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鬼王之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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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北境的天空此刻灰蒙蒙的,像是被一層厚厚的屍布裹住了天光。
    山脈連綿起伏,本應是生機盎然的初夏時節,此刻卻籠罩在一片死寂之中。
    "嗷嗚——"
    一聲淒厲的獸鳴劃破寂靜。
    成年雲豹叼著幼崽的脖頸,在山林間飛速穿梭。
    它金黃色的皮毛上已經沾滿了泥土和碎葉,
    琥珀色的瞳孔緊縮成一條細線,裏麵盛滿了動物最原始的恐懼。
    雲豹能感覺到,死亡正在身後追趕。
    天際之上,一個黑色人影靜靜懸浮。他全身籠罩在寬大的黑袍中,隻露出一雙毫無感情的眼睛。
    右手持著一個漆黑如墨的葫蘆,葫蘆口正對著下方蒼翠的山脈,
    散發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幽光。
    "開——"
    隨著厲無生沙啞的聲音,葫蘆口突然迸發出一圈圈黑色波紋,
    如同水麵漣漪般向四周擴散。
    黑光所過之處,樹木瞬間枯萎,綠葉化為齏粉。
    一隻正在啃食鬆果的鬆鼠突然僵住,短短幾秒內,
    它飽滿的身體就像被抽幹了所有水分,變成一具幹癟的皮囊掛在樹枝上。
    "招魂。"
    黑袍人左手掐訣,身旁懸浮的一麵小幡無風自動。
    幡麵上繡著無數扭曲的人臉,此刻那些麵孔正在痛苦地張著嘴,發出無聲的尖叫。
    新死的生靈魂魄化作一縷縷灰煙,被強行吸入幡中。
    雲豹拚命奔跑。
    它已經開啟了靈智,明白天上那個恐怖的存在正在收割整片山脈的生命。
    作為煉氣期的靈獸,它的速度遠超普通野獸,每一步都能躍出十餘丈遠。
    但即便如此,它仍能感覺到那死亡黑光正在逼近。
    "嗚..."幼崽在母親口中發出微弱的嗚咽,
    眼睛還未睜開的小生命並不知道發生了什麽,隻是本能地感到不安。
    雲豹的心髒劇烈跳動,它記得山脊另一側有一個隱蔽的洞穴。隻要能到達那裏...
    突然,它渾身毛發炸起。一股刺骨的寒意從背後襲來。
    黑光掃到了它的尾巴。
    "嗷——!"雲豹發出一聲痛吼,它感到生命力正在被強行抽離。
    尾巴的肌肉開始萎縮,皮毛失去光澤。但它沒有停下,反而爆發出更快的速度。
    黑袍人冷漠地注視著下方逃竄的雲豹,眼中閃過一絲意外。
    "哦?煉氣期的小東西,倒是比那些野獸能抗。"
    他漫不經心地調整了葫蘆口的角度,"那就多分你一些注意力。"
    第二道黑光比之前粗了一倍,如毒蛇般追向雲豹。
    雲豹感到死亡的陰影籠罩下來。它突然一個急轉,跳上一棵古鬆,借力向另一側的山崖躍去。
    這個動作救了它一命——黑光擦著它的腹部掠過,將古鬆瞬間吸成幹柴。
    但雲豹知道,自己逃不掉了。
    它低頭看著口中的幼崽,眼中流露出人性化的悲傷。
    幼崽似乎感受到了母親的絕望,小小的身體輕輕顫抖著。
    雲豹用盡最後的力氣,將幼崽輕輕放在一塊突出的岩石下。
    然後它轉過身,麵對著即將到來的黑光,弓起背,發出威脅的低吼。
    它要用自己的身體為幼崽爭取哪怕多一秒的時間。
    濕潤的舌頭最後一次舔過幼崽的臉頰,雲豹的眼中滴下兩滴淚水。
    "人類...惡魔..."
