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嗩呐的再次進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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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銅戈矛劃破虛空的刹那,陳青禾聞到了硝煙混著桂花香的古怪氣味。
涿鹿古戰場的殘陽正從時間氣泡的邊緣滲進來,把半空中懸浮的星際艦隊殘骸染成血紅色。那些來自未來的鈦合金碎片上還沾著三千年後的冷卻劑,卻與蚩尤部落遺留的青銅箭頭卡在同一道維度裂隙裏,像是被頑童隨意拚貼的曆史標本。
“青禾小心!”西王母的瑤池水鏡在他身後炸開,飛濺的水珠在空中凝成無數微型光屏,每個光斑裏都映著不同維度的災難——有的世界在燃燒,有的在坍縮成幾何奇點,還有的正被織網者的齒輪絞成發光的星塵。
陳青禾猛地轉身,嗩呐尾端的銅碗磕在昆侖玉製成的護腕上,發出清越的顫音。那道剛被《大悲咒》延音拉開的時間縫隙裏,突然鑽出一團蠕動的灰色物質,像是無數根被水泡脹的棉線糾纏在一起,每根線軸上都纏著半透明的人臉。
“是織網者的‘記憶觸須’!”弦族長老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它那由振動頻率構成的軀體正發出急促的嗡鳴,“它們會抽取生物的存在軌跡,把活物變成維度夾縫裏的標本!”
觸須落地的瞬間化作無數細針,朝著正在救治傷員的孟婆刺去。老婦人手中的陶碗裏,忘川水正冒著嫋嫋白煙,那些剛被她喂過湯的矽基探測器殘骸還在地上抽搐,顯然還沒完全“遺忘”自己的攻擊程序。
陳青禾的手指下意識按上嗩呐孔,丹田氣海翻湧的瞬間,腦海裏突然閃過昨夜機械誇父臨終前的畫麵——那具鈦合金軀體在數據洪流中崩解時,核心處理器迸出的藍光曾在他視網膜上烙下一串代碼,當時隻當是能量衝擊造成的殘影,此刻卻突然清晰起來,像是某種樂譜的注釋。
“哆——咪——嗦——”
三個音節衝破喉嚨時,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吹的不是任何已知曲目。嗩呐銅碗裏噴出的氣流在空中劃出三道金色弧線,落地時竟化作三株憑空生長的桂樹。那些記憶觸須撞上桂樹的刹那,像是被投入滾水的墨汁般迅速消融,空氣中飄起甜膩的焦糊味。
西王母在瑤池結界裏低呼一聲:“昆侖月桂的投影?你怎麽做到的?”
陳青禾望著自己微微顫抖的指尖,嗩呐杆上那些類似電路板的紋路正在發燙。剛才吹奏時,他眼前分明浮現出月桂樹在昆侖墟紮根的模樣——樹皮上的溝壑、葉片邊緣的鋸齒,甚至根係在岩層中延伸的弧度,都清晰得仿佛伸手就能觸摸。
“音畫同構……”弦族長老的振動頻率突然變得急促,“你在演奏時,讓聲波與物質的分子結構產生了共振!這是維度法則的高階應用!”
話音未落,時間氣泡的另一側傳來金屬撕裂的銳響。那艘被織網者寄生的星際巡洋艦正在變形,艦體表麵裂開無數菱形孔洞,從中湧出密密麻麻的“概率雲”——那些半透明的怪物在古戰場的黃土上翻滾,所過之處,無論是三千年的青銅鼎還是未來的能量護盾,都在迅速變得透明,像是正在被橡皮擦抹去的鉛筆痕跡。
“概率維度的侵蝕加速了!”孟婆把陶碗往地上一扣,忘川水在地麵漫開成銀色水紋,暫時逼退了那些概率雲,“青禾,它們怕確定性!”
陳青禾深吸一口氣,胸腔裏的氣流仿佛變成了奔騰的江河。他想起小時候學吹《抬花轎》時,師父總說這曲子的妙處在於“板眼比刻在石碑上的字還準”,每個音符的間隔都得像花轎的步伐般穩當,多一分則亂,少一分則散。
“咚——鏘——咚鏘鏘——”
嗩呐聲突然變得明快起來,帶著北方婚事特有的歡騰勁兒。那些跳躍的音符在虛空中凝結成紅色的綢帶,綢帶交織成網,網眼處不斷迸出金色的火星。當第一朵概率雲撞上綢網時,發出了玻璃破碎的脆響,半透明的軀體裏突然浮現出清晰的輪廓——那是一隻長著七對翅膀的昆蟲,在綢網的擠壓下逐漸變得真實,最終摔在地上化作一隻普通的飛蛾。
“是《抬花轎》的節奏!”西王母的聲音裏帶著驚喜,“你用絕對穩定的聲波頻率,把概率雲坍縮成了確定的形態!”
