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養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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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瑩的話穿透濕冷的空氣,穿透硫磺焦糊殘留的微醺,穿透彌漫在硬皮佝僂脊背上的茫然,穿透石甲空洞赤瞳裏漂浮的灰燼。
    每一個字都清晰、冷靜,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從骨子裏滲出的疲憊與一種奇異的重生感。
    如同向沉寂湖麵投下的第一塊磐石。
    營地邊緣,泥濘中殘留的那片被石甲雷火熔蝕的焦坑之上,硬皮佝僂挖骨的動作驟然僵住。
    他布滿老年斑的手停在半空,攥著的那把混著碎骨和焦黑肉屑的泥土從指縫簌簌落下。
    渾濁的老眼茫然地轉動著,似乎在確認那聲音的來源和其荒謬的含義。
    養魚?
    在這種剛剛被雷火燒穿、連土地都散發著餘燼味道的地方?
    藤塔門口,草甲抱著“小綠尖”的手猛地一緊。
    鴿子發出一聲不滿的尖細咕嚕。
    手腕上那道焦痕藤蔓觸電般繃緊虯結。
    他淡藍色的瞳孔劇烈收縮,如同狂風中的深潭水麵被驟然擲入巨石。
    “養魚?”
    他幾乎是失聲重複,看向葉瑩手中濕冷油紙包裹裏扭動的輪廓,再看腳邊那兩塊冰冷沉實的褐色塊莖——那不是該立刻下鍋、填充空蕩腸胃的東西嗎?
    養起來?在熔岩堡壘隔壁?在焦坑旁邊?!
    圈欄斷木旁,石甲的身體如遭電流穿刺般狠狠一震。
    那空洞茫然的赤紅眼瞳裏,第一次有了聚焦點。
    不再是天空死灰的裂口,而是葉瑩左手油紙包裹裏那清晰傳遞出的、三條魚尾掙紮甩動的鮮活力量。
    那生命的脈動如同點燃引信的火星。
    “呃?”
    一個短促幹啞、仿佛撕裂氣管才擠出的、混雜著狂喜與巨大茫然不解的獸鳴從他喉嚨深處滾出。
    他的目光死死釘在那蠕動著的油紙包裹上。
    那裏麵是活的?!
    像圈欄裏的豬一樣能養起來的活的?!
    一股難以言喻、完全超出他當前精神承載閾值的巨大衝擊猛地攫住了他。
    胸腔裏有什麽東西在劇烈衝撞。
    是狂喜?是憤怒?是不知所措?
    他那覆蓋著雷火灼傷的手臂肌肉猛地虯起,破爛石甲縫隙中殘餘的雷火如同被這混亂狂潮喚醒的凶獸,在他皮開肉綻的皮膚下不安分地流竄、炸開。
    他整個人如同即將引爆的彈藥筒,被這簡單粗暴的“養魚”宣言徹底點燃了失控。
    凝固如界碑的巨拳!
    他那一直牢牢鎖定石屋、沉重凝固到幾乎成為空間一部分的熔岩之瞳,第一次出現了不可遏製的震顫。
    他巨大的頭顱極其緩慢、像是推動一整座山巒般,轉向圈欄那片狼藉焦坑的方向。
    目標不再是葉瑩的安全,而是那片被雷火燒焦、浸透了豬臊味、血汙與絕望的焦土。
    在那裏養魚?!
    他的喉管裏發出一連串低沉到非人類的、如同地脈深處壓抑熔岩流動的隆隆悶響。
    那赤紅的瞳孔深處,毀滅性的熔岩風暴驟然平息一絲,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致的荒謬感衝擊後、陷入某種巨大認知困境的空白。
    葉瑩站在冰冷的泥濘中央,掌心的濕冷油紙包裹裏,三條魚的扭動越來越微弱。藤蔓袍子單薄,晨曦吝嗇的光線勾勒出她蒼白的側臉。
    她對石甲的暴戾嘶吼、巨拳的悶雷地鳴、草甲的失聲驚疑、硬皮的茫然無措統統視若無物。
    她隻是向前走了一步。
    鞋底踏上還掛著清晨露珠的、未被戰火蹂躪的、尚且鮮嫩的草叢邊緣。
    很輕的一步。
    然而就在那隻腳落下的瞬間她腰側那枚流轉著深邃海藍漩渦的水神之眼,核心深處那片微縮的活體漩渦猛地加速旋轉、膨脹。
    如同沉睡的海洋被喚醒了怒濤。
    “嗡——!!!”
