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番外 墮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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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漆黑的天空像是破碎的畫布,大片陰雲翻湧,在那場神意昭昭的審判之後,伯克利墜落了。
    他倒在廢墟的中央,周圍是一片焦土殘瓦,原本神明都不會踏足的人間邊角,如今成了他唯一的歸宿。
    殘破的石柱折斷成鋸齒狀,像某種諷刺。他身上斑駁著燒灼後的傷痕,血液流淌得緩慢,混入積水之中,宛如紅墨在紙上暈染。他曾經神聖的雙翼,此刻隻剩下一地殘羽,浸在泥濘中,被風冷冷吹散。
    雨,下得越來越大。
    他睜開眼,第一次,真正以普通人的方式感知這個世界。雨水冷得像針,滴在他的臉上,一寸寸鑽進他的骨頭。他咳出一口血,混著泥和水滑過唇角,卻不再掙紮。
    “原來……這就是寒冷。”
    他像是在對誰說,又像隻是說給自己聽。
    “這是你們……一直感受到的世界嗎?”
    他仰望灰沉的天,身上的傷已經麻木,感知也一點點在剝離。他隻是伯克利,僅此而已。
    眼角有雨滴滑落,也許是淚。他輕聲呢喃:
    “我錯了。”
    “我不該以你們的對立力量誕生……我雖是‘死亡’,但我從未主動傷害過任何一個生靈,從未剝奪過他們的存在。”
    他痛苦地握緊拳頭,指甲嵌進泥土,像是想抓住最後一絲尊嚴。
    “為什麽……我已經恢複了理智,已經不再失控……你們為什麽還要剝奪我的存在……將我流放?”
    “佐拉爾……”他顫抖著吐出這個名字,聲音像風中斷裂的琴弦。
    “你明明是我的……朋友……”
    “為什麽……連你也選擇站在她那一邊。”
    “為什麽……你們明明可以把我化為一股純粹的力量,卻還是要我活著。”
    “為什麽……死亡沒辦法終結死亡本身。”
    那一刻,伯克利的心終於碎了。
    他曾無數次在神域之巔審視生命的來去,冷靜、超然,動情。而現在,他第一次,像人類一樣,嚐到了被命運拋棄的滋味。
    雨仍未停,世界仿佛在為他落淚。
    忽然,一道溫柔而強大的光芒在廢墟上空悄然綻放,宛若春風拂麵,包裹住那瀕臨死亡的身影。光是溫暖的,像是某種寬恕,也像是某種召喚。
    伯克利緩緩睜開眼睛,視野中浮現出那道熟悉的身影——
    奈拉。
    生命之母,親手將他從神域剝落的人,也是他曾最信任、卻最終深深被傷害的人。
    他沒有憤怒,甚至沒有意外,隻是像一位真正經曆了死亡的神那樣,平靜地看著她。
    “你是來殺我的嗎?”
    他聲音嘶啞,卻毫無抵抗,“我知道……你在佐拉爾麵前下不了手。”
    奈拉的神情微動,卻不為所動。她看著他狼狽的模樣,眼神裏沒有憐憫,隻有一種源自母性的堅定與悲憫。
    “本來……秩序確實想把你化為一股純粹的能量,徹底從世界抹去。”她語氣低緩,像敘述天命,“但佐拉爾苦苦哀求了我。他相信你……我也相信他。”
    伯克利閉上眼,低笑了一聲,笑裏藏著痛。
    “所以你就親自動手,把我的翅膀撕下來……來尊重我嗎?”
    奈拉卻搖頭,聲音平靜:“伯克利,生命的誕生皆有意義。你也不例外。”
    “我……珍惜生命。而你,是我無法忽視的存在。你的死亡並不代表清除錯誤,而是失去了與我維持平衡的力量。”
    “你不該消失。隻是,你必須學會什麽是真正的‘活著’。”
    伯克利啞然:“我?學會活著?”
    奈拉緩緩蹲下身,與他平視:“混亂之所以選擇你,並不隻是因為你代表與我對立的死亡。”
    “而是因為你——從未真正理解人類的情感。他們的選擇、他們的愚蠢與勇敢、他們彼此之間是如何共存……你一直在俯視他們,從未真正走入其中。”
    “這一點,在佐拉爾的身上早已有所體現。”
    “你表現得不夠好,伯克利。所以混亂輕易地侵蝕了你。”
    伯克利的指尖顫了一下。他不再辯解,聲音裏甚至帶著一種破碎的自嘲。
    “要是我從未誕生過……是不是就不會有這些麻煩了?”