陳青禾卻沒心思高興,他發現嗩呐杆的紋路已經燙得快要握不住。剛才凝聚綢網時,他感覺像是用意念在虛空中編織繩索,每一次吐氣都伴隨著太陽穴的抽痛。更麻煩的是,時間氣泡的邊緣正在發出玻璃龜裂的聲音,織網者的“時間差陷阱”顯然不想給他們喘息的機會。
“東邊!”孟婆突然指向古戰場的東側,那裏的時空褶皺正在加劇,蚩尤部落遺留的骨箭與星際艦隊的導彈正在半空中融合,化作一頭長著金屬羽翼的骨龍,正朝著昆侖結界的方向咆哮。
陳青禾的目光落在骨龍那雙燃燒著幽藍火焰的眼睛上,腦海裏瞬間閃過《山海經》中關於“窮奇”的記載。他記得那頁插圖上,凶獸的利爪能撕裂時空,羽翼展開時會帶來血雨——此刻眼前這頭縫合怪,分明是織網者用兩個時代的兵器拚湊出的怪物,卻意外契合了古籍中對窮奇的描述。
一股莫名的衝動湧上心頭,陳青禾將嗩呐湊到唇邊,這次卻沒有吹奏任何已知的曲目。他任由指尖在音孔上隨意跳躍,腦海裏浮現的不再是具體的旋律,而是《山海經》書頁上那些勾勒窮奇輪廓的線條——從吻部的獠牙到尾椎的骨刺,每一筆都帶著墨香的厚重感。
嗩呐聲變得古怪起來,時而尖銳如裂帛,時而低沉如雷鳴,像是無數種聲音在同一時刻炸開。令人震驚的景象發生了:那些雜亂的音符在空中凝結成黑色的墨汁,墨汁順著無形的軌跡流淌,竟真的在虛空中畫出了一頭窮奇的輪廓!
這頭由音符構成的墨色凶獸剛一成型,便朝著那頭金屬骨龍猛撲過去。兩者相撞的瞬間,仿佛古籍裏的神獸與現實中的怪物展開了宿命對決,墨色的爪牙撕開金屬羽翼時,骨龍的軀體竟像被橡皮擦過般逐漸淡化,最終化作無數光點消散在時間氣泡裏。
“是《山海經》的規則之力!”西王母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瑤池水鏡中映出的維度災難畫麵竟有了片刻停滯,“你用旋律具象化了書中的法則,這已經不是維度幹涉,是在重寫現實!”
陳青禾拄著嗩呐跪倒在地,喉嚨裏湧上鐵鏽般的腥甜。剛才那番吹奏幾乎抽幹了他全身的力氣,嗩呐杆上的紋路已經亮得像燒紅的鐵絲,那些類似電路板的圖案裏,似乎有淡金色的液體在緩緩流動。他突然想起機械誇父臨終前塞給他的“賽博嗩呐”核心——那塊指甲蓋大小的芯片此刻正貼在他的胸口,隔著衣料傳來微弱的電流感。
“它們來了!”弦族長老發出刺耳的高頻振動。
時間氣泡的頂端突然裂開一道巨大的口子,無數齒輪狀的飛行器從裂隙中湧出來,每個齒輪邊緣都鑲嵌著發光的晶體,轉動時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織網者的主力部隊顯然已經突破了外圍防線,那些飛行器飛過的地方,空氣都在變成透明的晶體,連光線都被凍結在其中。
“《十麵埋伏》!”陳青禾抹了把嘴角的血跡,重新握緊嗩呐。
這次他沒有絲毫猶豫,丹田氣海翻湧的瞬間,指尖已經在音孔上跳起了急促的舞蹈。激越的旋律像驟雨般砸向天空,每個音符都在半空中化作青銅戈矛,矛尖閃爍著涿鹿古戰場的血色微光。上萬支戈矛組成的洪流撞上齒輪飛行器時,發出震耳欲聾的金屬碎裂聲,那些透明晶體構成的翅膀被紮得千瘡百孔,墜落時在虛空中拉出長長的火尾。
“水幕!”西王母的聲音與嗩呐聲交織在一起,瑤池結界中湧出的水流在空中凝成巨大的圓弧,正好接住那些墜落的齒輪殘骸。當陳青禾下意識地將《春江花月夜》的旋律注入水流時,水幕突然泛起珍珠母貝般的光澤,那些原本帶著腐蝕性的齒輪碎片落入水中,竟像被月光洗滌過般變得溫順,沉入古戰場的黃土裏長出了帶著金屬光澤的蘆葦。
“音畫同構……原來還能這樣用。”陳青禾望著那些在水麵蕩漾的音符,突然明白機械誇父留下的不隻是一塊芯片。
剛才《十麵埋伏》的戈矛上,他分明看到了賽博嗩呐核心的電子紋路;而《春江花月夜》的水幕裏,弦族的振動頻率正與旋律產生奇妙的共鳴。這已經不是單一維度的力量,而是山海古韻、未來科技與高維法則的共生——就像那些在維度混合帶裏自然誕生的新生命,不同的存在軌跡在碰撞中開出了意想不到的花。
“孟婆!”陳青禾突然喊道,“借你的湯一用!”