    一股浩瀚無垠、溫潤卻磅礴到無以複加的生命水汽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
    那不是攻擊!
    更像是母親回歸大海懷抱的瞬間,整片海洋意誌共鳴的脈動。
    水汽掠過焦糊的圈欄木樁,焦痕在濕潤中被溫柔軟化。
    水汽撫過石甲破開灼傷的皮膚,暴躁亂竄的雷火如同被母親撫頭安撫的幼獸,嗚咽著平息下去。
    灼痛感被冰涼的生命氣息瞬間澆滅。
    水汽拂過巨拳那如山嶙般沉重凝固的龐大身軀。
    那沸反盈天的熔岩威壓如同陷入無垠深海,瞬間沉靜。
    水汽纏繞上草甲手腕那道焦痕藤蔓。
    藤蔓上的焦痕處立刻分泌出濃稠透明的愈合樹汁,藤葉舒展。
    水汽甚至湧向硬皮腳下那片沾滿血肉碎骨的地域。
    那些刺眼的汙穢仿佛被無形的水流瞬間卷走、淨化。
    渾濁的空氣刹那間變得如同原始森林深處的清新。
    這片飽受蹂躪的土地,如同久旱瀕死的人一頭紮進了生命之泉。
    那瞬間釋放的、如同大地核心本源的水元素脈動,溫柔而霸道地宣告著這裏!將是水的源生地!生命再臨之地!
    幾乎在水汽爆發的一刹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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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石甲喉嚨深處那壓抑的嘶吼猛地變成一聲如同火山熔漿衝破岩蓋的、混合著無盡痛楚與巨大宣泄的咆哮。
    他被那溫潤如母胎的海量水汽衝擊得靈魂戰栗!皮膚下殘餘的雷火餘燼被這絕對的“生命之水”徹底淨化。
    一股難以言喻的、被剝奪毀滅工具後的極度茫然和空虛的狂怒再次炸開。
    但這狂怒無處發泄。
    他猛地原地彈起,覆蓋著暗金雷火痕跡的赤紅手臂如同失控的攻城錘。
    “轟隆!!”
    狠狠砸向腳下那片剛被生命水汽浸透、變得鬆軟的焦黑土地。
    他要撕碎!砸爛!
    把這該死的地方砸出地獄的入口!
    憑什麽讓他養魚?!憑什麽?!
    泥土混著尚未完全消散的焦糊草根四下飛濺,一個大坑瞬間在他拳下成形!。
    “石甲!位置錯了!”
    葉瑩的聲音如同寒鐵鑄就的冰錐,精準刺穿石甲狂暴的嘶吼。
    她甚至沒看他一眼,左手穩穩提著魚油紙包,右手直直指向圈欄深處那片被硬皮挖掘、卻正好避開了雷火最熾熱核心的角落。
    那片泥土剛被硬皮翻鬆過,又被水汽浸潤,散發著純淨的濕意。
    “節點!在這裏打樁基!”
    她的命令不容置疑,目光死死鎖住那個角落。
    “啊——!!!”
    石甲仰天咆哮。
    赤紅的眼瞳布滿狂暴的血絲,被強行扭轉目標方向的狂怒燒得他理智崩線。
    但那雙燃燒的赤瞳掃過葉瑩指向的那一角。
    再掃過自己拳頭砸出、依舊翻滾著熱氣的錯誤坑洞。
    一股混雜著憋屈、不解、被命令約束卻又無處宣泄的極端怒火讓他整個身體劇烈顫抖。
    他猛地轉身,如同最狂暴的鬥獸看到新的柵欄。
    “轟!轟!轟!”
    凝聚著殘存雷火狂怒和純粹肉體蠻力的雙拳,如同被無形巨鞭抽打的失控凶獸!狠狠砸在葉瑩指定的角落。
    泥土如同爆炸般飛濺。
    每一拳都比剛才更狠!更深!更快!
