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甲冰冷的質問如同一把懸在頭頂的利劍，刺破了泥爪臉上空白無措的恐懼。
    他哆嗦著，下意識地看向泥濘食槽角落裏那堆混雜著泥土、明顯被倉促丟進去、數量完全對不上賬的劣等草料殘渣。
    他又看看草甲身後那個還散發著硫磺焦煙、能吞下他整個人的巨大焦黑坑洞。
    最後他的目光掃過石甲那雙依舊跳躍著危險紅雷火絲的赤紅眼眸，如同被針紮了般猛地低下頭。
    “俺……俺……”
    泥爪喉嚨像被卡住。
    “是……是黑石帶的兩個人……說麥稈垛那邊有新鋪的厚墊料……要、要勻點新鮮的鋪他們窩棚頂……讓俺先給他們弄兩筐……”
    丘丘人群裏瞬間響起壓抑不住的騷動。
    幾個丘丘人下意識地後退半步，驚恐的目光轉向某個方向。
    草甲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探針，隨著騷動和泥爪指認的方向猛地投射過去。
    人群外圍，一個皮膚黝黑、穿著件還算整潔的獸皮短褂、手腕上套著三個不知從哪個盜寶團倒黴蛋手上擼下來的粗笨鐵環的丘丘人——正是黑石！
    他顯然也聽到了泥爪的話，臉上先是閃過一絲被戳破的慌亂，但立刻被一層混著惱怒和強裝的痞氣取代。
    他非但沒有躲閃草甲的目光，反而推開身邊兩個丘丘人，硬是擠出丘丘人群。
    “叫俺幹啥？”
    黑石梗著脖子，三角眼裏帶著一種強撐出來的硬氣，聲音刻意拔高，帶著點虛張聲勢的流氣。
    “咋？俺黑石帶兄弟弄點軟乎草料鋪頂，不行？那窩棚昨晚上頂都塌了！睡不好，誰有力氣幹活？啊？問問他草甲，管夥食管庫房的，是不是隻顧著自己舒坦？”
    他一邊說，一邊斜眼瞟著草甲身後緊握雙拳、雷火氣息又開始不受控製暴漲的石甲，又飛快掃了一眼不遠處那個依舊沉默如山、赤紅雙眼注視這裏的巨拳。
    黑石的話像在滾油裏撒了一把鹽。草甲眼神一凝，正要開口。
    “所以，你拿了多少？”
    一個清冷、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穿透力的聲音響起，清晰地蓋過了黑石的叫囂和周圍的騷動。
    葉瑩不知何時已走到草甲和石甲之間。她沒有看黑石，目光平靜地落在泥爪臉上。
    泥爪如同抓住救命稻草。
    “是……是泥爪糊塗！黑石老大說他來扛責任！泥爪就……就給了他們三……三筐！最新的、還沒摻進發酵料打碎的那批鮮稈！草料屋……今天當值的阿壯……阿壯說他看見了！那三大筐扛走了！”
    他一口氣喊完，整個人都快虛脫了。
    阿壯？！一個身材壯實、披著半身簡陋皮甲、站在人群邊緣的小頭目丘丘人戰士身體猛地一抖！
    在泥爪話音落地的瞬間，他像受驚的兔子一樣，猛地側身就想往人群後擠。
    “嗡——！”
    石甲甚至沒有動。
    一道凝練如實質、熾白中纏繞暗紫的電流憑空炸響，撕裂空氣發出刺耳的劈啪聲。
    葉瑩雷元素神之眼給石甲用用。）
    那閃電如同長了眼睛，並非劈向阿壯，而是精準無比地擦著他的腳後跟狠狠砸在他正要落腳的石板上。
    堅硬的地麵瞬間被高溫熔蝕出一個拳頭大的焦黑小坑。
    飛濺的灼熱電弧甚至燎焦了阿壯腳上的獸皮靴筒。
    “呃啊！”
    阿壯嚇得魂飛魄散，慘叫一聲，像被釘在原地般僵直不動。
    石甲這才緩緩側過身，赤紅的眼眸如同燃燒的熔岩焦點，死死釘在阿壯驚恐扭曲的臉上。
    “管庫房……值白班……偷盜看守物資……按規矩……”
    他那雷火繚繞的指關節捏得哢吧作響。
    “該填哪個坑？！”
    “俺沒偷！沒偷！！”
    阿壯的聲音帶著哭腔。
    “是……是黑石大哥給俺的……”
    他絕望地指向黑石手腕上那三個明顯粗笨、帶著新鮮摩擦痕跡的鐵手環。
    “說……說這是俺‘幫忙’看庫的辛苦費！讓俺睜隻眼閉隻眼！是他！全是他指使的！說俺不管他要多少草料都放行！出了事他頂著！”
    他猛地跪倒在地，對著石甲和葉瑩的方向瘋狂磕頭。
    “石甲大人！薩滿大人！饒命！俺下次不敢了！不敢了！！”
    矛頭直指黑石！
    黑石的臉瞬間黑如鍋底。
    他看著跪在地上涕淚橫流出賣他的阿壯，看著那焦黑的小坑，又對上草甲水）那雙仿佛能凍結靈魂的冰藍眼眸，再瞟一眼石甲周身再度開始紊亂暴走的雷火氣息，那強裝的痞氣終於崩不住了。
