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白色的空間徹底消散。
    林城發現自己正站在臥室中央，遊戲頭盔靜靜地躺在桌上，窗外夜色正濃。
    一切都安靜得不像話。
    他抬起手，看著自己光滑、年輕的皮膚，卻能感覺到那具軀殼之下，蘊藏著足以捏碎星辰的，不屬於這個世界的能量。
    神王最後的言語，如同萬古不化的寒冰，在他靈魂深處回響。
    “好好珍惜你愛的人還在身旁的時候。”
    “長生，是詛咒。”
    樓下，傳來了母親熟悉的抱怨聲，夾雜著妹妹林悅清脆的笑聲。
    那是最平凡，最溫暖的人間煙火。
    卻也像一柄無形的尖刀，刺入林城的心髒。
    他走下樓。
    客廳的燈光溫暖明亮，父親正戴著老花鏡看報，母親在廚房裏忙碌，趙雅涵和林悅擠在沙發上，分享著手機裏的趣聞。
    看到他下來，所有人都望了過來。
    “哥，你遊戲打完了？快來快來，看這個好好笑！”林悅朝他招手。
    趙雅涵的臉龐帶著溫柔的笑意，那份安然，足以融化世間一切堅冰。
    林城站在樓梯口，沒有動。
    他看著他們，想把眼前這一幕，永遠地刻進骨子裏。
    因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這幅畫卷，終有一天，會褪色，會破碎，會化為塵埃。
    而他，將是唯一的，永恒的見證者。
    ……
    歲月無聲，卻最有力量。
    林城用那不屬於凡世的力量，悄然改變著自己的容貌，讓額頭添上細紋，讓眼角顯出滄桑。
    他讓自己，與他們一同“老去”。
    他也用這份力量，拂去了家人身上所有的病痛。
    他看著妹妹林悅穿上婚紗，嫁為人婦，臉上洋溢著幸福。
    他看著趙雅涵從一個明媚的少女，變成了一位溫柔的妻子，他們一同走過了無數個春夏秋冬。
    他看著父親的背脊，從挺拔變得佝僂。
    他看著母親的青絲，一寸寸被霜雪染白。
    七十年後。
    父親躺在病床上，安詳地拉著他的手。
    林城能治愈世間一切頑疾，卻無法阻止一個靈魂自然的枯萎與凋零。
    “小城，你要照顧好你媽，照顧好小悅……”
    父親的聲音，微弱而又滿足。
    林城握著那隻漸漸冰冷的手，喉嚨裏像是堵了一塊燒紅的烙鐵，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八十年後。
    母親也走了。
    臨終前，她撫摸著林城那張被他用法力偽裝出皺紋的臉，眼神裏滿是慈愛與不舍。
    “媽知道，你不是普通人……答應媽，要好好活下去。”
    林城跪在床前，將臉埋進被褥，身體劇烈地顫抖。
    好好活下去？
    這究竟是祝福，還是最殘忍的判決。
    一百二十年後。
    趙雅涵躺在他的懷裏，生命的氣息，已經微弱得如同風中殘燭。
    她曾經烏黑亮麗的長發，早已化作一片銀白。
    她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抬起布滿皺紋的手，輕輕觸碰著林城的臉頰。
    “別怕……”
    “我隻是……去替你探探路。”
    “下輩子，我一定……還來找你。”
    她笑著，閉上了眼睛。
    林城抱著她漸漸冰冷的身體，坐在空無一人的房間裏，從黃昏，到黎明。
    這一刻，他的世界，徹底失去了色彩。
    一百三十年後。
    妹妹林悅，也走到了生命的盡頭。
    病床前，兒孫滿堂。
    她渾濁的眼睛在人群中尋找，最後，落在了那個看上去已經垂垂老矣，身形卻依舊筆直的兄長身上。
    “哥……”
    她輕聲呼喚。
    林城走上前，握住她的手。
    “下輩子……別這麽厲害了……好不好……”
    林悅的聲音，消散在空氣裏。
    林城站在那裏，周圍是親人們的哭聲，他卻什麽也聽不見。
    他抽回手，轉身，走出了那間病房。
    走出了那座承載了他一生所有悲歡的，空蕩蕩的房子。
    他獨自一人，走在早已物是人非的街道上。
    他做不到。
    他無法再看著身邊出現新的人，再看著她們一點點老去，再經曆一次又一次的離別。
    那不是活著。
    那是刑罰。
    他緩緩閉上雙眼。
    當他再次睜開時，已然身處那片永恒死寂的，灰白色的虛無之中。
    神王那道幾乎要消散的意誌，似乎一直在等待著他。
    林城看著那團微光，壓下了心中翻江倒海的一切情緒，恢複了那份屬於修羅的平靜。
    他沙啞地開口。
    “我來了。”
    那團微光，輕輕地晃動了一下，一道疲憊到極致的意念，回應了他。
    “你來了。”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