    它用剛剛學會的人類語言,從喉嚨深處擠出這幾個字。
    黑光降臨了。
    雲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幹癟下去,金黃的皮毛失去光澤,健美的肌肉萎縮成皮包骨。
    但它至死都保持著守護的姿勢,擋在幼崽前麵。
    幼崽似乎感應到了母親的離去,發出微弱的哀鳴。
    這聲音引來了黑光的注意。下一秒,這個尚未見過世界的小生命也化為了幹屍。
    天空上的修士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招魂幡吸收了這對雲豹母子的魂魄,
    幡麵裏多了兩個小小的豹形靈魂,正在痛苦地掙紮。
    黑衣人看著麵前葫蘆,
    隻見漆黑葫蘆中的血精已經積累了大半,
    "再有兩處這樣的山脈,就能完成上麵交代的任務了吧?"
    他收起法寶,黑袍一展,化作一道黑煙向遠方飛去。
    身後留下的,是一片死寂的山脈——沒有鳥鳴,沒有獸吼,甚至連昆蟲的聲響都消失了。
    隻有幹枯的樹木和遍地幹屍,見證著這裏曾經存在過的生命。
    風嗚咽著穿過枯枝,像是無數亡魂的哭泣。
    岩石下,雲豹幼崽的幹屍依舊保持著蜷縮的姿勢,仿佛隻是在沉睡。
    但它永遠不會醒來了,連同它那用生命守護它的母親一起,
    ——
    中域
    一座凡人城池,
    街口的青石板上,陽光將往來行人的影子拉得細長。
    叫賣聲、討價還價聲、馬蹄聲交織成市井特有的喧囂,
    卻無人注意到牆角陰影裏蜷縮著的兩個瘦小身影。
    男孩約莫十三四歲年紀,身上的麻衣早已看不出本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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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袖口和褲腿磨成了絮狀,露出的手腕細得能看見骨頭。
    他輕輕撫摸著妹妹枯黃的發絲,指尖碰到她滾燙的額頭——
    小女孩正在發燒。
    "哥,我餓......"
    小女孩的聲音細若蚊蠅,她仰起髒兮兮的小臉,
    兩個羊角辮鬆散開來,嘴唇因幹渴裂開細小的血口。
    男孩喉結滾動,三天了,除了半塊發黴的粗餅,他們什麽都沒吃。
    他想起滄靈界最後的日子,洪水衝垮房屋時,
    母親把他們推上浮木,父親用最後力氣喊著:
    "活下......"
    話隨即就和母親一起被濁浪吞沒。
    "仙人騙我們......"男孩攥緊拳頭。
    那些仙人說會送他們去有吃有穿的地方,
    那裏吃不完的食物,穿不完的衣衫。
    可來到這個陌生世界後,等待他們的隻有饑餓與恐懼。
    最初遇到的老夫婦心善,收留了他們,可沒幾天村裏就爆發怪病。
    男孩永遠記得老婦人七竅流血的樣子,嚇得他連夜背著妹妹逃跑。
    "噓——"男孩突然繃緊身體。
    巷子口,一個老乞丐正陰森森地盯著他們。
    幾天前就是這個人打斷了男孩的腿,還搶走了好心人給的兩個銅板。
    更可怕的是那老畜生看妹妹的眼神,像餓狼盯著羊羔。
    街口突然騷動起來。
    一隊華貴車馬緩緩行來,為首的年輕公子頭戴白玉冠,腰間羊脂玉佩在陽光下泛著溫潤光澤。
    人群自動分開,議論聲嗡嗡作響。
    "是張公子!"
    "聽說他作的《天情》詩連大儒都......"
    男孩本能地把妹妹往牆角塞了塞。
    兩個膀大腰圓的家丁快步走來,腰間銅牌叮當作響。
    "滾遠點!醃臢東西!"
