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紅鏡武重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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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公元7年6月17日,清晨約辰時初)?
    天氣:晴朗,氣溫17c,濕度50?
    晨光,以一種近乎殘酷的精準度,穿透了籠罩在巨大坑洞邊緣的稀薄塵埃,吝嗇地灑下幾縷金線。它們斜斜地切入深邃的黑暗底部,勉強照亮了坑底中心一片狼藉的碎石和翻起的、混雜著砂礫的泥土。空氣中彌漫著一種冰冷的、帶著腐朽土腥味的靜謐,濕度恰到好處地附著在每一寸裸露的皮膚和衣料上,涼颼颼的,既不粘膩,也不幹燥——17c的清冽,本該是令人愉悅的初夏晨溫,此刻卻隻讓困在坑底的眾人感到骨髓裏滲出的寒意。
    葡萄氏-寒春猛地收回在她麵前陡峭泥壁上徒勞摸索的手,指尖傳來的除了粗糲的摩擦感和冰冷的濕氣,別無他物。那點微弱的晨光落在她蒼白的側臉上,清晰地映照出她緊蹙的眉心和幾乎要溢出來的焦躁。汗水已經浸濕了她鬢角幾縷烏黑的發絲,緊緊貼在汗津津的皮膚上。她急促地喘息著,每一次吸氣都仿佛帶著坑底沉悶的空氣,每一次呼氣都化作一縷白霧,在冰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
    “還是沒有……一點縫隙都沒有……這鬼地方!”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幹澀地在坑壁間碰撞出輕微的回響,瞬間又被巨大的空洞吞沒。那雙明亮卻充滿血絲的眼睛,此刻像受驚的鹿,倉惶地掃視著四周黝黑、濕滑、仿佛無窮無盡的垂直壁壘。絕望如同冰冷的藤蔓,正一點點纏繞住她的心髒,越收越緊。時間在流逝,每分每秒都如同重錘敲擊著她的神經。
    就在她身邊,僅半步之遙,她的妹妹葡萄氏-林香幾乎癱軟在一塊稍顯平整、但依舊冰冷潮濕的大石上。林香的身體微微發抖,纖細的手指緊緊攥著粗糙的石沿,指節因用力而泛白。她緊咬著下唇,那點可憐的晨光恰好映照出她眼中蓄滿的、搖搖欲墜的水光。比起姐姐寒春那種外放的、幾乎要燃燒起來的焦灼,林香的恐懼是內斂的、無聲的,卻更顯無助。她能做的,似乎隻有將自己縮得更小,更不起眼,仿佛這樣就能避開這巨大陷阱帶來的窒息感。她甚至不敢抬頭去看那些高聳入雲的、隔絕了天空與希望的坑壁頂端,生怕那令人眩暈的高度會瞬間擊潰她最後的意誌。她所有的“辦法”,早已在這無路可逃的絕境中被碾得粉碎,隻剩下沉重的無力感。
    趙柳倚靠在離姐妹倆稍遠些的另一麵坑壁上,她的姿勢看似放鬆,雙臂環抱在胸前,但那繃緊的下頜線和緊抿的薄唇卻泄露了她內心的極度緊張。她的目光銳利如鷹隼,一遍又一遍、不厭其煩地掃視著坑壁的每一個微小起伏、每一塊突出的岩石、每一道可能隱藏著縫隙的陰影線條。汗水同樣沿著她的額角滑落,她卻渾然不覺,全部的意誌力都集中在“尋找”這個唯一的念頭上。她知道,慌亂解決不了任何問題,唯有絕對的冷靜才有一線生機,盡管這冷靜需要耗費巨大的心力去維持。
    耀華興則顯得有些煩躁不安,她不停地在那塊相對寬敞的坑底中心區域踱著小步,靴子踩在碎石上發出單調而刺耳的“哢嚓”聲,在這幾乎死寂的環境中格外突兀。她的手指神經質地撚著腰間掛飾的流蘇,目光時不時投向頭頂那片遙不可及、此刻卻象征著唯一生路的方形光亮,眉頭擰成了一個深深的“川”字。每一次抬頭,都伴隨著一聲幾不可聞的、充滿挫敗感的歎息。“這該死的坑……到底是誰挖的?挖這麽大,這麽深,是想做什麽?埋大象軍團嗎?”她在心裏狠狠咒罵著,表麵卻強忍著沒有吼出來。
    幾位男性代表的處境同樣糟糕。
    公子田訓——名義上算是這群人暫時的主心骨——此刻內心的風暴遠比坑底的環境更狂暴。他表麵上還維持著一絲貴族公子的鎮定,至少他強迫自己站得筆直,沒有像其他人那樣明顯失態。但他的眼神卻像暴風雨前的海麵,陰鷙而深沉。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麵前那堵堅硬、濕滑、如同城牆般無法撼動的土壁上,仿佛要用目光燒穿一個洞來。