    他像是在用最純粹的暴力發泄所有無法理解的狂怒和委屈。
    他要將這片土地連同那幾條魚一起砸進地核深處。
    就在飛濺的泥土將要砸中圈欄另一側幾隻驚恐的幼崽豬時……
    “嘩啦!”
    一道堅韌柔韌如巨蟒的水流之鞭憑空出現。
    是草甲!
    他臉色蒼白但眼神決絕。
    水鞭精準抽打在飛濺的土塊上,將其淩空擊得粉碎,化作一場稀薄的泥雨灑落。
    “藤蔓根係!牽引水渠軌跡!”
    草甲嘶聲命令。
    他指尖的水流控製已然不穩。
    他強壓著內心的驚濤駭浪和對石甲失控暴力的恐懼。
    他手腕一甩,數道纖細卻帶著強大生命力量的水流如同活蛇,精準射入剛被石甲狂拳砸開的泥坑邊緣。
    水流鑽進鬆軟的泥土深處,開始引導地脈深處被葉瑩神力牽引而出的純淨水脈。
    同時他背後藤塔基座的藤蔓如同響應心髒指令,活化的根係瘋狂向下鑽探,順著草甲的水力引導軌跡,開始構建堅固的水脈渠壁基礎。
    “熔岩!凝固底部!隔絕深淵殘留!”
    葉瑩的聲音如同最精準的煉金指令。
    她猛地側首,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直刺向剛將焦點艱難轉向這片區域、陷入巨大認知空洞的巨拳。
    “轟——!”
    幾乎在葉瑩目光所及的瞬間,巨拳龐然大物的身形猛地再次化作無聲噴發的火山。
    沒有任何花裏胡哨!
    他巨大的右足如同天柱塌陷,帶著足以焚滅山巒的核心熔岩之力狠狠地踏在石甲剛剛砸開的、泥水飛濺、深不見底的泥坑邊緣。
    “轟隆——!!!”
    沒有碎石飛濺,沒有泥土炸開。
    一股凝固現實般的熔岩毀滅洪流順著他踏足之處如同瀑布般轟然灌入泥坑的深處。
    那沸騰的、暗紅色的熔岩之力瞬間將整個坑洞深處泥濘、渾濁、殘留血腥汙穢的根基焚化、汽化。
    完美的隔離!
    將深淵殘留的死寂地脈與上方待建的生機水域徹底分隔!
    飛濺的泥漿、石甲拳上的雷火、彌漫的水霧、炙熱的熔岩餘溫、泥土焦化又冷卻的嗆鼻氣味、藤蔓根係鑽探的簌簌聲、幼豬驚恐的哼唧、草甲急促的呼吸、石甲野獸般的粗重喘息、巨拳踏足時引起的地麵戰栗……
    所有的聲音,所有的氣息,所有的力量!
    所有的混亂,所有的掙紮,所有的暴力,所有的不解與茫然!
    最終,都匯入了這片小小的、不過直徑兩三丈、深度不過半人的坑洞中。
    在石甲瘋狂砸落鬆軟泥漿的狂暴轟隆聲中,在草甲引導水流與藤蔓根係瘋狂紮入渠壁軌跡的簌簌聲和急促呼吸中。
    在巨拳踏足熔岩之力封鎖坑洞根基的沉厚悶響中,在飛濺的泥點劈啪砸落水麵般的雛形坑洞深處那層暗紅色熔岩地基上時葉瑩抬起右手。
    手中的兩塊沾著泥土、飽滿沉實的褐色土豆,帶著山風、泥土與晨露的冰冷溫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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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看也沒看,手臂劃過一個平淡無奇的弧度。
    “噗通!噗通!”