    為首的家丁一腳踢翻他們的破碗。
    陶片飛濺劃破男小女孩的臉頰,她剛要哭喊,
    又想起哥哥的叮囑,死死咬住嘴唇。
    家丁揪住男孩衣領拎起來,破麻衣嘶啦裂開,露出他扭曲變形的左腿。
    傷口化膿生蛆,腐臭味熏得圍觀者後退。
    "瘸子也敢礙眼?"家丁獰笑著把男孩摔在地上,抬腳就往傷腿踩去。
    "不要!"小女孩終於哭喊出聲,用的是滄靈界的語言。
    男孩心頭一緊——完了!
    前段時間那對被燒死的父子,就是因為說了異鄉話被認出來的。
    "住手!"
    清朗的喝聲如驚雷炸響。
    張公子不知何時已到跟前,俊朗的麵容因憤怒泛起潮紅。
    他單膝跪地查看傷勢,絲毫不顧膿血弄髒秀袍。
    "去請範大夫!"
    張公子聲音發顫,解下雲紋披風裹住小女孩幹瘦的身軀,又吩咐婢女:
    "帶小丫頭去馬車,取些糕來。"
    緊接著,張公子看向打人的仆人,
    冷冷道。
    "看你是李嬸的親弟弟,我不報官了,你走吧!"
    男孩被護衛背起時,瞥見老乞丐在巷口咬牙切齒。
    護衛邊走邊絮叨:"你小子真是有造化!我們公子可是此城有名的才子……
    前段時間,天降異象,公子創出佳詞,
    我還記得是,
    光痕刺破天上天,劍斬情絲緣不滅......"
    而公子父母,更是有名的善人。
    說到這裏,護衛突然哽咽,
    "可憐啊,"
    "老天不開眼,那些天外異客帶來的瘟疫......老爺夫人就是救人時......"
    男孩將頭低下,不再敢搭話。
    藥香氤氳的醫館內,孫大夫剪開男孩褲管時倒吸一口冷氣。
    那雙腿上布滿了縱橫交錯的傷痕,最嚴重的是左腿膝蓋上方一道深可見骨的傷口,
    已經化膿發黑,散發著淡淡的腥臭味。
    "這腿保不住了。"
    孫大夫搖著頭,手中的剪刀微微顫抖,
    "傷口已經壞死,再拖下去性命都難保。"
    站在一旁的張公子眉頭微蹙。
    他約莫二十出頭,一襲長衫,麵容清俊,
    他的目光從男孩腿上移開,落在角落裏緊緊攥著哥哥衣角的小女孩身上。
    女孩不過五六歲年紀,小臉髒兮兮的,卻掩不住精致的五官。
    她身上的粗布衣裳破了好幾處,露出裏麵泛著不正常青紫色的皮膚。
    張公子心頭一震。自己也有個妹妹,可惜那年冬天雪太大...
    "先上藥吧。"張公子打斷自己的回憶,聲音溫和卻不容置疑。
    他從袖中取出一個青瓷小瓶,遞給孫大夫,"用這個。"
    孫大夫接過瓷瓶,剛打開塞子就驚得瞪大眼睛:"這...這是..."
    "能救命的藥。"張公子淡淡道,目光卻始終沒離開那對兄妹。
    男孩約莫十二三歲,雖然麵色慘白,嘴唇幹裂,但眉宇間透著一股倔強。
    即使在昏迷中,他的手仍緊緊握著妹妹的小手,仿佛那是他在這世上唯一的牽掛。
    入夜後,醫館後院廂房內,男孩從昏睡中醒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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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下是柔軟的棉被,幹淨溫暖,讓他恍惚間想起了在滄靈界家時的日子。
    那時父母尚在,他還是備受寵愛的小少爺,妹妹總是跟在他身後,
    甜甜地叫著"哥哥"。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那場突如其來的天災——
    父親拚死將他與妹妹送走,二人最後的哭喊聲仿佛還在耳邊回蕩:"活下去!帶著妹妹活下去!"
    "哥哥..."
