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2章 逆命之人,何以承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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鎮山堂的燈籠在夜風裏晃出昏黃的光暈,陸醉川的鞋跟碾過碎磚時發出細碎的聲響。
他抬手抹了把嘴角的血,指腹上的腥氣混著衣襟裏歸墟令的灼痛,像根細針直紮進太陽穴。
\"陸二!\"沈墨寒的聲音帶著慣常的冷靜,卻在尾音裏透出一絲發顫的急切。
她合上古籍跨下台階,月白裙角掃過滿地碎瓦,到近前時才看清他胸前那片暗紅的印記——是歸墟令共鳴時烙下的痕跡。\"傷得重嗎?\"她伸手要碰,又在半空中頓住,指尖微微蜷起。
\"皮外傷。\"陸醉川扯了扯嘴角,餘光瞥見小九正踮著腳往他懷裏探。
盲女的手指在空氣裏輕輕摸索,最後停在他心口的紅印上,涼絲絲的觸感讓他一怔。
判官筆在她掌心嗡鳴,筆杆上的朱砂紋路像活了似的流轉,\"小九?\"
\"影屍。\"小九的聲音輕得像片羽毛,\"和無眼判官記憶裏的......很像。\"她的手指順著紅印往下,觸到他懷裏鼓起的歸墟令,\"他們在......撕命運的網。\"
趙霸天重重吐了口濁氣,鐵膽在掌心捏得哢嗒響:\"老子在地道裏就說,這幫龜孫動死人就沒安好心。\"他踢開腳邊一塊碎石,石片擦著廊柱飛出去,\"那地宮底下碼了上百號人,有江湖的、有百姓的,連鐵掌門老幫主都在——那老頭半年前斷氣時老子還替他合上眼呢!\"
沈墨寒的指尖驟然收緊,古籍的紙頁在她手裏發出脆響。\"歸墟令......\"她轉身快步走向堂內,裙角帶起一陣風,\"我之前在《幽冥誌》裏見過記載,歸墟是混沌初開時的裂隙,能吞因果、噬輪回。
但具體......\"她的聲音被翻書聲截斷,燭火在她眼底跳成兩簇小火星。
陸醉川解下外衣搭在椅背上,露出腰間半舊的城隍印。
紅印還在發燙,他按了按,疼得倒抽冷氣。
趙霸天湊過來,鐵膽在紅印上比了比:\"這印子看著像朵裂開的花,莫不是那破令在給你打標記?\"
\"更像......邀請函。\"陸醉川盯著自己掌心的酒漬——方才跑地宮時碰翻了半壇燒刀子,酒氣混著血腥氣在鼻端縈繞。
他突然想起地宮裏那道聲音:\"其實你早已入局。\"喉間泛起苦意,\"他們引我去看影屍,引我拿歸墟令,每一步都算好了。\"
\"那咱們就將計就計!\"趙霸天拍得桌子嗡嗡響,震得茶盞跳起來,\"老子帶青幫兄弟把後山翻個底朝天——\"
\"不行。\"沈墨寒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
她正捧著一本泛黃的線裝書,封皮上\"歸墟紀略\"四個字被燭火映得發亮,\"上麵說,歸墟遺民要重塑的不是生死,是"命運之輪"。\"她抬眼時眼底泛著冷光,\"他們要把世間萬物的軌跡揉碎,重新捏成混沌初始的模樣。
到那時......\"她的手指劃過書中一行小字,\"所有人的命數都會變成一張白紙,任他們塗抹。\"
\"操!\"趙霸天的鐵膽\"當啷\"砸在桌上,震得燭芯跳了跳,\"合著他們要把活人都變成提線木偶?
