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 虯髯漢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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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在屍油凍成的冰渣裏漂著,惡臭的涼氣鑽進骨頭縫。青鼎侍的腐毒爪子死死摳著半沉半浮的船錨鐵疙瘩,燒糊的半張臉上掛滿冰霜,另半邊臉上筋肉繃得鐵硬——從青銅巨棺裏沉下去的那半張青銅麵具,下頷骨繃出的那個冷笑的弧度,燒穿了她的腦子。
不會錯的。大姐往骨子裏刻的狠勁,就是那個笑法。
“噗……”歪在爛木堆上的月織姬突然嗆出一口帶冰渣的黑血。她給裴渺強灌進去那口蝕骨寒星的根基,活像自斷經脈。左手腕被死藤撕開的口子凝著紫黑的毒冰,寒氣順著膀子往上爬,凍得半邊身子都掛滿了白霜。但那隻廢手還死死攥著旁邊裴渺燒成焦炭似的爪子,指尖摳進他焦黑的骨節縫裏。
裴渺更慘。胸口那塌陷的窩窩頭上裂著縱橫交錯的冰紋,裏麵裹著的那點暗紅火光,早讓墨綠的屍髓蟲粘液糊死了。人就癱在那,除了被月織姬爪子摳住的指頭尖兒偶爾抽一下,跟個冰坨子沒兩樣。倆人挨著躺在浮木上,月織姬半邊身子結冰,裴渺半邊身子焦黑,凍爛的皮肉和燒糊的骨頭縫蹭在一塊,那景象看得絡腮胡直抽冷氣。
“姓月的婆娘…你是嫌那爐膛凍得不夠透?”青鼎侍嗓子劈著叉,燒紅的眼角卻死死盯著月織姬凍得發灰的臉皮,“拿冰星命根子往裏填…那爛泥窩窩頭炸出來的碎屑都比你那點子寒氣金貴…”
月織姬沒力氣回她。眼皮底下動得厲害,冰封的眉骨扭成個結,嘴裏斷斷續續擠出點凍裂的氣音:“冰…冰蟲纏…纏心竅…”
“啥?”青鼎侍沒聽清。
“她說那冰髓蟲子纏了爐心!”麻杆兒扒在浮木另一頭,抱著自己那條快爛到骨頭縫的傷腿吼,“我看得真真的!蟲子尾巴還在爐心冰殼子底下鑽…”
青鼎侍頭皮都炸了。幽髓宮“百髓煉屍”的玩意兒進了爐膛?那還不如直接捅心窩子痛快!她不管不顧撲過去,燒爛的爪子刮向裴渺心窩的泥殼。
冰殼又冷又硬,跟玄鐵似的。殼麵上糊滿了腥臭的屍髓粘液,底下被冰蟲頂出來的細紋跟蛛網似的爬開。青鼎侍指尖刮了半寸,殼子紋絲不動,指甲劈了倒刺刮起塊血皮子!她眼冒金星,正要再發力——
“咻——!”
一支裹著赤焰的火箭擦著她鼻梁骨飛過去,釘在前麵的冰坨上!“滋啦”騰起一股滾燙的青煙。
“泥坑裏的死耗子…”粗嘎的嗓音像破鑼,隔了老遠水汽砸過來,“把九寒玉髓圖的去向吐出來!爺爺們賞你們個痛快!”
幾條赤銅鐵皮的渡船碾開浮冰渣子靠過來。船上站著十來個罩著赤銅鱗甲的大漢,胸前護心鏡上雕著猙獰的盤角火龍——赤鼎殿的外巡“火虯軍”。
當頭那壯漢扛著柄通紅放光的熔鐵叉,眼珠子掃過浮木上幾個血葫蘆,叉尖直指裴渺胸口凍住的冰裂窩窩頭:“喲嗬,劫餘盟的冰爐膛爛了?萬藤老鬼那幾根藤鞭子沒抽散架?”
絡腮胡攥著拳頭把裴渺往後拖了拖。
“圖?”青鼎侍抬起糊滿冰渣泥汙的臉,燒爛的嘴角咧開,露出半截焦黑的槽牙,“老早喂了凍海泥鰍!想要?有種找幽髓宮屍坑裏的十萬腦袋挖去!”她燒紅的眼角瞟向遠處水麵,爛泥灘方向還卷著墨綠和金紅交纏的毒雲瘴氣,轟隆隆的炸響就沒斷過。
熔鐵叉的虯髯漢子臉色一沉。幽髓宮那棺材裏的動靜他們遠遠看著都心驚,下去挖?找死!
