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家渡渡口，嶽鷹走下渡船，在河道旁的攤位上，買了一碗茅根茶解渴。
    旁邊兩個趕車的正邊喝茶邊低聲嘀咕。其中一個戴草帽的說：“我今日總之就是不宜出門，連喝碗茶都是倒貼。
    大清早好不容易接到一個客人，剛走到劉家鎮就遇到了官差查憑，偏偏他晚回來了兩三日。這不，連人帶貨送到城裏，就把我趕回來了，到現在仍找不到營生貼補！”
    “按理說不管如何，也該付你些車馬錢。”他旁邊的黑紅臉龐道。
    “我呸，我倒是想要，哪個會給？我那客人當時就被上了枷鎖抓了進去，我剛一開口，屁股上就吃了差官一腳，差點沒把老子的魂兒嚇破。”
    黑紅臉龐搖頭道：“真特麽瞎搞，也不知道何方神聖又缺銀子了。以往公憑都是半年一批，屆時查驗，隻要不是那些一逃不回的，都是走個過場。現如今三月一驗，林林總總的也不嫌麻煩。”
    嶽鷹心頭打鼓，籌措了幾次也不知道如何開口，眼見他們喝了茶就要離開，急道：“請問兩位大哥，劉家渡在查公憑嗎？”
    戴草帽的回道：“查，查的嚴格著呢！”
    黑紅臉龐的看了看嶽鷹的神色，問：“怎的，這位小娘子，你的公憑也過期了？”
    嶽鷹道：“我的公憑……回來的時候，掉進河裏去了。”
    “呲……”戴草帽的倒吸一口涼氣，說,“那你可麻煩了，逾期兩日的都要抓走，你連公憑都沒有，這是要把牢底坐穿啊！”
    黑紅臉龐的用胳膊拐了拐他說：“你也不要把牛皮吹破，再把人家小娘子給嚇哭了。姑娘，我來問你，你可帶有行李？”
    嶽鷹拎了拎手裏靜禾給她整理的包裹，說：“我就出門探了一次親，東西不多。”
    黑紅臉龐道：“那還走什麽劉家渡？你就從小路繞出去，待進了本縣地界，就算遇到了官差，隻說是在附近莊子裏走親戚，本土本地的口音和長相，又沒有貨物給他們借口加稅，任他們也查不到你家裏去。”
    嶽鷹聽了大喜，連連向二人道謝，又問道：“那小路該怎麽走呢？”
    黑紅臉龐說：“小娘子，我看你也是個一點就透的。若是不怕我拐騙，略微給幾個錢，我送你過去就行。”
    戴草帽的這才知道他是在攬客，滿臉懊悔地把臉扭到一旁。嶽鷹略思索了下，說：“既然大哥願意送，你這車我就租了。要是車錢能再便宜些，我直接租你的車回山前鎮。”
    黑紅臉龐喜笑顏開，兩人談好了價格，趕著驢車繞道渡口的田間，從地頭小道往東走了一陣，轉而朝南行去。
    臨走時還青著的麥苗早已收割，秋莊稼在藍天白雲下綠油油一地。
    黑紅臉龐在前方高聲唱著：“日頭出來喲亮晃晃，扛起鋤頭下田莊。汗水滑落滴土上，換來金秋穀滿筐。阿哥吆喝聲聲響，阿妹田邊笑聲長。粗茶淡飯也香甜，夢裏還聞稻花香……”
    熟悉的鄉調在耳邊回響，嶽鷹第一次對這片土地有了家的感覺，即便如今家中隻有她一個，那方空屋，似也會迎接她。
    隻是聽著聽著，嶽鷹的興奮之情漸漸被惆悵取代，一汪心湖裏似蕩起了粼粼水波，一圈圈擴散開來。
    終於上了朝北的大路，黑紅臉龐在前麵高聲說：“妹子，若遇到那些穿官衣的，你就說是我妹子，由我送你走姑母家去，免得兩相對不上，被他們捉了空子。”
    嶽鷹道：“好，就聽大哥你的。”
    黑紅臉龐高興地甩了一聲響鞭，驢車跑得更快了些。
    約莫又走了兩刻鍾，前方突然聚起了一長串驢車、牛車。黑紅臉龐低聲罵道：“這幫子吃人不見骨頭的玩意兒，竟把關卡設到此處了。妹子，我剛說的，你可記下了？”
    嶽鷹回道：“記下了。”
    車輛緩慢移動，前方不時有人叫著冤枉被押走。終於挨到他們跟前，黑紅臉龐見牙差靠近，忙趨步上去，殷勤道：“官爺辛苦，我這是送妹子去山前鎮走親戚，過幾日就回來了，沒有出縣城。”
    那官差走過來看了看嶽鷹和她手裏的小包裹，冷著臉說：“山前鎮哪家啊？”
    嶽鷹答：“山前鎮西街皮貨鋪。”
    “西街皮貨鋪裏的人都死絕了，什麽時候住了你的姑母？”一個皂色的身影撥開人群一拐一瘸走近，林來如鷹隼般的眼睛直盯著嶽鷹，“你說是不是啊，阿鷹妹子？”
    嶽鷹從車上下來，付了錢給黑紅臉龐，說：“這位大哥，適才是嶽鷹哄了你，多謝你的好心。這錢你回去飲茶吧。”
    黑紅臉龐的人還想再說什麽，看到林來仗刀走近，狠跺了一下腳掌，趕著車疾行而去。
    嶽鷹對著林來揖了一禮，道：“林捕頭，別來無恙。”
    林來冷笑著摸上自己的鬢角道：“怎會無恙呢？短短數月，我是腿也瘸了，頭發也白了，妹子你卻出落得越來越水靈了。”
    “林捕頭說笑了。”嶽鷹走近他，低聲說，“我的公憑在路上遺失，能否行個方便，我補辦就是。”嶽鷹說著，背過人朝他遞過去一張銀票，卻被林來推開。
    “唉，自丟了這隻腿，敲詐勒索的罪名我可是再不敢沾惹了。公憑雖遺失了，可衙門總會有留檔。阿鷹不如跟我去縣裏走上一遭，等事情查明了，我親自送你回山前鎮。”
    嶽鷹放低了聲音問：“你要怎樣才能放過我？”
    林來回道：“自然是要把我丟了那隻腿還給我！”
    “你傷腿時我外出未回，此事跟我有什麽關係？你不要借題生事，公報私仇！”
    林來冷哼道：“你是未回，但你的好義兄回了啊！阿鷹，我竟不知道，你們嶽家門裏，出了你這樣的厲害人物！”
    嶽鷹見他死了心要與自己作對，也不再求告，說：“既然你認定是我做的，就隨你吧。洛朝規定，無憑出行杖三十。我明日自去衙門領罰。”
    “慢著。”林來伸手攔住她道，“那是洛朝的規矩，不是我武清縣的規矩。來人啊，把這個疑犯羈押，待會一起送回縣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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