老子這條命是自己從碼頭裏拚出來的,容不得誰在背後扯線!\"
小九忽然按住他的手背。
盲女的掌心帶著病態的涼,卻讓趙霸天的粗嗓門戛然而止。\"命運之輪......\"她的手指輕輕撫過判官筆的筆鋒,\"無眼判官的記憶裏,城隍的力量......本就與它相連。\"筆杆突然劇烈震動,在她掌心劃出一道紅痕,\"或許......輪盤轉錯了方向。\"
陸醉川的呼吸驀地一滯。
他望著梁上搖晃的燈籠,眼前閃過初入城隍祠時的畫麵——褪色的神像前,初代城隍的留言刻在青石板上:\"人心即道,善惡自明。\"那時他隻當是老套的勸世文,此刻卻像一盆冷水兜頭澆下:原來所謂傳承,從來不是刻在石頭上的法訣,是那些被他救過的百姓的眼神,是趙霸天拍他後背的力道,是小九摸索著遞來的熱粥裏騰起的霧氣。
\"他們要改命。\"他突然開口,聲音裏帶著某種滾燙的東西,\"可命這玩意兒......\"他摸向牆角那壇蒙著灰的酒,壇身上\"百年陳釀\"四個字已經褪得發白,\"從來不是幾個邪修能定的。\"
趙霸天猛地站起來:\"陸二你要做什麽?\"
陸醉川拔開酒壇封泥,濃鬱的酒香立刻漫開。
他仰頭灌下一口,酒液順著下巴淌進領口,在胸前的紅印上洇開一片濕潤。\"我要去會會這命運之輪。\"他擦了擦嘴,酒氣裹著血鏽味在喉間翻湧,\"被動挨打這麽久,也該我推他們一把了。\"
沈墨寒的指尖扣住書案邊緣,指節泛白:\"你知道召喚初代意誌的代價——\"
\"知道。\"陸醉川打斷她,手掌按在城隍印上。
那枚青銅印突然泛起金光,像被投入沸水的金箔,\"可現在不是計較代價的時候。\"他閉著眼念誦口訣,聲音低沉而清晰,\"九泉開,幽冥現,承我心,鑄我念......\"
金色的光從他體內湧出來,像融化的陽光。
趙霸天本能地抬手遮眼,透過指縫看見陸醉川的身影在光裏變得透明,隱約能看見另一個輪廓——青衫皂靴,腰間懸著同樣的城隍印,眉眼卻與陸醉川有七分相似。
\"這是......\"沈墨寒的聲音輕得像歎息。
她看見古籍裏的字在金光裏浮動,《歸墟紀略》的最後一頁突然展開,露出一行從未見過的小字:\"逆命者,承萬念。\"
小九的判官筆\"噌\"地飛出掌心,筆鋒直指陸醉川。
盲女的睫毛劇烈顫動,眼淚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是他......是初代大人......\"
金光裹著兩人的身影,鎮山堂的燭火突然全部熄滅,隻有這團光像顆小太陽,將所有人的影子拉得老長。
趙霸天感覺有股熱流湧進丹田,原本因重傷發沉的四肢突然輕得像要飄起來;沈墨寒摸到袖中羅盤在發燙,指針瘋狂旋轉後,竟穩穩指向北方——歸墟的方向。
\"他真的......要挑戰命運了嗎?\"沈墨寒望著光中重疊的身影,喉嚨發緊。
而在千裏之外的歸墟之地,陰雲籠罩的天空突然裂開一道縫隙。
一雙灰白的眼睛從縫隙裏望下來,瞳孔中倒映著鎮山堂的金光,眼底翻湧著近乎狂喜的殺意:\"終於......\"
當金光散去時,陸醉川正跪在地上,額角沁著冷汗。
他懷裏多了塊青銅令牌,正是方才與歸墟令共鳴的那枚,此刻表麵的裂痕已經愈合,刻著\"歸墟\"二字的地方泛著幽藍的光。
趙霸天忙蹲下身扶他:\"陸二!你沒事吧?\"
\"沒事。\"陸醉川抹了把汗,手指摩挲著青銅令牌,\"初代說,歸墟令本是鎖輪盤的鑰匙。
現在......\"他將令牌放在桌上,金屬與木桌相碰的聲響在寂靜的堂內格外清晰,\"該把鑰匙要回來了。\"
沈墨寒望著桌上的歸墟令,忽然想起方才金光裏初代城隍的話:\"逆命不是抗天,是護人心。\"她走過去,指尖輕輕碰了碰令牌,涼意透過皮膚直抵心口。
夜風卷著鬆濤撞進堂門,吹得燭火重新亮起。
陸醉川抬頭望向窗外,月光正爬上後山崩塌的方向。
他知道,一場真正的博弈,才剛剛開始。
鎮山堂的議事廳裏,那枚歸墟令在燭火下泛著冷光,將眾人的影子投在牆上,像幅被風吹皺的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