來嗎?\"
酒葫蘆突然被攥得咯吱響。陸醉川把糖紙按在磚塊上:\"多你這把刀......\"他目光掃過對方腰間的玉牌,\"我就能說,不會了。\"
玉牌突然泛起溫潤的光,像是沉睡的活物被喚醒。首領的指節撫過牌麵上\"敕令\"二字的凹槽,忽然笑了:\"好,我再給你一次機會。\"
鬆脂的苦香混著腐葉氣息撲麵而來時,日頭剛爬過東山脊。沈墨寒的桃木劍挑開最後一道迷障,露出山穀猙獰的入口——無數引魂藤交織成網,藤蔓上的倒刺泛著藍汪汪的光。
小九的判官筆突然自行飛出,在半空劃出三道金痕。倒刺觸及金光立刻枯萎,露出條僅供一人側身通過的窄路。陸醉川的城隍印在懷中發燙,提醒他岩壁上那些褪色符咒的危險。風掠過時,朱砂剝落如血雨,在眾人衣襟上燙出細小的焦痕。
\"左三步。\"小九突然拽住陸醉川的衣袖。判官筆重重戳向碎石堆,黑霧騰起的瞬間,露出底下淬毒的青銅飛針,針尖還沾著不知名動物的腐肉。
首領走在最前,聞言回頭看了眼小九的筆鋒。向來冷硬的眼神第一次有了溫度,像冰層下突然遊過一尾魚。
陷阱隨著深入愈發凶險。有次沈墨寒劈開幻象,裏頭竟竄出具披甲陰將的骸骨,鬼頭刀上的綠鏽滴落處,草地立刻騰起腥臭的白煙。陸醉川的城隍印自行躍出,雲紋迸發的金光將骸骨碾作齏粉,揚起的骨粉裏還飄著幾縷未散的怨魂。
首領摸著玉牌注視這一切,指腹在\"敕令\"的\"令\"字上反複摩挲,終究沒出聲。
當日頭將影子縮到腳底時,他們終於抵達山穀深處的半塌石屋。陸醉川的後襟早已被冷汗浸透,解下酒葫蘆灌了一大口。\"斷腸燒\"順著下巴淌到前襟,在青布上洇出深色痕跡——這是他保持清醒的老法子。
沈墨寒正用袖口給小九拭汗,月白緞帶滑落也渾然不覺:\"閣下選的地方,倒比周天佑的老巢還難啃。\"
首領沒答話。他走到殘牆前,五指按在塊凸起的青磚上。磚石陷落的悶響中,牆縫滑出個生滿銅綠的匣子。開啟時,青銅鉸鏈發出垂死般的呻吟。
\"從三個邪修心口掏出來的。\"他將玉簡拋給陸醉川,簡身上還沾著黑褐色的血痂。
玉簡入手的冰涼瞬間變成灼痛。陸醉川催動城隍力,神識探入的刹那,瞳孔驟縮——\"借北洋龍氣養魂\"、\"七月十五子時開壇\",最後是幅精細的輿圖,連村口老槐樹下的螞蟻窩都標得清清楚楚。
\"多謝......\"話音未落,玉簡突然發燙,燙得他掌心泛起焦糊味。那些字跡開始蠕動重組,最終凝成行血字:葬魂處,在井。
首領猛地合上銅匣:\"現在信了?這玉簡會自己吐真話。\"
回村的林間小徑上,沈墨寒突然將桃木劍插進泥土。劍身沒入三寸,震起的落葉在空中組成短暫的卦象。\"七日後子時,他們要引龍脈之氣養魂。\"她盯著陸醉川鬢角的白發,\"得把能喘氣的都喊來。\"
\"我出三百精銳。\"首領解下鬥篷,露出內裏月白中衣——與沈墨寒發帶同色的料子上,用銀線繡著密密麻麻的往生咒。\"條件是......\"他目光掃過眾人,\"聽我號令。\"
\"放你娘的——\"趙霸天的怒罵被陸醉川的眼神截住。
小九突然扯了扯趙霸天的袖子。盲女歪著頭,判官筆在自己心口點了點:\"他的玉牌......\"筆尖在空中畫了個圈,\"和我判官筆裏的氣,是同一個娘胎出來的。\"
首領的眼神徹底軟下來。他解下玉牌放在祠堂前的石桌上,牌背刻著的\"京都城隍\"四字已經模糊:\"那年周天佑的師父帶人屠廟,我抱著半塊鎮殿玉跳了枯井。\"
陸醉川懷裏的城隍印突然跳動。當他取出方印時,兩塊玉器同時發出清越鳴響,像久別重逢的故人互道安好。
\"老趙,讓你的人挖通村東古井。\"陸醉川拍在趙霸天肩頭的手帶著微顫,\"沈姑娘帶小九去破廟,用桃木劍布九宮困魂陣。\"他轉向首領時,城隍印上的青光與玉牌輝映,\"閣下守村口,若是陰兵......\"
低沉的號角聲突然碾過林梢。那聲音像是從地肺裏擠出來的,裹挾著鐵鏽味的腥風灌進每個人七竅。陸醉川的城隍印燙得幾乎握不住——西北方三十裏外,黑霧般的陰兵正漫過山脊,數量是往常的十倍。
\"送葬的來了。\"首領將玉牌按回腰間,往生咒的銀線突然開始滲血。
陸醉川拔開酒葫蘆塞子,將剩下的\"斷腸燒\"全傾在地上。酒液滲入泥土時,幾隻烏鴉驚叫著掠過槐樹梢,抖落的羽毛粘在未幹的酒漬裏,像寫給死者的冥帖。
\"擂鼓,聚將。\"他聲音不大,卻震得祠堂簷角銅鈴叮當作響,\"該給周天佑的陰兵......\"城隍印突然迸發的青光映亮他嘴角血漬,\"備場體麵的送行酒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