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一個“聽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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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從青丘到不周山的路徑,在山海誌中被標注為“險途”。陳青禾背著嗩呐走在空桑荒原上時,才真正明白這兩個字的分量。
    腳下的沙子是純粹的墨黑,陽光落在上麵不會反射絲毫光芒,反而像被吞噬的火焰,連溫度都透著一股陰冷。每走一步,沙子都會發出細碎的“咯吱”聲,那聲音太像幹燥的骨頭在摩擦,聽得久了,耳根會泛起細密的涼意。風穿過荒原時帶著哨音,時而像孩童的笑,時而像老者的咳嗽,仔細去聽又什麽都不是,隻有黑色的沙粒被卷起來,打在褲腿上沙沙作響。
    “這地方連風都不對勁。”陳青禾揉了揉耳朵,肩膀上的狐火狐狸忽然抖了抖尾巴尖。這隻通體燃著淡紅色狐火的小家夥自從離開青丘就格外安靜,此刻卻豎起了耳朵,鼻尖快速地抽動著。
    “不是風的問題。”狐狸的聲音尖尖的,帶著一絲警惕,“是影子。”
    陳青禾心裏一緊,下意識地低頭看向地麵。此刻正是正午,按常理說陽光直射下影子該縮成一團貼在腳邊,可他的影子卻像被拉長的墨汁,斜斜地拖出三丈多長,邊緣處還在微微蠕動,像是有無數細小的黑色線條在伸展、試探。
    他停下腳步,影子也跟著停住,但那些線條的蠕動卻沒停止。陳青禾吹了個短促的嗩呐音,“嘀”的一聲脆響劃破荒原的寂靜。就在音波落地的瞬間,影子裏突然爆發出一陣刺耳的尖叫,那些線條猛地縮回,露出下麵密密麻麻的東西——那是數不清的眼睛,沒有瞳孔,隻有渾濁的灰白色,正死死地盯著他。
    “二維影族。”狐火狐狸的毛全炸開了,活像一團蓬鬆的火焰,“織網者的探子,靠吞噬實體的輪廓維生。被它們纏上的活物,最後會變成沒有厚度的平麵畫,永遠掛在織網者的畫廊裏。”
    話音剛落,周圍的黑色沙子突然開始旋轉。不是零星的流動,而是成片成片地卷成漏鬥狀的漩渦,漩渦中心漆黑一片,像是通往另一個維度的入口。更多的影子從漩渦裏湧出來,它們不再依附於陳青禾的影子,而是在地麵上凝聚成形——沒有五官,沒有四肢的細節,隻有模糊的人形輪廓,像是用濃墨在地上畫出來的剪影,卻能貼著地麵快速移動,留下淡淡的墨痕。
    一個影族飄到陳青禾麵前三尺處,明明沒有嘴,卻有聲音直接鑽進腦海:“三維的血肉,你的聲音帶著很好吃的‘厚度’。我們要把你拆解成最完美的輪廓,讓織網者大人欣賞。”
    陳青禾握緊了背後的嗩呐,指尖觸到冰涼的銅質喇叭口。他記得塗山長老說過,嗩呐的聲音能穿透維度壁壘,對付這些來自二維的東西或許有用。他取下嗩呐橫在唇邊,這次選的是《百鳥朝鳳》。
    不同於以往的明快歡暢,這次他刻意放慢了節奏,讓每個音符都飽滿得像是要滴出水來。“哆——來——咪——”第一個長音落下時,空氣裏立刻泛起一圈圈透明的球形漣漪,那些漣漪帶著肉眼可見的立體感,緩緩向外擴散。
    影族剛要撲上來,一觸碰到漣漪就發出驚恐的尖叫。它們扁平的身體像是被水打濕的紙人,邊緣開始卷曲、模糊,原本清晰的輪廓變得毛毛躁躁,像是被揉過的畫紙。
    “不!是三維的音波!”影族的聲音裏帶著恐慌,它們試圖退回地麵的陰影裏,卻被不斷擴大的音波圈住。那是一個由無數旋轉音符組成的透明球體,每個音符都在沿著不同的軌跡轉動,形成密不透風的牢籠,不斷擠壓著影族的平麵身體。
    被困住的影族在牢籠裏瘋狂掙紮,它們的輪廓忽大忽小,試圖改變形態突破束縛,卻每次都被音符撞得更加模糊。但陳青禾沒敢放鬆,他能感覺到腳下的沙子還在震動,更多的漩渦正在形成,黑色的荒原上仿佛開了無數個墨色的花朵。
    “它們在疊加!”狐火狐狸突然喊道,“快看!”