    身旁傳來妹妹微弱的呼喚。
    男孩轉頭,看見妹妹已經換上了幹淨的小衫,頭發也被梳成了可愛的雙髻,
    正安安靜靜地睡在旁邊的小床上。
    男孩鼻子一酸。自從逃到這裏,他們東躲西藏,受盡欺淩。
    那個老乞丐發現他們後,
    更是……
    若不是今天偶遇那位張公子...
    想到白天張公子問他"是不是天外來客"時的神情,男孩心頭一緊。
    那語氣太過篤定,仿佛早已看穿他們的來曆。
    但張公子並未對他們不利,反而讓孫大夫用珍貴的草藥為他療傷,
    還保證那個老乞丐再也不會出現。
    "難道老天開眼了?"
    男孩喃喃自語,淚水不受控製地滾落。
    他小心地挪動身體,將妹妹摟入懷中。
    小女孩在睡夢中本能地往哥哥懷裏鑽了鑽,小手抓住了他的衣襟。
    "父親,母親..."男孩看著腿上包紮整齊的傷處,
    感受著藥力在體內流轉的溫暖,
    終於崩潰般地將臉埋進妹妹的頭發裏,無聲地痛哭起來。
    "我會好好活下去的,"他在心裏發誓,"和妹妹一起。"
    張府。
    張公子靜靜佇立在月光下。他手中把玩著一個長長的細簽,
    風吹動他的衣衫,那是妹妹拿著糖葫蘆哈哈大笑的場景。
    與此同時,城郊亂葬崗,老乞丐的屍體靜靜躺在雜草叢中,
    脖子上有一道細如發絲的紅線。
    ——
    夜色如墨,死寂籠罩城池。
    天穹之上,一道纖細的身影無聲浮現,衣袂翻飛間,如夜中鬼魅。
    她指尖輕抬,一隻黑漆漆的葫蘆懸空而立,
    葫蘆口傾瀉而下的黑光如毒蛇般鑽入城中。
    刹那間,無數細小的血流自地麵升騰,如倒懸的血色瀑布,被那葫蘆貪婪吞噬。
    城中凡人尚在睡夢之中,卻連一聲慘叫都未能發出,
    血肉便迅速幹涸,化作一具具枯槁幹屍。
    床榻間,男孩猛然驚醒,瞳孔驟縮——
    身旁的妹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
    她的肌膚寸寸幹裂,眼窩深陷,
    嬌小的身軀在瞬息間化作一具猙獰的幹屍。
    “不……不!”
    他驚恐伸手,卻見自己的指尖也在迅速腐朽,血肉幹涸,骨骼扭曲。
    劇痛如烈火灼燒,他仰天嘶吼,靈魂深處迸發出滔天恨意——
    為什麽?!為什麽!!
    "明明已經看見希望了,"
    明明已經……
    哈哈哈……
    "老天為什麽要這樣對他們?"
    "仙人為什麽要用謊言騙他們?"
    男孩淒慘大笑……
    兩道魂魄被強行抽離軀殼,衝天而起。
    小女孩的魂魄渾噩茫然,如風中殘燭般飄搖,
    而男孩的魂魄卻在極致的怨恨中扭曲,黑氣翻湧,
    竟開始瘋狂撕咬周圍的陰魂,將妹妹護在身後,如惡鬼般咆哮。
    良久——
    女子俯瞰下方死城,嘴角勾起一抹譏誚的冷笑。
    整座城池已無半點生機,唯有夜風掠過幹屍空洞的眼眶,發出嗚咽般的低鳴。
    她正欲離去,卻忽覺小幡內異動——
    一個男孩的魂魄竟在吞噬其他陰魂,
    每吞一道,怨氣便暴漲一分,隱隱有鬼王之相!
    “有趣。”
    她眸中閃過一絲讚賞,
    “未成厲鬼,先具鬼王之姿……
    倒是個意外收獲。”
    話音未落,她身影已化作一縷黑煙,消散於天際。
    唯有那小幡內,男孩的魂魄仍在瘋狂廝殺,黑氣翻騰,
    而小女孩的魂魄靜靜漂浮在他身後,如一朵即將凋零的花,無聲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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