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糊與法則湮滅的餘燼彌漫在凝固的空氣裏。
    琉璃簍殘片閃爍的冷藍冰屑混著玄鐵砧熔燒後凝結的、如同星核焦炭般的黑灰色顆粒，在暗金藤毯流動的光澤下，顯得汙穢又刺眼。
    空撐在膝蓋上的手肘還在微微顫抖，指骨被藤蔓紋理硌得泛白，掌下的暗金脈絡無聲吸納著剛剛嘔出的、尚未幹透的殷紅血斑。
    每一次痙攣的咳嗽都扯動著肺葉，殘留的灼痛如同被滾燙的沙礫一遍遍刮過喉管。
    他強迫自己抬起頭。
    葉瑩不知何時已踏過了那片焦糊狼藉的殘骸。
    漿白發硬的藤蔓短袍邊緣掃過地麵，不沾半點汙穢。
    她微微屈身，手裏端著一隻碗。
    材質似琉璃，卻又流動著暗金琥珀般的質感，其表麵如同蒙德的彩繪玻璃般細碎卻自成一體的紋路，勾勒出扭曲漩渦與嫩芽交織的詭異圖案。
    碗的內裏，方才那場湮滅風暴的“遺骸”——幾小塊泛著幽藍符文的、被凍得僵硬的魚碎骨；幾點如同燒熔星塵凝結成的暗金焦塊；甚至依稀可辨幾縷如同燒焦藤蔓纖維般的深綠結晶碎屑——全都黏稠地浸泡在一種半凝固狀態的乳白色微光膠狀物之中。
    那膠質平靜無波，表麵泛著溫潤的珍珠光澤，如同最上等的煉金凝乳，內部卻有無數的、細若星塵般的暗金符文碎屑在緩慢旋動、沉浮。
    食物的氣味？
    不。
    隻有一種極其微弱的、仿佛深埋岩層萬載後的冰冷清新，混雜著一絲法則湮滅後最純淨的、無法界定性質的氣息。
    碗被遞到空跟前。
    葉瑩微微俯身，藤蔓袍的領口垂下，墨綠的眸子如同沉靜的深湖，清晰地映照出空因劇咳和痛楚而扭曲泛紅的臉龐。
    她唇角噙著那抹永恒不變般的溫軟弧度，連碗口的邊緣都未曾觸及他哆嗦的指尖。
    碗擱在空膝前那片被凝固血汙暈染的深色藤毯上。
    膠體的表麵微微一晃，旋動沉浮的暗金碎屑隨之折射出一片細碎的流光，亮得刺眼。
    空的目光被那碗內詭異的“食物”死死吸住。
    不是食欲，是一種源於靈魂最深處的強烈排斥和無法理解的冰冷恐懼。
    胃袋在方才的衝擊後瘋狂抽搐，喉嚨被腥甜堵死。
    他甚至不敢看葉瑩那雙過於澄澈、倒映著滿盤混亂的眼睛。
    一片粘稠的死寂裏。
    派蒙正四肢著地、掛滿玄鐵灰燼，像隻被暴風雨打濕的麻雀，在她癱坐的晶石凳邊掙紮著要重新站起。
    每一次撲騰都帶起冰凳表麵簌簌滑落的黑色粉塵。
    葉瑩直起身，目光並未離開空狼狽蜷縮的輪廓。
    她仿佛隻是剛剛為客人擺放好餐盤的主婦，隨意地抬起手，極其自然地向後攏了攏垂落頰側、絲毫未被風暴沾染的柔順黑發。
    發絲從她指尖滑過的瞬間。
    動作微頓。
    她的目光極其輕微地掃過自己那隻抬起的手腕內側——那片被漿白衣袖半遮掩的、皮膚下隱約浮現的幾道藍金色符文印記邊緣。
    那隻攏完發絲的手，順勢滑落，垂在身側，指尖在藤蔓短裝漿白發硬的布料上極其隨意地、若有若無地拂了一下。
    空氣中那股混合了焦糊、寒氣、金屬腥味的古怪氣息裏，悄然滲入一絲最純粹的、帶著冰冷土壤與雨後青草味的藤蔓新芽的清冽香氣。
    這縷幾乎微不可聞的新生清氣，如同無形的繩索，精準地勒緊在空劇烈起伏的後頸之上。
    這讓他繃緊的神經猛地一抽。
    葉瑩的聲音就在這時響起。
    依舊是那溫軟清冽的溪泉流水調。但吐出的字節，每一個都仿佛包裹著萬鈞寒鐵，精準、沉重地砸落在空最脆弱的、埋藏於混亂深淵下的核心命門之上。
    “我知道你在找你的妹妹。”
    空劇烈抽搐的背部肌肉瞬間僵直，如同被冰凍魔法命中。
    他猛地抬頭，血絲密布的眼睛從膝前那碗恐怖的“食物”上抬起。
    “她叫熒？”
    最後的反問詞帶著某種奇異的、如同確認老友親人名諱般的熟稔口吻。
    “嗡！！！”
    如同引爆了靈魂最深處的核裂變，空所有的防備，所有的驚疑，所有強行維持的、在法則存在前微弱旅行者的尊嚴在這一聲被輕聲點出的名字麵前徹底崩潰，粉碎。
    “熒……！！”
    一聲撕裂喉嚨、混著血沫的沙啞悲吼不受控製地衝破了他的牙關。
    那是靈魂被徹底碾碎後唯一掙紮發出的、如同孤獸舔舐幼崽屍骸時的慘烈哀鳴。
    身體的劇痛、對那碗“食物”的恐懼、對這詭異存在的驚恐瞬間被撕開，露出底下血淋淋的、跋涉了無數世界的傷口。
    他猛地向前撲倒，試圖攥住葉瑩的袍角。
    他試圖抓住這近在咫尺的唯一線索，手指在顫抖、僵硬、絕望地伸張。
    葉瑩的身體僅僅向側麵微不可察地滑開寸許。
    “噗！”
    空的手指隻勾到了藤蔓袍擺下冰冷的空氣，身體重重砸在暗金藤蔓地毯上，摔在那碗詭異的“食物”旁邊。
    碗內那乳白微光膠質被震動，微微晃動，邊緣粘稠地掛住了他沾染汙血的指尖，如同活物的冰冷觸手纏上。
    他劇烈地喘息著，喉管如同破舊風箱般發出絕望的嗬嗬聲。
    他抬起布滿血絲的淚眼，視線模糊地對上葉瑩那雙低垂的墨綠眼眸。
    那雙眼睛裏依舊閃爍著溫潤的金芒，清晰地映照著他此刻所有的渺小、卑微與撕心裂肺的痛苦。
    笑容依舊溫軟，如同山澗清澈的泉水。
    她微微俯身，仿佛要將他狼狽的姿態看得更清楚些，聲音輕柔地吐出最後兩個帶著無盡嘲弄與真相重量的字眼“……空？”
    一直放在藤蔓王座扶手上的那隻葉瑩的左手，手腕內側那片被衣袖遮掩的皮膚之下一道極其微弱的藍金符文印記邊緣在“空”字落地的瞬間如同承受了最後的審判。
    它猛地向內裂開了一道極其細小的、邊緣卻瞬間被灼燒得翻卷焦糊、散發出微弱焦腥氣息的細微裂口。
    一縷極其粘稠、如同燒熔了青金石和藍珀混合物的、閃爍著藍金流光的奇異血絲。
    它極其緩慢地從那道翻卷的微型傷裂深處蜿蜒滲出。
    它沾染在純白的漿布內襯上，洇開一點刺目的，詭異的熔金碧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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