    奈拉卻溫柔而堅定地道:“不,伯克利。你的誕生,不是‘生命’選擇了你,而是你,主動選擇了走向生命。”
    “我尊重每一個生命,包括你。即使你是死亡的化身。”
    “但尊重不代表縱容,我剝下你的翅膀,不是為了懲罰,而是為了讓你學會如何在這平凡世界中——以凡人之身,去理解人類的溫暖。”
    她的手指輕觸伯克利胸口,一道柔和的綠光緩緩注入他體內,修複著那些斷裂的經絡、燒灼的骨骼、早已瀕臨崩塌的靈魂。
    一瞬間,伯克利感受到一種陌生的東西——溫度。
    他驚愕地低頭,看著自己被治愈的身體,那些殘破之處竟逐漸恢複如初,但……力量的回歸卻不再那樣淩駕於世,而是如同泉水,緩緩回流進體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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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奈拉站起身,對他說:
    “去吧,孩子。”
    “我不會再引導你,但我會監督你。”
    “去感受人類的悲喜,去理解‘存在’的意義,不是作為‘死亡’,而是作為——伯克利。”
    倫敦的街頭依舊是霧氣氤氳,灰白的天幕籠罩下,雨後的濕意仍在青石路麵間蒸騰。街道邊的店鋪早已關門,行人稀少,城市仿佛陷入了低語般的沉寂。
    伯克利行走在這座城市的邊緣,步伐沉重。他用殘存的力量幻化出了一身勉強能遮風避雨的黑色外套與長褲,像是這個世界的青年,卻又與這世界格格不入。
    他的頭發潮濕,眼神空洞,臉色蒼白如雪。
    沒有人認得他,也沒有人注意到他。
    他本可以像過去那樣,以死亡為食,嗅探出每一個即將逝去的靈魂,吞噬他們最後一口氣息來滋養自己。
    但他沒有。他隻是沉默地,選擇像“人”那樣活著。
    饑餓、寒冷、孤獨,一次又一次地襲來,在人類的情感中狠狠拉扯著他。他開始明白自己過去從未真正理解的東西:什麽是活著。
    夜色漸深,雨後的空氣混著青草與腐葉的氣味,倫敦某個被遺忘的公園中,一棵老槐樹下,伯克利蜷縮在樹根旁。
    他的衣服已沾上泥水和塵土,狼狽不堪。額前的碎發垂落,遮住了那雙曾無比高傲、此刻卻疲憊的眼。
    就在這沉寂裏,一陣細微的腳步聲靠近。
    “哥哥。”
    細細的童音像是穿破雲霧的晨光。伯克利緩慢地抬頭,一位小女孩正站在他麵前,年幼的臉上滿是天真的好奇與關心。
    “你為什麽一個人在這?”她問。
    伯克利沒有回答,隻是靜靜地看了她一眼。眼神裏沒有拒絕,但也沒有回應。他不再需要偽裝,卻也不知道自己該怎麽麵對孩子的目光。
    小女孩卻毫不在意地笑了起來,天真地仰著頭說:
    “哥哥,我喜歡你的眼睛,真的很漂亮。”
    說完,她從口袋裏拿出一個用紙巾包著的麵包,小心翼翼地遞給他。
    “這是我剛才多買的一個,我不餓了。希望你能天天開心!”
    她說完,像完成了一次莊重的儀式似的,轉身跑開了,細小的腳步消失在霧色的小道盡頭。
    伯克利望著她消失的方向,許久不動。
    他的指尖顫抖地拿起那個麵包,輕輕咬了一口。
    柔軟的麵包混著微涼的空氣與淡淡的奶香在舌尖綻開,這是他第一次真正“吃東西”。
    沒有死亡的氣息,沒有靈魂的哭泣——隻是單純的、人類給予的溫暖。
    下一刻,他的身體突然像是再也支撐不住那層薄薄的偽裝,悄然震顫起來。
    他的指節收緊,抓住那塊麵包,低垂的頭猛地一沉——
    他哭了。
    不是因痛苦而哭,不是因悔恨而哭,而是……所有的情緒在那一刻崩塌:
    高傲、憤怒、羞恥、孤獨、被放逐的羞辱,失去佐拉爾的痛,還有那一點點來得太突然的溫柔。
    眼淚一滴滴滑落,在他蒼白的臉上留下蜿蜒的水痕。
    他的肩膀劇烈顫抖,像個終於崩潰的孩子。他把額頭抵在膝蓋上,幾乎要把自己縮成一個點。
    那壓抑不住的嗚咽聲低低傳出,混著雨後的風,仿佛連天地都為之沉默。
    他沒有遮掩,沒有遏製,就那樣,在這顆古老的樹下,放聲痛哭。
    死亡的管理者,在這人間最普通的角落裏,第一次——哭得如此傷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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