“跟你們這幫碎渣子磨牙…”虯髯漢子身後鑽出個瘦長臉的火虯軍,捏著三支赤銅弩箭,“那爐膛炸了也是稀罕貨,拖回去給‘熔爐匠’拆了當柴燒!那冰坨子娘們…剁碎了肥肥殿前那池火蓮子!”
弩機繃簧“嘎吱”咬死了弦。
青鼎侍腐毒爪子往後腰摸——摸了個空。腐毒囊早爛在爛泥湯子裏了。死路!連個拚命的本錢都沒了!
就在弩箭蓄勢待發的當口——
嗡!
一股極其輕微的震動,順著浮木傳到裴渺身下。不,是順著月織姬緊緊攥著他焦手骨、凍僵的指縫裏滲進去的!
他胸口那凍僵的窩窩頭冰殼深處,一點暗紅色的火星……極其輕微地爆亮了一線! 如同被遺忘在寒夜盡頭的殘燭被冷風吹跳了一下!
緊貼在他胸口的月織姬猛地一抽!凍得硬邦邦的身子跟通了電似的僵住了片刻!她那股往她體內瘋狂侵蝕的寒氣似乎停滯了一刹!攀爬在她左半邊身子的冰霜……竟像是……消融了毫厘?
這一瞬間的停滯!
噗嗤!噗嗤!噗嗤!
三支灼熱的赤銅弩箭毫無阻礙地釘進三人所伏的浮木邊上!冰冷的汙水濺了青鼎侍一臉!火虯軍放箭了!
可這箭離了弦,卻射歪了!
領頭那虯髯大漢猛地一晃!他瞪圓的眼珠子裏印出一根悄無聲息從水底射上來的、纏繞著墨綠色藤絲的細針!那針隻有半根頭發絲粗,針尖上粘著點墨綠色的油膏似的玩意兒,細得幾乎看不見,可紮進他眼角的瞬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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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啊——!”虯髯漢子爆出半聲驚天動地的慘嚎!捂著眼角的手指縫裏“滋啦”往外躥綠煙!旁邊幾個火虯軍還沒看清怎麽回事,旁邊水麵上“噗噗噗”炸開數點水花,細密的墨綠藤絲針雨點般籠罩過來!
“百草閣的毒藤針!趴下!”有人尖著嗓子嚎破音了!
“噗通!”幾條赤銅船上的漢子下餃子似的往船板上倒。混亂中,一道扭曲著、裹在一層濕漉漉青苔袍子裏的枯瘦身影,如同水蛭般悄無聲息地從水裏滑上其中一條赤銅船的船尾。
那人影瘦得隻剩下骨架撐著袍子,臉藏在寬大濕透的帽兜下,隻露出一個幹癟烏紫的下巴和幾根掛著墨綠水藻的手指。那手的手指縫裏,正無聲盤繞扭動著十幾根墨綠微光閃爍的藤絲細線,細線末端像活蛇般微微跳動。
人影幹枯的食指對著船上混亂的赤鼎殿人馬輕輕一勾——
嗡!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船板上翻滾躲避藤針的火虯軍身上,猛地爆開一朵朵詭異的墨綠色血花!紮在他們皮肉盔甲縫隙裏的幾根墨綠細藤突然暴長膨脹,水桶粗的藤條刺穿血肉髒腑,頂翻了赤銅鱗片!藤條瘋長絞纏,瞬間把幾條船拖入混亂的漩渦!
慘叫聲在血和藤漿的腥風裏炸了鍋!
趴在浮木上的青鼎侍燒糊的眼珠子瞪得快裂開。她認得那幾根藤條扭動的紋路——跟萬藤長老腰間藤牌上盤的那條主藤的籽枝一個模樣!百草閣萬藤一脈的殺手鐧——“噬髓藤種”!這玩意兒平常細得像陰溝裏的寄生蟲,鑽人骨髓縫裏蟄伏,隻等引線發動,瞬間長成吃人血肉的魔鬼藤!
百草閣這幫雜碎…是要把撞進泥潭的兩撥人一起埋了!
