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幾個字消散在風裏，她的眼神徹底定了下來，隻剩下一種近乎慘烈的決絕。
    周心的嘴唇輕輕動了動，一段古老而晦澀的咒語從她唇間溢出。那聲音不似人聲，帶著某種奇異的韻律，像是冰下流淌的地脈在低吟。隨著咒語響起，她周身開始泛起淡淡的白光，那些光絲纏繞著她的指尖，竟在酷寒裏蒸騰出絲絲熱氣。
    她沒有絲毫猶豫，抬起右手，用凍得發僵的指甲狠狠劃向食指。
    “嗤”的一聲輕響，血珠瞬間湧了出來。可奇怪的是，那血液沒有凍結，反而像熔漿般泛著溫熱的紅光，順著指腹緩緩滴落。周心顫抖著將流血的指尖湊到周衛國唇邊，一滴血珠恰好落在他幹裂的唇上。
    就在那滴血滲入唇齒的瞬間，周衛國的喉結猛地動了一下。
    像是有團火在丹田炸開。那股溫熱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所過之處，凍結的經脈“哢嚓”作響，像是春天破冰的河流。暖意從心髒蔓延開，順著血管流遍四肢百骸，連凍僵的指尖都開始微微抽搐。他蜷縮的身體漸漸舒展，蒼白的臉頰泛起一絲血色，呼吸也變得沉穩起來。隻是那雙眼，依舊緊緊閉著，意識還陷在混沌的深海裏，需要時間才能浮上來。
    而周心的臉色，卻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蒼白。
    她的指尖早已不再流血，傷口處凝結著一層薄薄的冰晶。剛才還泛著紅光的血液，此刻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溫度，連帶著她的體溫也在飛速下降。她看著周衛國漸漸平穩的呼吸，嘴角似乎想牽起一個笑容，可那弧度還沒形成，身體就猛地一晃。
    “咚。”
    她重重地摔在冰麵上，發出一聲輕響。素色的裙衫鋪在冰上，像一朵驟然凋零的花。她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邊緣泛起淡淡的光暈，像是水墨畫被洇開的墨痕。那些光暈越來越亮，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最後化作一道耀眼的白光，“嗡”地一聲，消散在寒冰崖的風雪裏，連一絲痕跡都沒留下。
    隻有周衛國平穩的呼吸聲，在寂靜的冰崖深處，輕輕回蕩。
    周衛國的眼皮像是黏了層薄冰，每抬一下都帶著細碎的拉扯感。他睜開眼睛時，首先撞進視野的是灰蒙蒙的天，像塊浸了水的髒棉絮，沉甸甸地壓在頭頂。
    可預想中那能凍裂骨頭的寒意，卻遲遲沒有襲來。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手指，指節間沒有往常那種針紮似的刺痛，連帶著胸腔裏那顆凍成冰坨的心髒，此刻竟也有了絲微弱的暖意，像揣了枚剛從炭火裏撿出來的小石子，不灼人，卻穩穩地焐著某塊地方。
    “咦，這是怎麽回事？”
    周衛國喉結滾了滾，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他記得自己為了找那株九葉還魂草，進入這寒冰崖深部區域。零下兩百度的低溫，最後連意識都凍得發僵，人都要嵌進這冰天雪地裏。
    更讓他心慌的是，心裏頭空落落的，像少了塊什麽。不是餓，也不是累，是那種……像是出門時忘了帶鑰匙，走了很遠才想起的慌亂，明明知道少了東西，卻偏生想不起究竟是什麽。
    “也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周心怎麽樣了？她離開了嗎？”
    周心這兩個字剛冒出來，周衛國的心髒就猛地抽痛了一下。他記得自己進穀前，與她定下的三天之約。
    “嘶——”他低低地吸了口氣，試圖把那些雜亂的念頭甩開。當務之急，是找到九葉還魂草。
    周衛國扶著身邊的巨石站起身，膝蓋處傳來一陣酸麻，他踉蹌了一下，目光無意間掃過腳邊。
    就在離他不足一米的地方，雪被壓出了個小小的坑，一株巴掌高的靈草正靜靜立在那裏。九片葉子層層疊疊地舒展開，邊緣帶著淡淡的金邊，葉瓣上還沾著幾顆晶瑩的水珠，在微光下泛著潤潤的綠意，像用最剔透的翡翠雕出來的。
    九葉還魂草！
    周衛國的眼睛瞬間亮了。他找了整整三天，從寒冰崖一步步走來，經曆了多少艱辛，眼下這株傳說中能生死人肉白骨的靈草，就這麽安安靜靜地長在他腳邊。
    “嘿嘿，終於得到你了。”
    他蹲下身，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尖剛要觸到那片最頂端的葉子，心口卻突然傳來一陣尖銳的疼。不是剛才那種溫和的暖意，是像被什麽東西狠狠剜了一下，空落落的地方突然灌滿了冷風，帶著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和恐慌。
    他猛地縮回手，捂著胸口大口喘氣，額頭上瞬間沁出冷汗。
    怎麽回事？
    他明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東西，明明該高興的，可為什麽……眼眶會突然發燙？為什麽腦子裏閃過周心的笑臉時，那股子失落會像潮水似的湧上來？
    可他清楚地記得，昨天溫度最低的時候，自己還曾許下心願，讓周心那可憐的丫頭，重新開啟自己嶄新的人生。自己一步一危機，讓她跟著，終究會害了她。
    可周衛國又怎麽會知道，那個傻瓜，已經為他付出了所有。
    等等。
    周衛國的視線落在雪地上，離九葉還魂草不遠的地方，有一串小小的腳印，淺淺地陷在雪裏，腳印邊緣還殘留著點暗紅色的印記，像是什麽東西被凍住後留下的痕跡。而那串腳印的盡頭，正是他剛才躺著的地方。
    一個荒謬卻又讓他渾身發冷的念頭，猛地鑽進腦子裏。
    他再次看向那株九葉還魂草，翠綠的葉片在微風中輕輕晃動，可此刻在他眼裏，那抹綠色卻帶著種刺目的冰冷。他好像……終於知道自己失去了什麽。
    那股淡淡的暖意，根本不是來自天氣轉晴，也不是什麽炭火石子。
    周衛國捂住臉，指縫間有溫熱的液體爭先恐後地湧出來，砸在雪地上，瞬間洇開一小片深色的痕跡。他終於明白，為什麽這寒冰崖會有溫度，為什麽九葉還魂草會恰好長在這裏，為什麽他醒來時，感覺不到那能凍結心靈的寒意了。
    因為有人，用自己的方式，替他擋住了那場能凍裂魂魄的風雪。
    “周心……”他哽咽著喊出這個名字，聲音抖得不成樣子，“你這個傻子……傻子……”
    九葉還魂草還在那裏，青翠欲滴，是他踏遍冰雪也要找到的希望。可周衛國看著它，隻覺得心髒像是被那九片葉子緊緊攥住，疼得他幾乎喘不過氣。
    他好像得到了全世界最珍貴的東西，卻在睜開眼的瞬間，弄丟了那個比全世界都重要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