    他額角冒出冷汗，下意識地握緊了手腕上那幾個鐵環。
    就在石甲眼中凶光爆射、一步踏出、周圍空氣被高溫蒸騰扭曲的刹那，一直沉默如山的巨拳岩）動了。
    他甚至沒有發出明顯的腳步聲，那座龐大的山嶽便悄無聲息地橫移一步。
    並不是擋在石甲麵前，而是恰好以一個沉重的陰影，籠罩了正試圖向後退縮的黑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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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股沉重如山嶽的壓力隨之落下，將黑石完全鎖定在原地。
    石甲狂暴前衝的勢頭被這無聲的介入硬生生截斷。
    他赤紅如血的雙目猛地轉向巨拳。
    他眼中跳動的雷火因為巨大阻礙瞬間爆燃！
    周身紊亂的毀滅氣息幾乎凝成實質的暗紅色風暴！空氣被灼烤得發出吱呀聲響！
    草甲目光冷冽如寒霜，指尖跳躍起一絲幾乎化為冰晶的深藍水流，死死鎖住了黑石的咽喉。
    “三筐鮮草料！私自盜取！嫁禍泥爪！拉攏值守人員！擾亂配給！導致圈欄牲畜失控！幾近損毀木欄！驚動石甲……”
    每說一句，他指尖環繞的黑石咽喉的冰寒氣息便加重一分。
    黑石的臉色由青轉紫，喉管發出咯咯的聲音，眼中充滿了瀕死的絕望和巨大的驚駭。
    “……按規矩！”
    草甲的聲音冰冷到了極點，如同最終審判。
    “應……”
    “夠了。”
    葉瑩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打斷了草甲冰冷的宣判。
    她甚至沒有看那個幾乎被恐懼壓垮的黑石。
    她的目光從驚恐跪地磕頭的阿壯臉上，移到被巨拳無聲鎖住、麵如死灰的黑石臉上，最後落在石甲周身那幾乎要將空間點燃的狂暴雷火上。
    那雷火正在劇烈地扭曲、掙紮，如同被無形巨手按壓的猛獸，其躁動的核心正是因強行壓製力量而產生的不甘、委屈乃至屈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葉瑩身上。
    她從石甲身前平靜地邁步上前。
    一步。
    落在地上那猙獰的焦黑拳坑邊緣。
    兩步。
    停在了巨拳與石甲那無形力量對峙所形成的氣場中央。
    石甲周身狂暴的雷火猛地被她踏前的步伐牽引。
    他如同找到宣泄口般不受控製地分出一道刺目的雷蛇，狠狠抽向葉瑩！
    “小心！！”草甲驚呼。
    “噗！”
    一聲微不可聞的輕響，那道狂暴的雷蛇並未炸開。
    它仿佛抽擊在無形的泥沼中，在距離葉瑩腳邊尺許的地麵上空無聲無息地消散了。
    它如同水珠滴入了深不見底的平靜水麵，連一絲漣漪都未泛起。
    石甲狂暴前傾的身形猛地一頓。
    赤紅眼眸中的暴戾火焰劇烈地跳動了一下，如同被驟然掐熄，隻留下灼燙的煙氣和巨大的茫然。
    那雷火的消散，並非被抵抗或吸收，更像是一種更本質的規則的撫平。
    葉瑩抬起頭，平靜地看著石甲那雙蘊藏狂暴卻茫然的眼睛，看著他因強製壓抑力量而微微顫抖的身體，清晰地說道：“你的憤怒，不該浪費在這裏。”
    聲音不大，卻像冰水澆在燒紅的烙鐵上。
    她沒有說原諒，也沒有說不罰。
    她隻是告訴他：他的力量，不該如此使用。
    石甲身體猛地一震！
    他赤紅的瞳孔狠狠收縮！
    他體內那團即將爆發的滅世怒火，仿佛真的被一股無形的、浩瀚的平靜力量兜頭澆下！
    那不甘的咆哮在靈魂深處掙紮了片刻，竟真的被強行摁了回去。
    現在的石甲隻剩下灼燙的空虛和一絲連他自己都沒察覺的茫然無措。
    葉瑩不再看他，目光轉向如同被無形之手扼住、等待審判的黑石和阿壯，聲音沒有任何起伏：“鮮草料三筐。折算對應食物份額及加固圈欄木料所需。”
    “所有參與私拿者，自己去找石甲和巨拳報到。從今日起，所有夥食供應減半，調去熔岩堡壘修建組勞作，直至其勞作貢獻填平額外支取缺口，並彌補今日衝撞石甲所毀損壞的公物價值。”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黑石手腕那三個帶著新鮮摩擦痕跡的粗笨鐵環上，又掃了一眼癱軟在地的阿壯。
