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5章 還沒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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鹹澀的海風掀起黑袍老者破舊的衣角,他拄著磨得發亮的棗木拐杖,望著眼前翻湧的東海浪花,渾濁的眼睛裏終於有了一絲光亮。少年“砰”地一聲將挑擔重重砸在沙灘上,震得牛皮箱裏的皮影框子哐當作響,“可算到了!這一路腳底的血泡都磨破三輪了!來東海看好戲來了,可好戲在哪呢?”
他扯開被汗水浸透的衣領,脖頸處還留著被雷火燎過的紅痕,越想越氣,狠狠踢飛腳邊的貝殼“好不好戲,我不知道,反正來東海,趕上哪個天殺的缺德玩意兒!招來了天雷!倒先差點被劈成焦炭!”少年扒開挑箱上的油布,檢查著裏麵的皮影,心有餘悸地嘟囔“師傅,要是這些寶貝被劈壞,咱倆以後拿什麽吃飯?”
黑袍老者顫巍巍伸出枯枝般的手,拍開少年扒拉皮影箱的爪子,沙啞著嗓子罵道“閉上你的烏鴉嘴!再咒詛,小心真把天雷招來!”可他渾濁的眼珠仍止不住在油布包裹的挑箱上來回打轉,幹枯的喉結上下滾動——那日東海岸邊,青紫色閃電擦著頭皮劈落,焦糊味至今還縈繞在鼻尖,此刻後頸的冷汗又順著脊梁往下滑。
“來都來了。”老者從腰間摸出銅鍋旱煙,幹裂的嘴唇熟練地抿住煙嘴,火星子隨著深吸明滅,“好戲還沒開場,錯不了。”渾濁的煙霧裹著旱煙的辛辣味散開,在他布滿皺紋的臉上投下忽明忽暗的陰影。少年看著老者凹陷的眼窩裏泛起的微光,到嘴邊的抱怨又咽了回去。
末了,老者將煙袋鍋狠狠磕在鞋底,震落的煙灰混進沙灘裏。他把油亮的煙杆別回後腰,枯枝似的手一揮。少年立刻挺直腰板,棗木扁擔搭上肩頭,十二層桐油浸過的挑箱隨著步伐輕輕搖晃。兩人一前一後走向浪濤翻湧處,暮色將他們的影子拉得老長,漸漸融入海天相接的暗影裏。
昆侖山下的道宗門前。
小女孩踩在結霜的青石板上,猩紅的裙裾被冷風吹得獵獵揚起,宛如一朵綻放在冰原上的烈焰。她仰著圓潤的小臉,杏眼亮晶晶的,睫毛上還沾著細碎雪沫,眼神裏滿是好奇與憧憬,一眨不眨地盯著道宗門楣上“天下第一宗”五個鎏金大字。
“天下第一宗”小女孩粉雕玉琢的嘴唇輕輕翕動,清脆的童音裹著呼出的白霧,琉璃般的杏眼沉靜如水,瞧不出半點情緒波瀾。
凜冽的風掀起她鬢邊碎發,拂過蒼白的臉頰,她卻恍若未覺,就這麽靜靜地盯著,仿佛要將那金字上流轉的光華都刻進心底。良久,她微微眯起眼,睫毛在眼下投出細密的陰影,掩住眸底轉瞬即逝的暗芒。周遭的風雪呼嘯,都像是被隔絕在無形屏障之外,唯有她佇立在原地,沉默得如同山道邊千年不化的玄冰,讓人猜不透這“天下第一宗”四字,究竟在她心中掀起了怎樣的驚濤駭浪。
風雪卷著碎玉撲在朱紅門扉上,兩名道袍翻飛的守門弟子終於注意到台階下的小小身影。門內走出年輕的修士揮袖震落肩頭積雪,聲音裹著寒意“小娃娃,道宗仙門豈容隨意逗留?”
寒風卷著碎雪掠過昆侖山道宗朱漆山門,青年道士瞥見女孩凍得發紫的指尖,玄色道袍下擺被罡風吹得獵獵作響。他將袖中玉笛往腰間一按,流雲紋在暮色裏泛起冷光“今年的擇徒大考已過月餘,試煉場的結界三日前就撤了。”喉結微動,他刻意放軟語調,“若真想入道修行,且等來年開春。與家中長輩商議妥當,屆時山門外自會張榜公示,帶著引薦文書再來不遲。”
話音未落,遠處忽然傳來沉悶的鍾鳴。青年道士神色驟緊,玉笛已橫在胸前,笛身泛起的流雲紋與天際暗湧的雷雲交相輝映“風雪封山不過兩個時辰,莫要在此耽擱,山下三十裏處有座歇腳的驛館”
“眉清目秀,還算看得過去。”清脆童音突兀打斷他的警告。小女孩仰著凍得通紅的小臉,睫毛上沾著細碎冰晶,“小道士,你叫什麽名字?”