    陳青禾抬眼望去,隻見新湧出的影族不再單獨行動,而是像疊紙一樣一張張摞在一起。一個影族隻有薄薄一層,十個疊在一起就有了模糊的厚度,百個疊在一起時,竟形成了一隻巨大的扁平手掌,掌紋是由無數影族的輪廓線條交織而成,帶著呼嘯的風聲拍向音波牢籠。
    “砰!”一聲悶響,音波牢籠劇烈震顫,透明的球體上出現了蛛網般的裂痕。陳青禾發現,這些影族雖然害怕立體音波,卻能通過疊加增加“偽厚度”,以此抵抗音波的擠壓。被拍中的牢籠裂痕越來越大,被困的影族發出興奮的尖叫,輪廓開始變得清晰。
    “用《將軍令》!快!”狐火狐狸的爪子緊緊抓住陳青禾的衣領,狐火都變得明亮了幾分,“急促的節奏能打亂它們的疊加頻率!二維生物的疊加需要穩定的頻率同步,快用密集的音刃切割它們!”
    陳青禾立刻變調,指尖在嗩呐孔上快速跳躍。《將軍令》的金戈鐵馬之聲瞬間刺破空桑荒原的寂靜,原本圓潤的音波陡然變得淩厲——那些音符不再是球形漣漪,而是化作一道道閃爍著銀光的音刃,像出鞘的利劍般四射而出。
    “唰!唰!唰!”音刃切割空氣的聲音清脆刺耳,那些疊在一起的影族手掌瞬間被切成了無數碎片。被切開的影族發出痛苦的尖叫,原本凝聚的輪廓散成無數細小的影子,像被打散的墨滴一樣在地上翻滾,試圖重新組合。
    但漩渦裏湧出的影族越來越多,黑色的荒原上幾乎鋪滿了蠕動的影子,它們前赴後繼地衝向陳青禾,破碎的影子在半空中就開始重新疊加,很快又形成了盾牌、長矛、巨斧等各種形態,雖然都是扁平的輪廓,卻帶著不容小覷的壓迫感。
    陳青禾吹奏得越來越快,《將軍令》的節奏越來越急促,音刃像暴雨般傾瀉而下,切割著不斷再生的影族。汗水順著他的額角滑落,滴在黑色的沙子上,瞬間被吞噬得無影無蹤。他能感覺到靈力在快速消耗,嗩呐杆微微發燙,這是靈力高速運轉的征兆。
    “這樣下去不是辦法,它們太多了!”陳青禾咬著牙說道,他的嘴唇已經有些發麻,但吹奏的節奏絲毫不敢放慢。
    狐火狐狸的眼睛在快速掃視四周,忽然,它的目光定格在荒原盡頭:“小心那邊!有別的東西來了!”
    陳青禾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隻見遠處的黑色地平線上,有三個龐然大物正在移動。那東西移動時發出刺耳的金屬摩擦聲,“嘎吱——嘎吱——”像是生鏽的齒輪在強行轉動,聽得人牙酸。隨著距離拉近,陳青禾漸漸看清了它們的模樣——那是三架巨大的機甲殘骸。
    這些機甲顯然已經廢棄了很久,身體由無數破碎的金屬片拚接而成,有些地方還掛著斷裂的電線,像垂下來的內髒。它們的頭顱是破損的顯示屏,屏幕上閃爍著雜亂的雪花紋,四肢的關節處鏽跡斑斑,每走一步都有金屬碎片掉落。但最詭異的是它們的胸口,那裏鑲嵌著一塊與虞淵碎片相同的紅色晶體,晶體正散發著忽明忽暗的紅光,隨著機甲的移動發出越來越刺耳的嗡鳴。
    “是矽基維度的‘清道夫’!”狐火狐狸的聲音帶著明顯的恐懼,“它們是維度縫隙裏的拾荒者,專門清理維度戰爭的殘骸,但怎麽會出現在這裏?它們的晶體嗡鳴能抵消能量波動,你的音波會被幹擾!”