老婦人沒有絲毫猶豫,將陶碗拋了過來。陳青禾接住碗的瞬間,將嗩呐銅碗抵在碗沿,吹奏出一段從未聽過的旋律。那旋律裏有《大悲咒》的綿長,有《抬花轎》的明快,還有《百鳥朝鳳》的靈動,更夾雜著機械誇父核心發出的電子蜂鳴。忘川水在碗中劇烈翻滾,化作無數銀色的水滴融入嗩呐噴出的氣流,當這些帶著遺忘之力的音符撞上那些齒輪飛行器時,奇妙的事情發生了——
那些原本循著織網者指令衝鋒的機械造物,突然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有的齒輪開始反向轉動,有的晶體翅膀合攏成保護姿態,還有幾架飛行器竟掉轉方向,朝著時間氣泡頂端的裂隙飛去,像是在尋找回家的路。
“它們忘了自己的攻擊指令!”孟婆驚喜地喊道,“你的旋律讓忘川水的效果翻倍了!”
陳青禾卻盯著自己的嗩呐出神。在那些銀色音符消散的地方,他清晰地看到了維度之弦的振動——那些彩色的絲線正隨著嗩呐的旋律起伏,像是無數根被撥動的琴弦。當《十麵埋伏》的戈矛刺出時,紅色的維度之弦會隨之繃緊;當《春江花月夜》的水幕展開時,藍色的維度之弦便會舒展;而當那段混合旋律響起時,所有顏色的絲線都在共振,發出肉眼可見的金色波紋。
“原來如此……”他喃喃自語,突然想起弦族長老說過的話——維度的本質是振動,而嗩呐正是能調和這些振動的樂器。
時間氣泡的震顫突然加劇,這次不再是邊緣的龜裂,而是從核心處傳來的崩解聲。陳青禾抬頭望去,隻見裂隙深處浮現出一張巨大的臉,由無數旋轉的齒輪和發光的觸須構成,正是織網者的聚合意識。
“雜音必須被消除。”冰冷的聲音穿透了所有維度屏障,“你們這些混亂的共振,正在汙染絕對秩序的樂譜。”
隨著話音落下,無數道黑色的光束從齒輪間隙射出來,所過之處,無論是青銅戈矛還是水幕,都在瞬間崩解成最原始的粒子。陳青禾甚至看到一道光束擦過西王母的瑤池結界,讓那片原本平靜的水麵泛起了鐵鏽般的波紋。
“用那個!”弦族長老突然尖叫起來,振動頻率急促得像是在哭泣,“《鎮魂歌》!用你最初心動的那個音符!”
陳青禾的手指在音孔上僵住了。他想起七歲那年,在老家的曬穀場上,第一次聽到隔壁瞎眼老人吹嗩呐。那支《哭七關》吹得荒腔走板,卻讓蹲在草垛上的他突然想哭——不是因為悲傷,而是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像種子落進了心裏。
就是那個音符。
他閉上眼睛,任由丹田氣海的氣流自然湧動,指尖不再遵循任何曲譜,隻憑著本能按下音孔。
一個極其簡單的音符從嗩呐裏飄出來,不高亢,不悲愴,甚至帶著點孩童般的笨拙。但就在這個音符響起的瞬間,所有黑色光束都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無形的牆擋住。織網者那張由齒輪構成的臉出現了明顯的扭曲,那些旋轉的機械結構竟有了片刻的停滯。
“不可能……”織網者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波動,“未經編碼的原始振動……怎麽可能……”
陳青禾猛地睜開眼,他看到了畢生難忘的景象:那個簡單的音符在空中不斷分裂,化作無數個相同的音節,每個音節都拖著淡金色的尾巴,像一群螢火蟲飛向那些黑色光束。當兩者接觸時,光束開始像冰塊般融化,而那些音符則在吸收了光束的能量後,化作《山海經》書頁上的文字——“饕餮”“畢方”“燭龍”……一個個古老的名字在空中閃爍,最終凝聚成一本巨大的、半透明的古籍虛影。
“是《山海經》的本源之力!”西王母的聲音帶著淚光,“你用最純粹的初心之音,喚醒了規則法典的意識!”