青年道士握著玉笛的手猛地收緊,流雲紋的光芒驟然明滅。眼前女童不過六七歲模樣,猩紅的裙裾,眉間卻凝著不屬於稚子的冷冽。正欲開口訓誡,忽聞身後傳來急促腳步聲——兩名守門道士踏著劍侍立半空,青銅劍上的符咒泛著刺目光芒。
“哪來的野丫頭!”年長道童怒喝一聲,青銅劍裹挾著淩厲劍氣直指女童麵門,符咒在劍身上爆起刺目的金芒,“口出狂言,竟敢在昆侖道宗門口撒野?這位可是掌教首徒沈清霄師兄,連祖師爺都誇他是三百年難遇的奇才!”話音未落,山道間驟然卷起刺骨旋風,鵝毛大雪被攪成遮天蔽日的銀幕,呼嘯聲中隱隱夾雜著妖獸低嚎。
沈清霄瞳孔猛地收縮,周身道袍無風自動。溫潤的玉笛已出鞘三寸,笛身流雲紋泛起幽藍光芒,他足尖輕點後退三步,堪堪避過暗處射來的冰刃。風雪中傳來細密的金屬碰撞聲,他手腕翻轉,玉笛如遊龍般擊碎漫天冰棱。待視線清明時,卻見女童蔥白指尖不知何時已捏著枚銀色鈴鐺,紅繩下懸著的半塊玉玨正流轉著神秘的玄鳥圖騰,那紋路竟與宗門秘典記載的上古信物如出一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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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一小道士而已,還三百年奇才?”女童歪頭冷笑,稚氣未脫的聲音裏卻帶著令人心悸的威壓,“你們這群臭道士,真該治治自己的眼病了。把你們的掌教喚出來,別在這裏惹本姑娘生氣,我不屑與爾等糾纏。”話音未落,她纖細手腕輕揚,銀色鈴鐺發出清越聲響,無形音波如實質般震蕩開來。兩名守門道童的禦劍突然劇烈震顫,符文光芒瞬間黯淡,二人驚呼著從半空墜落,結結實實地栽進道宗門前的積雪堆裏,濺起丈高雪浪。
“你!小小年紀,大膽!”沈清霄周身騰起烈烈道火,玉笛直指女童眉心,眼中怒意翻湧,“敢在昆侖道宗門前搗亂!你不分青紅皂白,大話鑿鑿,究竟是何人?剛才不教訓你,是看在你年幼,現在就別怪我下手不留情麵!”他劍訣一掐,漫天風雪突然凝成冰錐,在道火灼燒下蒸騰起滾滾白霧。
“嚓!”少女鼻尖輕蔑一嗤,眼尾都未施舍給沈清霄半分餘光。在她跨越數百年的崢嶸歲月前,這自詡不凡的道士,連螻蟻都不如。
沈清霄指尖掐訣的動作陡然凝滯——他傾盡修為喚出的漫天冰錐,竟在觸及少女周身三寸時,如遇沸雪般消融殆盡。更可怖的是,那雙鳳目漫不經心地掃來的刹那,寒意自骨髓迸發,他的軀體瞬間化作活屍,僵立在道宗門前,連眼睫都無法顫動半分!
守山弟子手中長劍“當啷”墜地,慘白著臉跌坐在石階上。少女猩紅的裙裾無風自動,嗓音裹著千年玄冰的冷冽“去,把你們那掌教小兒,給本座提來!”話音未落,兩道狼狽身影已連滾帶爬撞開山門,驚叫聲響徹昆侖雲海。
“真是活久見!”少女猩紅裙擺翻湧如烈焰,周身騰起的威壓壓得周遭空氣嗡嗡作響,“不出手,還真當我是任人拿捏的軟柿子?”她瞥了眼僵在原地的沈清霄,語調冰冷似淬了毒,“一幫臭道士,還拿捏做態,招人煩!”