    果然,隨著機甲殘骸越來越近,那股嗡鳴也越來越清晰。起初隻是低沉的震動,後來漸漸變成尖銳的嘶鳴,像無數根鋼針紮進耳朵。陳青禾感覺到嗩呐的音波開始變得滯澀,原本流暢的旋律出現了卡頓,音刃的光芒也暗淡了許多,切割影族時的效果明顯減弱。
    “不!”陳青禾用力吹奏,卻發現音符像是被無形的牆擋住了,音波牢籠上的裂痕徹底炸開,被困的影族一擁而出,與新湧來的影族匯合,再次形成那隻巨大的手掌,帶著鋪天蓋地的氣勢拍向他。
    千鈞一發之際,陳青禾猛地向後翻滾,躲開了手掌的拍擊。原地的黑色沙子被拍出一個巨大的掌印,掌印邊緣還殘留著影族的黑色線條。他剛站穩,就看到機甲殘骸的嗡鳴又加強了幾分,紅色晶體的光芒變得刺眼,他的嗩呐音幾乎要被完全壓製,連靈力運轉都開始變得滯澀。
    “不能硬碰硬!”陳青禾的大腦飛速運轉,他想起塗山長老臨別時說的話:“維度之弦,以共鳴為基。萬物皆有頻率,對抗不如引導,壓製不如共振。”當時他還不太明白,此刻麵對機甲的嗡鳴,這段話卻突然清晰起來。
    “共鳴……共振……”陳青禾喃喃自語,一個大膽的想法在他腦海中成型。他深吸一口氣,不再試圖強行提升音量對抗嗡鳴,而是慢慢調整氣息,讓嗩呐的音波頻率一點點向嗡鳴的頻率靠近。
    起初效果並不明顯,嗩呐音和嗡鳴混雜在一起,形成刺耳的噪音。影族趁機發動攻擊,無數扁平的長矛射向陳青禾,他隻能一邊躲閃一邊調整頻率。但隨著陳青禾的氣息越來越穩,嗩呐音開始與嗡鳴產生奇妙的呼應——當兩個聲音的頻率逐漸接近時,原本互相幹擾的聲波突然開始同步震動。
    “就是現在!”陳青禾眼睛一亮,他能感覺到空氣中的能量開始變得活躍。機甲胸口的紅色晶體閃爍得越來越快,光芒從刺眼的紅光變成了不穩定的橙光。而那些原本興奮的影族,此刻卻像是被燙到一樣,紛紛停下攻擊,扁平的身體開始微微顫抖。
    “它們害怕共振!二維生物無法承受頻率劇烈變化!”狐火狐狸驚喜地喊道。
    陳青禾沒有猶豫,他猛地拔高音調,同時將《百鳥朝鳳》的悠揚旋律與《將軍令》的激昂節奏強行融合在一起。悠揚的音符負責維持與嗡鳴的共振,激昂的節奏則化作更鋒利的音刃。兩種截然不同的旋律在他的吹奏下交織、碰撞,最終形成一道既飽滿又鋒利的音波洪流。
    這道洪流呈現出奇妙的金銀雙色,金色部分是《百鳥朝鳳》的立體音波,銀色部分是《將軍令》的音刃,它們纏繞著向前推進,所過之處空氣都在扭曲。洪流撞上機甲殘骸的瞬間,紅色晶體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嘯,隨後“嘭”地一聲炸裂開來,碎片四濺。失去晶體的機甲殘骸像是瞬間失去了動力,龐大的身體轟然倒塌,摔成無數金屬碎片。
    解決了機甲,音波洪流繼續向前推進,撞上那些聚集的影族。原本還在疊加的影族根本無法抵抗這道融合了共振力量的音波,它們的輪廓像被投入烈火的紙一樣迅速燃燒、卷曲,發出絕望的尖叫。巨大的手掌瞬間瓦解,無數細小的影子被音波震碎,化作黑色的粉末,紛紛揚揚地落下,融入了腳下的黑色荒原。
    當最後一個影族消失時,陳青禾終於停下了吹奏。他拄著嗩呐大口喘氣,胸口劇烈起伏,嘴唇被嗩呐口磨得通紅。荒原上恢複了寂靜,隻有風穿過金屬碎片的嗚咽聲,以及遠處隱約傳來的光柱嗡鳴。
    狐火狐狸從他肩膀上跳下來,在散落的機甲碎片中來回踱步,用爪子撥弄著那些金屬片。“奇怪,這些清道夫不該出現在山海界,它們通常隻在維度夾縫活動。”它忽然停下腳步,用爪子指向一塊沒有炸裂的核心晶體,“看這個!”