古籍虛影緩緩翻開,書頁上的異獸圖案紛紛躍出,與陳青禾用音畫同構創造的墨色凶獸並肩而立。饕餮張開巨口,吞下那些試圖靠近的齒輪飛行器;畢方鳥噴出的火焰不再是凡火,而是能灼燒維度絲線的金色烈焰;燭龍睜開雙眼,讓時間氣泡邊緣那些錯亂的光影重新變得有序。
陳青禾感到胸口的賽博嗩呐核心正在發燙,與嗩呐杆裏流動的淡金色液體產生了共鳴。他低頭看向手中的樂器,發現那些類似電路板的紋路已經與自己的血脈相連,每次呼吸都有新的能量湧入。這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嗩呐,也不是機械誇父的電子造物,而是融合了山海古韻、未來科技、高維法則與他自身靈魂的——維度調音師的本命樂器。
當織網者的下一波攻擊襲來時,陳青禾沒有選擇防禦。他踩著涿鹿古戰場的黃土,迎著從時間裂隙中滲進來的殘陽,吹奏出一段全新的旋律。這段旋律裏,有《十麵埋伏》的金戈鐵馬,有《春江花月夜》的溫柔婉約,有《百鳥朝鳳》的生機勃勃,有《鎮魂歌》的莊嚴肅穆,更有機械運轉的精密、維度振動的空靈、忘川流水的悠遠。
音畫同構在這一刻達到了巔峰。
青銅戈矛組成的洪流中,浮現出星際艦隊的激光炮陣;水幕凝結的防護牆上,鑲嵌著弦族振動產生的能量晶體;墨色的凶獸軀體上,覆蓋著未來機甲的合金裝甲。更令人震撼的是,那些由音符構成的《山海經》文字正在重組,化作一道貫穿天地的光柱,將織網者那張扭曲的臉硬生生逼回了維度裂隙的深處。
時間氣泡的震顫漸漸平息,古戰場的殘陽與未來的星光開始有序地分離,像是被一雙無形的手重新整理好的書頁。陳青禾拄著嗩呐站在原地,看著自己的指尖在音孔上微微顫抖,那些發光的紋路正在緩緩黯淡,最終化作嗩呐杆上一道若隱若現的暗紋,像是某種神秘的圖騰。
“它進化了。”西王母走到他身邊,瑤池水鏡懸浮在兩人之間,映出嗩呐內部那截泛著微光的龍骨,“你的嗩呐,已經成為連接所有維度的定音笛。”
陳青禾撫摸著冰涼的銅碗,突然想起機械誇父臨終前的最後一句話:“真正的調和,不是消除差異,而是讓每種聲音都能找到自己的調子。”
遠處,孟婆正在給受傷的弦族喂食忘川水,那些由振動構成的生命體此刻發出了舒緩的嗡鳴。青銅戈矛與激光炮的殘骸在古戰場上長出了嫩綠的新芽,維度裂隙的邊緣,有幾隻二維影族正小心翼翼地探出頭,被《春江花月夜》殘留的水幕映出斑斕的色彩。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織網者的退去不是結束,維度交響團的協奏才剛剛奏響第一個樂章。但當指尖再次觸碰到嗩呐的音孔時,陳青禾的心裏沒有了之前的惶恐,隻剩下一種沉靜的篤定。
因為他終於明白,所謂進化,從來不是變得更強大,而是變得更包容——就像這把嗩呐,既能吹出黃土高原的蒼涼,也能奏出星際宇宙的浩瀚,更能調和那些看似無法共存的維度法則,在混亂中找出屬於萬物的和聲。
殘陽徹底沉入時間氣泡的邊緣時,陳青禾對著逐漸愈合的裂隙,輕輕吹了一個音符。
這次,連空氣都在跟著共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