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移開視線，轉身就要逃離這片讓她窒息的光明。
    就在她轉身的刹那，陸辰的目光，仿佛被什麽無形的東西牽引著。
    越過了林清漪的肩膀，穿透了花枝的縫隙，精準地落在了蘇璃即將隱入陰影的、單薄而倔強的背影上。
    那個在藥王穀，不顧一切撲向他打翻藥碗的女子。
    那個眼神裏總是帶著巨大悲慟和孤注一擲的決絕的女子。
    那個此刻，在陰影中顯得如此孤寂和狼狽的女子。
    一股莫名的、連他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悸動，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在他空茫的識海中漾開一圈微瀾。
    這感覺如此陌生，卻又帶著一種奇異的熟悉感，讓他的眉頭蹙得更緊，下意識地忽略了身邊林清漪還在溫柔低語的聲音。
    林清漪何其敏銳！陸辰那瞬間的失神和目光的偏移，如同一根細針，精準地刺破了她的優雅麵具。
    她順著陸辰的目光望去，也看到了花圃陰影裏那個即將消失的蘇璃的身影！
    一股冰冷的怒意和強烈的危機感瞬間攫住了林清漪的心。
    這個女人是誰？竟能讓陸辰在如此情境下分神關注？不可饒恕！
    她眼底深處掠過一絲寒芒，麵上那溫柔擔憂的笑容卻絲毫未變，甚至更加明媚動人。
    她微微上前一步，不著痕跡地擋住了陸辰投向蘇璃方向的視線，柔聲道：“辰哥哥，外麵風大，你傷勢初愈，我們還是進去說話吧？
    我特意帶來了玄月宮的‘凝神養魂露’，對你的恢複定然大有裨益。”
    她自然而然地挽住了陸辰的手臂，姿態親昵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占有意味，將他往聽濤小築內引去。
    陸辰身體微微一僵，手臂上傳來陌生的觸感和香氣，讓他本能地感到一絲抗拒。
    他下意識地想掙脫，但林清漪挽得極緊，力道恰到好處又不失優雅。
    他眉頭緊鎖，最終還是被林清漪和簇擁的長老們半推半就地引回了小築。
    隻是在踏入門檻前，他又忍不住回頭看了一眼那片花圃的陰影，那裏，已經空無一人。
    蘇璃幾乎是逃也似的離開了那片讓她窒息的地方。
    她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到靜竹軒的，隻覺得手腳冰涼，胸口悶得發慌。
    她將自己關在小小的房間裏，失神坐再床榻上。
    許久才恢複神誌，她強迫自己站起身，走進水月長老靜養的房間。
    水月長老服用了陸家送來的基礎丹藥，臉色依舊蒼白，但氣息平穩了些許。
    她看著蘇璃強作鎮定卻難掩蒼白的臉，以及那雙微微泛紅的眼底，心中了然，無聲地歎了口氣，輕輕拍了拍蘇璃的手背，傳遞著無言的安慰。
    “水月前輩，我沒事。”蘇璃扯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低聲道，“我去看看玉衡師叔。”
    玉衡長老的傷勢更重，此刻正盤坐在另一間靜室，閉目調息，試圖壓製體內被張狂蝕骨劍氣侵蝕的暗傷。
    蘇璃輕手輕腳地進來，為他續上一杯靈茶。
    就在這時，靜竹軒那扇簡陋的院門被輕輕推開。
    一名穿著體麵管事服飾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臉上帶著程式化的笑容，對著聞聲出來的蘇璃和水月長老拱了拱手：“水月長老，蘇姑娘。
    大長老和幾位長老，還有林仙子，正在‘漱玉苑’小坐賞花，聽聞藥王穀蘇姑娘也在府中，特意遣在下前來相請，請蘇姑娘過去一敘。”
    “請我？”蘇璃心中一緊，一股不祥的預感瞬間升起。
    水月長老眉頭一皺：“不知林仙子與諸位長老，尋蘇璃何事？她傷勢未愈，恐怕……”
    “水月長老放心。”管事笑容不變，語氣卻帶著不容拒絕。
    “隻是隨意敘話，認識一番。林仙子對藥王穀的遭遇也頗為關心。蘇姑娘是辰少爺的救命恩人之一，於情於理，都該見見的。請吧？”
    他側身讓開，做了個“請”的手勢，目光卻落在蘇璃身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和催促。
    水月長老擔憂地看向蘇璃。蘇璃深吸一口氣，挺直了脊背。該來的，躲不掉。她倒要看看，這位玄月宮聖女，要如何發難。
    “有勞帶路。”蘇璃的聲音平靜無波，眼神卻沉靜下來，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然。
    漱玉苑是陸家一處景色極佳的園子，引了活水，鑿了小池，奇石羅列，珍奇花木競相綻放，靈氣盎然。
    此刻，苑中一處臨水的敞軒內，絲竹之聲隱隱飄蕩。
    陸家大長老陸明遠端坐主位，那位圓滑的胖長老和冷峻長老分坐兩側。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坐在陸明遠下首的林清漪。
    她換了一身淺碧色的宮裝，襯得肌膚愈發瑩白，正優雅地拈起一枚靈果，姿態閑適。
    幾位陸家的年輕女眷圍坐在她身邊，笑語晏晏，氣氛融洽。
    當蘇璃在管事引領下走進敞軒時，所有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她身上。
    那些目光，有好奇，有審視，更多的則是毫不掩飾的輕蔑和排斥。
    蘇璃身上那件普通的法衣，與在座眾人的華服美飾格格不入。
    她蒼白的臉色和眉間若隱若現的黑紋，在滿園靈氣和明媚陽光的映襯下，顯得格外刺眼。
    林清漪放下靈果，抬眸看向蘇璃。
    她的目光清澈依舊，唇邊甚至還帶著一絲溫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卻未達眼底，反而透著一股居高臨下的冰冷。
    “這位便是蘇姑娘吧？快請坐。”林清漪的聲音依舊動聽，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熱情。
    “早就聽聞蘇姑娘在藥王穀對辰哥哥多有照拂，清漪在此代辰哥哥謝過蘇姑娘了。”
    她微微頷首，姿態優雅，語氣卻將蘇璃定位成了一個“照拂者”，而非救命恩人，更無形中將自己放在了主人和陸辰代言人的位置上。
    蘇璃沉默地在下首最末的一個位置坐下，沒有接話。
    林清漪也不在意，自顧自地拿起絲帕，輕輕擦拭著纖白如玉的手指，仿佛沾染了什麽不潔之物。
    她微微歎了口氣，語氣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憂慮：“辰哥哥遭逢此劫，記憶有損，實在令人心痛。
    幸得陸伯伯與諸位長老悉心照料，更有陸家劍塚這等聖地，想必假以時日，定能複原如初。”
    她話鋒一轉，目光終於再次落在蘇璃身上，帶著一種看似關切、實則冰冷的探究，“隻是……蘇姑娘，清漪有一事不明，還望蘇姑娘解惑。”
    蘇璃神色一頓，麵上卻依舊平靜：“林仙子請講。”
    “聽聞蘇姑娘與辰哥哥一同經曆藥王穀劇變，情誼匪淺。”
    林清漪的聲音輕柔，卻字字清晰，傳遍敞軒，“然，恕清漪直言，蘇姑娘身上這股力量……似正似邪，駁雜混亂，更隱帶不祥之兆。
    此等異力，聞所未聞，見所未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