昆侖山地脈下
渾濁天光從石縫漏下,在潮濕岩壁上暈開青灰色的黴斑。老瘋子癱坐在腐泥堆積的角落裏,周身彌漫著酸腐氣息。他披散的頭發早與泥漿絞成板結的硬殼,灰白發絲間還纏繞著半截枯草根,隨著他機械的動作在脖頸後晃蕩。身上的粗麻破衫成了碎布條,露出的皮膚爬滿暗褐色痂痕,肩胛處新添的抓痕滲著血水,與泥垢混作一片。
他枯瘦如柴的手指深深摳進黏膩的泥土,指甲斷裂處嵌滿黑泥,每挖出一團就舉到眼前,渾濁的眼球貼著泥團來回轉動。突然喉頭發出咯咯怪笑,咧開滿是潰瘍的嘴,歪斜著將泥團湊近鼻尖猛吸,黏在下巴的涎水啪嗒落在泥團上。那張溝壑縱橫的臉扭曲成奇異的弧度,缺了門牙的嘴不停開合,時而對著泥團擠眉弄眼,時而將臉埋進去蹭來蹭去,仿佛在與看不見的東西對話。
當巨型狐獸踏著石筍陰影經過時,老瘋子突然彈跳而起,破布飛揚間露出嶙峋肋骨。他像隻受驚的猴子般蹦到狐獸腳邊,將沾滿泥漿的手按在獸爪上,又迅速縮回來對著掌心傻笑,身體詭異地扭動著,嘴裏念念有詞。不一會兒又跌坐回泥地裏,用沾滿血汙的手指在地上亂塗,塗幾筆就突然將手掌按進泥裏,再猛地抽出來舉向空中,看泥漿順著指縫滴落,渾濁的瞳孔裏倒映著自己荒誕的影子,發出刺耳的尖笑,驚起岩壁上蟄伏的潮蟲簌簌掉落。
腰間的青銅鈴鐺突然發出一串清越的聲響,老瘋子幹癟的嘴角猛地咧到耳根,露出半截泛黃的牙齦,渾濁的眼珠泛起詭異的光亮。他拍著沾滿泥漿的膝蓋來回搖晃,喉嚨裏發出含混不清的嗬嗬笑聲“這小子在哪裏都不閑著呀!哎,總比我困在這裏發瘋,強!”沙啞的聲音在潮濕的岩壁間撞出回音,驚得頭頂石縫裏蟄伏的潮蟲簌簌掉落。
巨大狐影踏著滿地腐葉踱步而來,九條毛茸茸的尾巴掃過地麵,揚起的塵埃在黯淡光線下凝成細碎金霧。它琥珀色的豎瞳盯著老瘋子佝僂的背影,喉間發出低沉的震動“他在那個空間,又遇到強敵了。”
老瘋子突然僵住動作,枯瘦的手指死死摳進泥地裏,指甲縫滲出的血珠在地麵暈開暗紅。他歪著腦袋,灰白頭發黏在皸裂的臉頰上,故意扯著破鑼嗓子哼起不成調的曲子,脖頸上的泥垢隨著晃動層層剝落。
狐影嗤笑一聲,前爪不耐煩地刨著地麵“不想回答,我也懶的跟你這個瘋子交談下去,走了。”話音未落,它轉身就要沒入岩壁陰影。
“哎,你它奶奶,臭狐狸!”老瘋子突然暴跳如雷,破布般的衣袖在風中獵獵作響,他抓起腳邊的泥團狠狠砸向狐影,“還敢走呀!我不就是那麽點小心思,你還時不時拿捏一下,你算是個人嗎?”飛濺的泥漿糊在岩壁上,蜿蜒成詭異的紋路。
狐影停住腳步,九條尾巴囂張地炸開,琥珀色的眼睛眯成危險的豎線“我本來也不是人,你個瘋子,我就是個狐狸影子罷了。”它咯咯笑著,聲音像是砂紙摩擦岩壁,“倒是你,再這麽摳泥巴聞臭味,遲早把自己醃成爛泥!”
老瘋子一屁股坐回泥地裏,抓起把泥土塞進嘴裏咀嚼,渾濁的口水混著泥漿順著下巴滴落“狐狸,你等著!那小子還要在那邊待六十年呢?我不信,你能忍得住這麽長時間不來找我聊天!到時候你別來求我,我也有不搭理你的一天!”他邊說邊把泥巴抹在臉上,歪著嘴做著鬼臉。
狐影的尾巴在空中劃出嘲諷的弧線“六十年?那邊的六十年,在咱這不還是彈指一揮間,那個時空時間與我們現在空間是有差距的,你不會又說瘋話了吧?”它慢悠悠轉身,九條尾巴掃落岩壁上的青苔,“好好聞你的泥巴,等你哪天不犯渾了,我再來聽你說胡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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