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浸染了半邊天際，也將燕雙鷹頎長的身影拉得愈發孤寂。他握著匕首的指節泛白，方才周衛國那雙燃著修羅之火的眼眸，還在眼前揮之不去。
    那個曾與他並肩策馬、笑談家國的朋友，如今竟成了屠戮人間的惡魔。
    這怎麽可能，那個重情重義，嫉惡如仇的男人，心誌是那麽堅定，怎麽會變成那個樣子，他仍不願意相信。
    “燕大哥。”
    一聲輕喚自身後響起，帶著幾分虛弱，卻又透著不容錯辯的堅定。燕雙鷹猛地回頭，隻見林嫣然不知何時立在那裏，素白的衣裙上沾著點點血痕，發髻散亂，唯有一雙眼睛，亮得驚人，像是淬了寒冰，又藏著滾燙的淚。
    “林嫣然？你怎麽會在這裏？”燕雙鷹心頭一緊，他清楚林嫣然與周衛國的羈絆，此刻見她這副模樣，應該會知道這一切事情發生的始末。
    林嫣然緩緩走近，腳步虛浮，卻每一步都踏得沉穩。她望著遠處周衛國消失的方向，聲音輕得像風，卻字字清晰“燕大哥，你想知道，衛國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對嗎？”
    燕雙鷹沉默著點頭。他見過太多人性的扭曲，或因仇恨，或因貪婪，可周衛國不是這樣的人。
    那個在曾經把“保家衛國”刻在心裏的青年，那個有著自己主見，從不知妥協為何物的周衛國，早已經在不知不覺中，做了多少大事。
    從南京保衛戰的浴血博殺，到柏林的愛國青年，滅神社，殺天照，屠八岐，讓龍國再無租界地，收回香城，敗東瀛，滅其根，興科技等，一樁樁，一件件，都是為了家國。試問，這樣的人，怎麽可能以殺人為樂。
    林嫣然深吸一口氣，像是要將胸腔裏翻湧的痛楚悉數壓下。“你知道‘修羅’嗎？”
    “一個老道人，說衛國是世間唯一修羅，想要達成心願，見到一個他心心念念的人，就必須前往一個叫七情穀的地方。所以，衛國毫不猶豫的去了，也解開了他的修羅之心。於是，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她的聲音哽咽了，指尖因用力而掐進掌心，滲出血珠。“他還說，若要衛國清醒，隻有一個辦法，那就是以至親之血為引，才能讓他回複本心。可是我怕，到時一切都晚了。”
    燕雙鷹的瞳孔驟然收縮。他能想象那種絕望——眼睜睜看著至親慘死，自己卻無能為力，那是足以將最堅韌的人徹底撕裂的痛苦。
    這樣的方法，即使周衛國恢複本心，又豈會心安。
    林嫣然的聲音顫抖著，卻依舊繼續，“化身修羅，屠戮人間，至親之血，喚回本心’。他變成了沒有感情的殺人機器，卻讓他用至親的血喚回自我，這是多麽殘酷的現實。”
    最後一句話，林嫣然幾乎是吼出來的，淚水終於決堤。“修羅之力就是要讓他永遠活在煉獄裏，讓他殺得越多，咒力越重，直到徹底瘋魔，被自己的雙手拖入地獄！”
    燕雙鷹呆立在原地，仿佛被無形的重錘擊中。他終於明白周衛國眼中的痛苦與瘋狂來自何處——那不是天生的惡，而是被硬生生釘在靈魂上的詛咒。化身修羅是身不由己，屠戮人間是咒力驅使，而那句“至親之血，喚回本心”，竟是這殘酷命運裏最惡毒的玩笑——因為他怎麽可能用至親之血，去洗清自己。
    多麽殘酷的命運，多麽無奈的選擇。燕雙鷹隻覺得喉嚨發緊，連呼吸都帶著疼。他見過無數生死，卻從未有一刻像現在這樣，為一個人的命運感到徹骨的悲涼。
    林嫣然抬手抹去眼淚，眼底的脆弱瞬間被一種決絕取代。她望著周衛國消失的方向，那裏仿佛有一道無形的線，牽引著她的靈魂。
    “燕大哥，”她忽然轉過身，鄭重地看著燕雙鷹，“求你回去，向蕭雅他們解釋一切。告訴他們，衛國不是滅絕人性的殺人狂魔，他隻是……被詛咒困住了。”
    燕雙鷹皺眉“那你呢？”
    “我要去找衛國。”林嫣然的聲音平靜得驚人，“我是他唯一的親人了——雖然沒有血緣，可在他心裏，我和他妹妹一樣重要。”她頓了頓，嘴角竟牽起一抹極淡的笑，帶著幾分淒美，“哪怕永遠待在他的影子裏，我也要和他一起麵對。如果他仍要屠滅全世界，我就用自己的血，去試試那句咒文。”
    “你瘋了！”燕雙鷹厲聲打斷她，“林嫣然，你這樣做了，萬一……萬一他真的醒了，知道是你用命換的，他會悔恨終生的！”
    林嫣然卻搖了搖頭，眼中閃爍著一種近乎偏執的溫柔“很好啊。”她輕聲說，“這樣子，衛國就會永遠記住我了。多好，生生世世，永不忘記。”
    話音未落，她的身影忽然泛起一層淡淡的光暈，像是水波般輕輕晃動。燕雙鷹猛地上前一步，卻發現指尖隻能穿過一片虛無——那是林家世代相傳的影附之術，以血脈為引，能瞬間追附在指定之人的影子裏，可他比誰都清楚，這種術法是以燃燒元神為代價，每用一次，都像是從魂魄上剜下一塊肉。
    “嫣然！”
    林嫣然的身影越來越淡，像是要融入這血色殘陽裏。她最後看了燕雙鷹一眼，那眼神裏沒有恐懼，隻有釋然，仿佛終於找到了自己的歸宿。“告訴蕭雅，等我……等我把衛國帶回來。”
    話音消散時，她的身影徹底融入了風裏，隻餘下一縷若有若無的清香，像是從未出現過。
    燕雙鷹站在原地，望著那片空無一人的地方，久久沒有動彈。殘風吹過，卷起地上的塵土，迷了他的眼。他知道，自己不能再耽擱了——蕭雅還在等消息，那些被周衛國的殺戮嚇壞的人們還在惶恐，他必須立刻回去，把這殘酷的真相、這無奈的詛咒、還有林嫣然那以命相搏的決心，一一告訴他們。
    隻是轉身的刹那，他仿佛又聽見林嫣然的聲音，輕得像一句歎息，卻重重砸在心上
    “生生世世，永不忘記。”
    遠方，夜幕正緩緩降臨，而林嫣然追尋的方向，有黑色的霧氣在彌漫，那是修羅的領域，也是她決意奔赴的宿命。
    “修羅，殺戮，至親。”
    這一刻，蕭雅的心要碎了，周衛國在她心中的份量，比任何人都要重。
    “衛國，我能體會到你的痛苦，所以，我也要和你一起承擔。”
    蕭雅走了，小錦和小星也走了。
    世界可棄，唯獨棄衛國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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