    “至於這些所謂的‘辛苦費’……”她的聲音微冷，“交由庫房熔煉重鑄。所有庫房值守輪值名單，由草甲重新核查擬定。”
    清晰！冷靜！不疾不徐！
    沒有震怒，隻有如尺規般的判決。
    葉瑩將損失的賠償、破壞的懲罰、製度的修複融為一體。
    她把石甲失控造成的焦坑也算進了“公物損失”，讓石甲挑不出任何錯處，又明確暗示了那狂暴一擊並非無理發泄。
    石甲如同被一股深冷水氣衝刷過全身。
    他那灼人的怒氣和無處釋放的躁動被這冷靜到殘酷的指令強行壓製、轉化成了悶雷般的氣息沉澱在肺腑裏。
    草甲的指尖纏繞黑石的冰寒氣息無聲撤回。
    黑石如同被抽走了骨頭，撲通一下跌坐在地，麵如土色，連大氣都不敢喘，隻剩下劫後餘生的巨大恐懼——比剛才直麵石甲毀滅火焰更甚的恐懼。
    阿壯更是癱在地上，連磕頭的力氣都沒了。
    死寂籠罩著這片彌漫著焦糊硫磺味、豬騷味和新生草料氣息的泥濘土地。
    葉瑩的目光穿過丘丘人群，落在那些依舊驚恐蜷縮在圈欄角落、對著焦坑方向瑟瑟發抖的山豬身上。
    她再抬眼，看向遠處那如同巨獸匍匐於平台最前哨的熔岩堡壘，看向堡壘頂端在風中獵獵作響的朱紅色丘丘戰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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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堡壘外牆，幾名手臂纏著粗糙皮繩、正將沉重的星銀鐵板嵌進熔岩凹槽的丘丘人戰士僵在原地，緊張地望著這邊的動靜。
    其中一人臉上還帶著雷火高溫留下的焦痕。那是石甲失控力量最直接的印記。
    她最後轉身，目光投向始終如同一座沉默山嶽、隻用陰影便鎮住局麵的巨拳身上。
    那雙赤紅的熔岩之瞳依舊沉穩如山，但葉瑩看到了其深處沉澱的如同火山熔岩般壓抑的熾熱與力量——那不是石甲失控的憤怒，而是無聲積蓄的、足以焚毀一切的岩漿之河。
    “圈欄木樁缺口，即刻加固。”
    葉瑩的聲音打破死寂，清晰地下達命令。
    “由石甲負責指揮。所用木料，按勞損度從今日私拿者份額中支取抵扣。”
    她的目光再次掃過石甲，那眼神平靜無波：“力氣，要用在正事上。修複你造成的破壞。”
    石甲赤紅的眼眸猛地一縮。
    一股夾雜著屈辱、不甘，卻又無法反駁的複雜怒火再次湧起！
    但他看著葉瑩那平靜無波的綠瞳，竟硬生生把那點怒火又摁了回去。
    他的喉嚨裏發出一聲沉悶如雷的低吼。
    他猛地轉身，如同發泄般，大步走向那斷裂的木樁豁口！每一步都踏得地麵微震！
    “愣著幹什麽？！去扛十根最硬的沉木樁過來！”
    石甲的咆哮聲在圈欄前炸響，帶著未散的硝煙味。
    “找五隊的人！給老子用星銀加固！！再加一層泥爪做的抗撞糊層！！”
    幾個丘丘人如同被鞭子抽了般，嗷嗷叫著衝向庫房方向。
    圈欄邊的混亂暫時被這股充滿火藥味的執行力強行壓下。
    草甲深吸了一口氣，指尖的水流無聲流轉，開始引導藤蔓根係纏繞上被石甲摧殘的焦坑附近地麵，穩定著躁動的地脈。
    葉瑩站在焦黑坑洞的邊緣，看著石甲如同一頭被強行套上軛的憤怒的公牛，指揮著丘丘人開始粗暴而高效地搶修圈欄。
    空氣中殘留的硫磺味和雷火的氣息並未散去。
    它們反而如同被禁錮的力量，更加憋悶地在這片泥濘中醞釀。
    葉瑩的目光越過忙碌的人群，再次投向遠方那兩座代表著新生力量的建築——左側的熔岩堡壘在陽光下噴吐著熱浪與戾氣，右側的生命藤塔頂端的翠綠葉片正在風中輕靈舒展。
    一個象征著焚滅與力量，一個象征著滋養與守望。
    而在這兩座巨獸之間的土地，剛剛經曆了一場由貪婪、瀆職、失控與最終以平靜鐵規澆注平息的風暴。
    風暴暫時止息。
    但熔岩堡壘頂端被風扯得獵獵作響的朱紅旗幟，像一團無聲燃燒的血色烈焰，在陽光下投下凝重的陰影。
    陰影下，巨拳那赤紅的熔岩雙瞳深處，沉睡著更洶湧的力量洪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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