    如同投石入井,兩塊沉甸甸的土豆,被她平靜地、毫不在意地,丟進了那坑洞最中心、剛剛匯聚起的第一汪渾濁的淺水窪旁,激起了兩點微不足道的水花。
    渾濁的水麵劇烈晃動著,倒映著陰沉的天空碎片,倒映著石甲赤紅扭曲、汗水滴落的麵孔,倒映著草甲蒼白專注、水流纏繞的指尖,倒映著巨拳如山嶽般矗立、投射下巨大陰影的龐然輪廓。
    水麵旁,兩塊沾滿新鮮泥點的褐色塊莖,如同沉入深淵的石碑。
    水麵晃動漸息。
    深坑渾濁的積水表麵,被石甲砸落、巨拳踏足激起的漣漪終於平複。
    水紋漸漸擴散,最後歸於一片渾濁的平靜。
    天空鉛灰的倒影被攪碎、融合,最終化為水坑中心一片模糊而沉重的暗色鏡麵。
    一塊暗紅色的熔岩基石,如同地獄的界碑,沉沉地壓在渾濁水底。
    幾道翠綠柔韌的藤蔓根須,如同初生的水草,頑強地紮入汙濁的水底土壤。
    還有兩道模糊的褐色陰影,如同兩塊不甘沉沒的墓碑,安靜地臥在渾濁的最深處。
    水麵之上,倒影晃動,倒影裏,石甲龐大的身軀如同脫力般搖晃了一下,覆蓋著暗金色雷火灼傷的上半身屈膝跪倒在泥濘的坑邊。
    布滿血絲的赤紅眼瞳失焦地看著那一坑渾濁的水,瞳孔劇烈顫抖著。汗水和飛濺的泥漿順著他虯結的肌肉和赤紅的短發淋漓滴落,砸在漂浮著草屑的水麵上,發出沉悶的“噗嗒”聲。
    那聲音像是砸在他自己空洞的胸腔裏。
    所有的瘋狂、不解、憋悶的狂怒,此刻都化作了這沉重的喘息和不受控製的茫然顫抖。
    藤蔓盤繞的坑壁邊緣,草甲靠著一根新紮入土、散發著微弱生命力的藤蔓支柱,大口喘著氣。
    他的臉色蒼白得嚇人,但淡藍色的眸子深處,那片冰封的海像是被投入了熾熱的隕鐵,翻騰著混亂的滾沸。
    他手腕上的焦痕藤蔓無聲地汲取著水汽,幾片新生的嫩葉在藤尖微微舒展。
    巨拳如山嶽的身影默立在水坑一側。
    他那雙熔岩核心般的赤紅瞳孔不再凝固,裏麵沉澱著沉重的熔岩緩緩流淌。
    他龐大的陰影沉沉地覆蓋了大半個渾濁的水坑,如同為這片剛剛鑿開的、脆弱不堪的水源地投下最堅實的保障。
    每一絲空氣中混亂的力量殘餘,都被他那沉重如亙古地脈的威壓強行撫平、歸納入大地平靜的脈搏之下。
    他靜靜注視著水中自己模糊的倒影,那倒影裏,不再有即將噴薄的火山,隻剩下守護深潭的磐石。
    坑邊泥地裏,硬皮跪坐在那裏,手裏的豁口陶盆歪倒,裏麵那些他執著了半天的骨與肉屑再次傾覆進泥水。
    他布滿溝壑的老臉上,渾濁的眼淚混著泥水滑落,卻不是因為悲傷。
    幼年豬濕透的鼻尖拱著他的破褲子,他也渾然不覺。
    葉瑩站在渾濁水坑的正前方。
    洗得發白的藤蔓袍子在帶著濕冷水汽的風中輕拂。
    她的墨綠瞳孔倒映著整個混亂又重歸奇特的、沉重的新生……
    倒映著石甲的跪倒與顫抖,草甲的喘息與搏動,巨拳的磐石之重。
    也倒映著水坑中心那片漸漸沉澱下來的、渾濁水麵之下,兩塊冰冷土豆和暗紅地基的模糊輪廓。
    風穿過斷裂的圈欄木樁,帶著遠方熔岩堡壘散發的微熱和生命藤塔傳來的濕潤涼意。
    水坑渾濁平靜的中心,一絲極其細微的金光,如同最頑強的生命力,終於刺破了沉重的倒影雲層……
    那是一枚從石甲狂暴砸落又震飛撕裂的破碎魚鱗。
    被水流卷起,漂浮在濁水之上。
    如同一塊凝固在渾水中的、微小卻無法忽視的、來自生命本能的金色光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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