    而他的內心,早已是驚濤駭浪,瘋狂地咆哮著:‘蠢貨!白癡!腦子裏裝的是漿糊還是腐草?到底是哪個喪心病狂、腦袋被門夾了八百遍的蠢材!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挖出這麽個鬼玩意兒?!方圓幾百米?!深幾十米?!’ 他感覺胸腔裏有一股無名業火在熊熊燃燒,燒得他五髒六腑都在抽搐。‘這根本不是陷阱!這他媽就是一口天然棺材!他挖的時候就沒想過萬一自己掉下來怎麽爬上去嗎?!還是說他就是個徹頭徹尾的悲觀厭世狂,挖坑就是為了把自己埋了順便拉著我們陪葬?!’ 這些惡毒的咒罵在他腦海裏翻滾、沸騰,幾乎要衝破喉嚨。他隻能用極大的意誌力壓製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帶來一絲尖銳的疼痛才能讓他勉強維持住表麵的冷靜。他不敢想象家族的人發現他失蹤會怎樣,更不敢想象如果長時間被困在這裏……恐懼如同冰冷的毒蛇,纏繞住他的思緒。
    三公子運費業的情況看起來更糟一些。他靠在一塊岩石上,臉色蒼白得嚇人,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冷汗,呼吸也比旁人急促得多。他那身原本價值不菲的錦袍此刻沾滿了泥汙和苔痕,顯得有些狼狽。他似乎想努力跟上田訓的思路,分擔尋找出口的壓力,但每一次集中精神看向陡峭的坑壁,都讓他感到一陣劇烈的眩暈和惡心,胃裏翻江倒海。恐懼和身體的不適雙重折磨著他,讓他幾乎無法有效思考,隻能勉強支撐著不讓自己倒下。他身上那份屬於貴公子的從容優雅,早已被這深坑徹底碾碎。
    就在這絕望的氣氛如同實質般濃稠得化不開,寒春的焦慮幾乎要衝破頂點,林香的眼淚快要溢出眼眶,趙柳的冷靜瀕臨極限,耀華興的踱步頻率越來越快,田訓內心的火山即將噴發,運費業搖搖欲墜的當口——
    變故陡生!?
    “啊——!!!”
    “小心——!!!”
    尖銳的、充滿極致驚恐的叫聲驟然撕裂了坑底的沉悶!聲音的來源是耀華興和葡萄氏-林香幾乎同時發出的淒厲呼喊!
    所有人的心髒都在這瞬間被狠狠攥緊!時間仿佛凝固了零點幾秒。
    唰!趙柳猛地抬頭,眼神瞬間銳利如刀鋒!
    寒春驚駭地轉身,瞳孔急劇收縮!
    田訓強行壓下內心的翻騰,帶著難以置信的驚愕扭頭看去!
    連幾近虛脫的運費業也掙紮著瞪大了眼睛,暫時忘記了眩暈!
    隻見頭頂上方,一片巨大的、不規則形狀的陰影正以令人窒息的速度急劇放大!伴隨著沉悶的、攪動空氣的呼嘯聲!
    “轟——!!!”
    一聲沉悶到極致、仿佛大地內髒都在震顫的巨響猛然炸開!緊接著是無數碎石、泥土如同暴雨般傾瀉而下!
    大地在腳下呻吟,坑壁劇烈搖晃,仿佛隨時可能徹底崩塌!眾人驚慌失措地抱頭躲避,嗆人的塵土如同濃霧般瞬間彌漫了整個坑底,遮蔽了本就微弱的光線,隻剩下驚恐的咳嗽聲和碎石滾落的嘩啦聲。
    塵土尚未散盡,一個巨大的、模糊的身影輪廓已然沉沉地、結結實實地砸落在坑底的中心位置——距離寒春她們剛才所在的位置不過幾步之遙!落點恰好是耀華興剛才煩躁踱步的中心區域!
    巨大的衝擊力讓整個坑底再次劇烈一震!煙塵被衝擊波猛地向四周推開,形成了一個短暫的、渾濁的環形氣浪。
    “咳咳咳……咳咳……”
    劇烈的咳嗽聲中,眾人驚魂未定地看向墜落中心。
    煙塵緩緩沉降。
    <)的雄壯身軀,如同半截鐵塔般杵在坑底中央。他半跪著,一隻巨大的手掌深深按進砸出的淺坑泥土裏,穩住身形。覆蓋在他肩背上的塵土如同給他披了一層灰黃的鬥篷。當他猛地抬起那顆碩大的頭顱時,粘附在濃密虯結的頭發和胡須上的碎石粉末簌簌落下。他那張粗獷如岩石雕刻般的臉龐上沾滿泥土,但一雙銅鈴般的眼睛卻在塵埃中閃爍著驚怒交加的凶悍光芒,仿佛被激怒的巨熊。
    “咳!呸!”他用力啐出一口混著泥塵的唾沫,聲音洪亮得如同炸雷,瞬間充滿了整個坑洞,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甚至蓋過了尚未完全停歇的落石聲:
    “哇呀呀!這他奶奶的到底是哪個缺德帶冒煙、頭頂生瘡腳底流膿的王八羔子挖的缺德陷阱?!吃了熊心豹子膽了?!竟然敢坑害本先知?!”