“走!”青鼎侍喉嚨裏吼著破鑼音。趁著那些赤銅船被藤條絞纏得大亂,她拖著還在昏迷的兩人就往浮木堆另一邊滾!麻杆兒和絡腮胡也反應過來,連滾帶爬地撲進冰冷的汙水中,朝著與巨艦和古棺方向都背對的、一片渾濁水麵上漂浮著更多巨大腐敗樹木的區域掙紮撲騰。
身後是魔鬼藤絞碎骨肉血管的恐怖悶響和赤鼎殿修士垂死的嘶吼。
冰冷渾濁的汙水灌進嘴裏耳朵裏,惡心得人腦漿子都要嘔出來。也不知遊了多久,撲騰過幾片纏腿的腐藻浮苔,就在麻杆兒徹底脫力要沉下去時,腳尖終於觸到了一片硬實的泥地。
那是一片被巨大腐朽林木根莖包裹著的淤泥灘塗。灘塗邊緣的水色深暗,底下影綽綽盤踞著無數黑黢黢的、水桶粗的樹根爛木頭。空氣裏的腐木腥味濃得化不開,卻也蓋住了遠處戰場和藤條噬人的毒瘴血腥。
幾個人連滾帶爬地撲上爛泥地,全都癱成死狗,隻剩下拉風箱的勁頭。絡腮胡掙紮著把裴渺半拖到相對幹一點的一處盤虯的朽木樹根凹窩裏。月織姬被他小心地放在旁邊,凍得硬邦邦的半邊身子靠著朽木根,破爛的布片下露出糊著黑泥和暗紅血膏的大腿根子,凍成冰殼的傷口深得露著骨頭茬子。
青鼎侍爛肩膀抵著濕滑的樹根皮,腐毒早被冰寒壓得麻木了。她喘著粗氣,死魚般的眼睛掃過昏迷的兩人,又望向遠處水天相接處那片不斷翻騰爆炸的金紅墨綠霞光。赤鼎殿的熔岩巨艦和青銅古棺在死鬥,萬藤長老那藤種邪法攪得這片死水爛泥坑成了煉獄。
“姐…”麻杆兒嗓子劈了叉,瘸著腿半爬過來,從懷裏摸出個濕透了的小扁鐵盒,哆哆嗦嗦打開,裏麵是五支發黑的小竹管,一股子廉價止血膏藥和硫磺渣子混一起的衝人味。“最後的…緩勁頭…”
青鼎侍沒接。燒糊的眼珠子落在裴渺胸口——那凍裂的泥窩窩頭不知何時竟被一層新凝的薄薄冰殼蓋上了。冰殼底下,之前糊死的暗紅火光看不真切了,但整個窩窩頭的形狀卻微微鼓脹了一圈。
月織姬擱在他焦爪上的凍傷指尖微微哆嗦了一下,嘴角緊抿的細紋裏滲出一絲暗紅色的血線,線頭一路掛下頦子,滴在身前冰殼上的一點泥水窩裏,瞬間凝成顆圓溜溜的暗紅冰珠子。冰珠嵌在霜凍的殼子上,像死掉的蟲眼裏一點血斑。
青鼎侍盯著那滴被凍住的血珠,喉嚨裏滾出點模糊不清的咕嚕聲:“……姓月的…你這口寒氣吊住的不是他的爐心…是捅進他凍爛心窩的一根冰刀子……早晚把你自己割碎…”
她說著,燒糊的手摸索著探進自己心窩口的爛衣襟,從裏麵慢慢摳出一個油布裹著的扁平小鐵筒子。筒身冰涼滑膩,刻著劫餘盟舵主暗記的紋路已被腐蝕得模糊。
“……老許壓箱底的……”她把筒子滾到自己腿邊盤著的朽木根瘤上,“拿這個…去萬骨渡口‘七步蛇’的藥湯鋪子…換命……”話沒說完,人往濕漉漉的樹根上一靠,眼皮也耷拉了,隻剩下胸膛裏漏風似的抽氣聲。
濁泥灘上水腥混著腐木的味道刺鼻難聞。遠處轟爆的巨響悶悶傳來。朽木根纏繞的幽暗水域深處,幾點墨綠色的光點如同幽靈的複眼,在黑暗中無聲地睜開,冰冷地倒映著根下兩個交纏的身影——一個胸口糊著冰殼泥窩窩頭,一個指尖淌著凝血的凍傷手指,死扣著他的枯焦掌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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