    陳青禾走過去撿起那塊晶體。這是一塊鴿子蛋大小的紅色晶體,表麵光滑,沒有隨著機甲的毀滅而破碎。晶體的側麵刻著一行細密的符號,與之前在金屬碎片上看到的符號一模一樣。就在他疑惑時,狐火狐狸用爪子輕輕一點,那些符號突然亮起紅光,隨後化作一行陳青禾能看懂的山海文字:“織網者在四維競技場,等你奏響最後的鎮魂歌。”
    “四維競技場?鎮魂歌?”陳青禾皺起眉頭,“織網者到底是誰?它為什麽一定要我去奏樂?”
    狐火狐狸搖了搖頭:“織網者是古老的維度生命,傳說它能編織維度之網,困住不聽話的存在。但沒人知道它具體是什麽形態,更沒人知道四維競技場在哪裏。”它抬頭望向荒原盡頭,“不過看來,我們的方向沒錯。”
    陳青禾順著它的目光望去,隻見遠處的不周山此刻正騰起一道衝天的銀藍色光柱。光柱筆直地刺入雲霄,周圍的雲層都被染成了淡藍色,隱約能看到光柱周圍有無數細小的光點在流動,像是星軌在旋轉。他能感覺到空氣中傳來的維度之弦震顫,連腳下的黑色沙子都在隨著某種頻率微微震動。
    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核心晶體,忽然發現它的形狀很奇特——一端是圓潤的弧形,另一端則有個細小的凸起。這個形狀讓他想起了自己的嗩呐,他下意識地取下背後的嗩呐,仔細觀察嗩呐杆。果然,在嗩呐杆靠近喇叭口的位置,有一個一直空著的凹槽,凹槽的形狀與這塊晶體完美契合。
    “難道……”陳青禾的心跳有些加速,他小心翼翼地將核心晶體對準凹槽,輕輕一推。
    “哢噠”一聲輕響,晶體完美地嵌入了凹槽。就在嵌入的瞬間,嗩呐突然發出一聲清越的鳴響,這聲鳴響不同於任何一次吹奏,它帶著奇特的穿透力,傳遍了整個空桑荒原,連遠處的光柱都仿佛回應般閃爍了一下。
    陳青禾驚訝地抬頭望向天空,隻見原本雜亂的星軌此刻正在重新排列。無數星辰像是被無形的手牽引著,緩緩移動位置,最終形成了一個清晰的圖案——那是一把鑰匙的形狀,鑰匙的齒痕正好對應著他嗩呐上鑲嵌的晶體位置。
    “看來,你的嗩呐,不止是樂器。”狐火狐狸跳回他的肩膀,舔了舔爪子,眼中閃爍著興奮的光芒,“它是打開維度之門的鑰匙啊。”
    陳青禾握緊了手中的嗩呐,感受著晶體傳來的微弱震動,以及其中蘊含的陌生能量。他望向不周山的方向,銀藍色的光柱依舊在衝天而起,維度之弦的共鳴越來越清晰。他知道,前方的路隻會更加危險,織網者的陷阱已經布下,四維競技場的挑戰在等待著他。
    但他沒有絲毫退縮。嗩呐在手中微微發燙,仿佛在回應他的決心。陳青禾深吸一口氣,將嗩呐重新背好,邁開腳步,繼續向著不周山走去。黑色的荒原在他腳下延伸,星軌組成的鑰匙在頭頂閃耀,一場關乎維度存亡的演奏,已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