    “先知?!”
    這個突兀至極、與眼前這彪形大漢形象反差巨大的自稱,如同一道生硬的電流,瞬間擊穿了在場所有人因震驚而混亂的思緒。
    短暫的、死一般的寂靜。
    驚魂未定的喘息聲、心跳如鼓的搏動聲、還有塵埃微粒緩緩飄落的細微聲響,構成了此刻坑底唯一的聲音背景。
    葡萄氏-寒春驚駭地張著嘴,忘記了焦慮;葡萄氏-林香忘了害怕,眼淚懸在眼眶;趙柳銳利的眼神中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審視;耀華興停止了踱步,嘴巴微張;三公子運費業忘記了眩暈,眼睛瞪得溜圓;連內心正在瘋狂輸出髒話的公子田訓,也被這聲石破天驚的“先知”給震得暫時斷了思緒,眉頭擰成了一個更加怪異的疙瘩。
    所有人的目光,都如同探照燈般,齊刷刷地聚焦在這個從天而降、自稱先知、滿身塵土卻氣勢驚人的巨人身上。困惑、驚愕、荒謬、以及一絲在絕境中本能升起的、對“先知”二字所代表的神秘可能性的微弱期待,在每個人的眼底交織、翻滾、碰撞。
    這突如其來的沉默僅僅維持了不到兩息。
    就在葡萄氏-寒春、葡萄氏-林香、趙柳、耀華興以及狀態稍緩的三公子運費業和強壓驚疑的公子田訓,幾乎是下意識地彼此交換了一個眼神,內心被巨大的疑問塞滿,即將要開口追問這個荒謬的“先知”名號以及他為何會同樣墜入此地的緣由時——
    巨人——公子紅鏡武猛地一挺腰板,那巨大的身軀帶來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他抬起蒲扇般的大手,毫不在意地用力抹了一把臉上的泥灰,反而抹得更花了,隻留下那雙精光四射、飽含怒意與某種奇特自信的眼睛更加突出。他不等眾人發問,便自顧自地、用他那標誌性的、如同滾木擂石般轟隆隆的嗓門,繼續咆哮輸出,聲音在坑壁間回蕩疊加,震得人胸口發悶:
    “哼!你們這些凡夫俗子懂什麽?!”他不屑地環視眾人,那眼神仿佛在說“你們都是傻瓜”。他用力拍了拍自己厚實如銅牆鐵壁般的胸膛,發出沉悶的“砰砰”聲,激起一層塵土。“本先知洞悉天機,明察秋毫!豈是那麽容易就能被坑死的?!我當然知道!肯定!有小人!在背後算計我,想謀害本先知!!”?
    他頓了頓,巨大的鼻孔噴出兩道肉眼可見的白氣,顯示出他內心的極度不忿。隨即,他那雙銅鈴大眼掃過一張張寫滿錯愕和迷茫的臉,語氣忽然一轉,帶上了一種與其體型極不相符的、近乎狡黠的得意,聲音也壓低了幾分,卻依舊清晰無比地送入每個人耳中:
    “但是嘛……”他粗壯的食指對著眾人點了點,尤其在那幾位女性臉上停頓了一下,眼神裏閃過一絲與其“先知”身份不符的市儈精明,“那些追著你們不放的瘋狗,嘿嘿,他們可不一定知道你們這群小家夥和我這位偉大的先知,都掉進了這同一個坑裏吧?”?
    他龐大的身軀微微前傾,刻意營造出一種分享秘密的壓迫感,巨大的頭顱幾乎要碰到站在最前麵的田訓和運費業。他環視著這個如同大地腹腔般的巨大空間,指著周圍高聳入雲、濕滑陡峭、幾乎完全隔絕了外界視線的坑壁,聲音裏充滿了篤定:
    “瞧瞧!瞧瞧這個地方!!”他的大手在空中用力一揮,仿佛在展示一件完美傑作。“瞧瞧這規模!這深度!!這隱蔽性!!!簡直是天造地設的藏身之所!外麵的人就算把腳丫子走爛了,眼珠子瞪瞎了,也絕對想不到,他們要抓的人,還有我這個被牽連的倒黴……咳咳,偉大的先知,會鑽到地底深處這麽個鬼地方來!”?
    他那張粗獷的大臉上擠出一個與其說是安慰、不如說是幸災樂禍的笑容,銅鈴大眼裏閃爍著一種“禍兮福所倚”的奇異光芒,洪亮的聲音在坑壁間反複撞擊、回蕩,形成一種嗡嗡的背景音:
    “所以啊!放寬心!別一個個哭喪著臉跟死了爹娘似的!這破坑雖然困人,但也正好!外麵那些追兵,打死他們也找不到這兒!我敢用先知的名譽保證!咱們暫時安全得很!安全得不能再安全了!現在嘛……”
    他故意拖長了語調,那嗡嗡的回音仿佛無數小錘在敲打著眾人的神經。
    (未完待續 請等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