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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辦公室靜得出奇,空氣裏彌漫著淺淡的紙墨香。
林恩坐在辦公桌邊,攤開的作業本堆成一疊,鉛筆劃過紙麵的“哢哢”聲不緊不慢,他改得很認真,每一頁都留了細致的批注,可他的目光,偶爾會落在桌角那部靜靜躺著的手機上。
依舊沒有新消息。
他按了一下亮屏,邱白的“好。”仍舊停留在中午前,那句短短的回複,被時間越拉越遠,像是某種意義上的終結句號。
他放下筆,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學生的作品擺在眼前,卻模糊成一片。他索性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仰頭望著天花板,那雙藏著情緒的眼睛,終於有了些疲憊。
——“我該親口告訴他的。”
這是他今天在心裏說的第六次。
他知道,邱白已經察覺到了。那句“我餓了,我要去吃午飯”,幾乎就是那個少年最後的體麵。
而自己,卻還是遲了一步。
他想起中午時邱白掙脫他手的動作,那力道不重,卻不容挽留。
那不是氣憤,也不是惱怒,而是一種心知肚明後的決然。
——像是終於撐破了一層溫柔的泡影,然後冷靜地,看著那個謊言織成的世界一點點碎掉。
林恩輕輕闔上眼睛,指尖緩慢交握在一起,掌心還有些微涼。
“你終於衝破那張我用謊言編織出來的網了。”
他苦澀地想。
那張網織得太細太暖,小小的、脆弱的,卻足以困住一個少年全部的天真。
林恩曾以為,隻要他溫柔,就能拖延這場覺醒的到來;隻要他溫柔,邱白就可以晚一點受傷;哪怕隻是一點點……
可他忘了,邱白本就不是需要他拯救的孩子。
他早該知道。
他低頭望著自己的手,那雙曾經毫不猶豫地護住邱白的手,如今卻像是沾染了他無法言說的懦弱與恐懼。
“你會來找我嗎?”他輕聲說,像是在問那個已經不在眼前的少年。
“……還是,已經不需要問了。”
他忽然站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簾子。深秋陽光落在他的發絲與側臉,勾勒出那張始終克製又隱忍的輪廓。
他的指尖在窗沿輕叩,仿佛下一秒就要逃離這個狹小的琴房,去尋那抹熟悉的身影。
但他沒有動,隻是站在那裏。
——等。
或許,這一次,他也該承受這份由他親手編織出的寂靜。
午後的陽光已經收斂了熾熱的鋒芒,校園的林蔭道上,斑駁的光影在腳下跳躍著,微風拂動著梧桐葉,發出窸窣的細響。教學樓前的人群逐漸稀疏,學生們三三兩兩地離開,空氣裏還殘留著些許粉筆灰和青草的氣息。
林恩站在那條邱白每天放學必經的小道旁,修長的身影被夕陽拉得斜長。他沒穿平日慣常的西裝外套,隻著一件白色襯衫,領口微微敞開,顯得有些隨意,卻藏著一份不易察覺的緊繃感。
他的視線穿透著人流,不停搜尋著那道熟悉的身影。
終於,他看見了。
遠處,邱白背著畫板和書包緩緩走來,步伐和平時一樣平穩。林恩的手不自覺地握緊了拳頭,指節微微泛白。那是一種複雜的等待——既希望他能來,又害怕真的麵對。
邱白也看見了林恩。沒有意外,沒有驚訝,隻是微微一頓,隨即輕輕地對他打了聲招呼:“林老師。”
他聲音裏聽不出什麽特別的情緒。
邱白當然明白,林恩早就知道他什麽時候、從哪條路離開。正如過去那無數次,被細致地守護著,隻是這次——他也不知道林恩是出於擔憂,還是出於心虛。
“有什麽事嗎?”邱白站定,看著他。
林恩的喉結輕輕滾動了一下,聲音低了些:“我帶你回家。”
邱白沒有拒絕。
兩人並肩走在回公寓的路上。秋日的晚風裹挾著淡淡的塵土味,不遠處噴泉傳來水珠跳躍的悅耳聲音。平日裏熟悉的歸途,這一刻,卻像走在某種無法言說的平衡線上。
走了一段路,林恩終於開了口,語氣卻比想象中沉了很多:“……佐拉爾,昏迷了。”
邱白微微偏頭看他一眼,眼底閃過一絲不安:“伯克利先生……還好嗎?”
林恩點了點頭:“他沒事。”
邱白輕輕‘嗯’了一聲,便沒再說什麽,氣氛再度回歸沉默。
走過街角的咖啡館時,林恩終於像是壓不住了般,輕聲問道:“你還在生氣嗎?”
邱白的步子沒有停下,語氣平穩得像是在陳述天氣:“我沒有生氣。”
林恩低頭看著少年略顯單薄的背影。
他說的是真的。邱白的確沒有在生氣。
隻是那份溫柔的距離感,像一堵透明的牆,橫亙在他們之間——看不見,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風又起了,吹動著兩人肩頭的發絲。
林恩張了張口,似乎還想說些什麽,卻終究沒能發出聲音。
公寓的門被輕輕推開。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柔軟的沙發、幹淨的地板,還有窗台上曬太陽的雪球,像往常一樣,懶洋洋地抬起頭看了他們一眼,又慢悠悠地窩了回去。
林恩將門關上,動作小心得像怕驚擾了什麽。邱白脫下鞋,放下背包,徑直走向廚房,順手拿出一瓶礦泉水,擰開,喝了一口。
屋內靜得過分,隻有冰箱運轉的輕微嗡鳴聲。
林恩站在客廳中央,目光始終追隨著邱白,像是在反複確認著他是否還在自己身邊。
“要不要吃點什麽?”林恩試圖打破沉默,語氣溫柔得像往常那樣,“今天沒怎麽吃東西吧?”
邱白把瓶蓋擰回去,搖了搖頭:“不用了,剛在學校吃過了。”
他沒有回頭,語調聽不出特別的起伏。
林恩沉默了一下,走過去,隔著不遠的距離站在他身後。兩人之間隻隔著廚房那道窄小的操作台,但那股若隱若現的距離感,卻比任何空間距離都要遙遠。
“……邱白。”
林恩輕聲喚道。
少年終於緩緩轉過身來,眼中沒有了往日那種溫馴的信任,隻是平靜地看著他,像在等一句遲來的告白,又像在等一場無法逃避的審判。
“中午我想和你說的那件事,”林恩微微吸了口氣,聲音終於有些顫了,“……現在可以嗎?”
邱白看著他,輕輕點頭,眼底微光浮動:“可以。”
林恩的心口一緊。
他從沒想過,這句“可以”來得竟如此快、如此安靜。
他甚至有些懷疑,邱白是否已經猜到了全部——或者說,早已知道全部。
空氣像是被什麽拉緊,連雪球都似乎感覺到了什麽,敏銳地豎起耳朵,小心翼翼地跳下了窗台,躲到一旁。
林恩攥緊了拳頭,聲音低低的,卻像扯開了心底某處深藏的裂縫:“……我欠你一個,完整的真相。”
邱白沒有回應,隻是站在那裏,靜靜地等他繼續說下去。
窗外的天色逐漸昏暗,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灑進屋內,將兩人的影子拉長,映在那扇落地窗上,像兩道注定要在交匯處迎來風暴的光影。
——暴風雨的前夕,終於抵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