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六章 老祖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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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四人循聲疾步衝出大廳,夜色如墨潑染庭院,十二枚暴雨梨花針在門框上折射著冷冽銀光,血字“唐方已死”尚未凝固,腥甜氣息混著夜風撲麵而來。
    唐淩與唐孤鴻對視間,兩人瞳孔驟縮——那針芒軌跡刁鑽至極,分明是失傳多年的唐門秘傳手法『流星追月』。
    忽有白影自三重簷角飛掠而下,衣袂鼓蕩如鶴翼展空。
    月光掠過那人雪色長發,竟在發梢凝出細碎銀霜,年逾百歲的身形卻輕若鴻毛,落地時玄鐵青磚未留半分足印。
    他反手負於身後,手中『天羅傘』斜倚肩頭,傘骨暗紋在月色下流轉幽光,正是退隱後山禁地幾十年的唐門老祖宗唐絕。
    王雲甫一接觸對方身影,體內真氣便不受控地劇烈震顫,仿佛寒潭遇沸鼎。
    這股威壓不同於懷恩的溫潤如海,也不似道通師傅的剛猛如嶽,卻像一柄千鍛玄鐵,將方圓十丈的空氣都壓成實質。
    他暗自運轉真氣,喉間仍泛起鐵鏽味,衣袍下的肌膚已沁出冷汗——這分明是與兩位師尊同階的大宗師之威!
    “老祖宗!”唐雨晴失聲驚呼,指尖因用力而泛白。
    她曾在兒時偷闖禁地,遠遠見過這人童顏鶴發的模樣,此刻那柄象征“唐門不可破”的『天羅傘』近在眼前,傘麵流轉的光影如星河倒懸,竟讓她想起傳聞中老祖宗年輕時縱橫江湖的風采。
    唐淩與唐孤鴻同時躬身,袍角拂過地麵八卦陣圖的幽光。
    唐絕卻看也未看他們,隻抬袖輕揮,『天羅傘』“哢嗒”展開半麵,傘骨縫隙中驟然彈出數枚瑩白珍珠,精準擊落簷角欲墜的瓦片。
    “唐方已死。”
    他聲音沙啞如老木摩擦,鶴發在夜風中飛揚,“從此唐門沒有四傑,隻有三傑!”
    話音未落,他足尖一點,身形如白虹貫日般射向後山方向。
    『天羅傘』在半空旋出銀白光輪,傘骨間迸射的細如牛毛的『龍須針』將沿途三棵古鬆的針葉齊齊削斷,斷口平整如裁。
    王雲強提真氣穩住身形,目光死死鎖住那道白影——對方每一次騰挪轉折,周身空氣都扭曲成漣漪狀,正是大宗師將內力凝練到極致的『氣域』表現!
    唐雨晴追出兩步,隻見那白發身影已沒入雲霧繚繞的後山禁地,唯有一句殘響隨風飄來:“暗器之道,不在陰毒,而在‘不可防’!”
    王雲望著『天羅傘』遺落的一枚傘釘,其邊緣刻著的“絕”字暗紋在月光下流轉寒芒,掌心不自覺握成拳——他終於明白為何唐門能屹立江湖數百年,僅這一位隱世老怪物,便足以震懾宵小。
    直到唐絕的氣息如輕煙般消散在雲霧深處,庭院裏凝滯的空氣才重新流動起來。
    王雲鬆開緊握的雙拳,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白,後頸冷汗浸透的衣衫緊貼脊背,方才那仿佛被千鈞巨石碾過的壓迫感仍在心間回蕩。
    唐淩抬手輕揉眉心,玄色錦袍上暗金蟒紋隨著動作微微起伏,打破了良久的寂靜:“雨晴,天色已晚,你帶王雲下去休息吧,便安排在雲川隔壁,年輕人要多多熟絡交流方能成長快些。”
    唐雨晴的廣袖驟然攥緊裙裾,發間銀飾在夜風中輕顫。
    她想起唐雲川看王雲時眼中翻湧的妒火,還有『千機翎』擦著王雲發頂掠過的驚險畫麵,耳尖不禁泛起紅暈。
    月光落在她微蹙的眉梢,將這份尷尬映得愈發清晰。
    反觀王雲神色淡然,抱拳應了聲“多謝淩掌門安排”,仿佛全然不將潛在的衝突放在心上,腰間雲紋玉佩隨著動作輕晃,倒真有幾分灑脫氣度。
    唐孤鴻見狀,銀麵具下傳來低低的輕笑。
    他上前半步,寒星鏢筒在袖中輕響,打破這微妙的僵局:“大哥,還是讓王雲住我那邊吧,師弟我正好想跟王少俠聊聊九蓮教的事。”
    他刻意將“九蓮教”三字咬得極重,掌心不著痕跡地按在唐雨晴肩頭,示意她稍安勿躁。
    唐淩目光在三人之間逡巡,沉思片刻後頷首道:“也好,孤鴻身為外務執事,確實該多了解江湖動向。”
    話音落下,大廳簷角的青銅宮燈突然無風自動,金絲流蘇搖晃間,映得唐孤鴻臉上的疤痕忽明忽暗。
    唐雨晴長舒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落回實處。
    她望著王雲與唐孤鴻並肩離去的背影,見唐孤鴻正指著簷角某處暗器機關低聲講解,王雲微微頷首認真聆聽的模樣,恍惚間竟覺得這兩人周身氣場意外契合。
    夜風掠過回廊,將遠處傳來的更鼓聲送進耳中,她輕撫著腰間唐門令牌,轉身時,裙裾掃過地麵,驚起一片細碎的月光。
    唐雨晴踩著滿地碎銀般的月光,沿著九曲回廊走向「隱閣」。
    夜風卷起她的廣袖,繡著銀絲曼陀羅的衣擺拂過青苔斑駁的石階,發出細微的沙沙聲。
    簷角風鈴叮咚作響,卻蓋不住她愈發沉重的腳步聲——這座承載著她與父母、妹妹無數回憶的院落,此刻竟像座寂靜的牢籠。
    推開雕花木門,熟悉的檀香混著灰塵撲麵而來。
    唐雨晴望著空蕩蕩的廳堂,燭台上積著厚厚一層蠟淚,父親生前最愛的機關匣落滿蛛網,母親親手縫製的錦墊早已褪色。
    她的目光最終落在供桌上父母的靈位,指尖撫過冰冷的牌位,喉間泛起苦澀的滋味。
    走到內室,她從懷中取出妹妹唐雨柔的唐門令牌。
    令牌邊緣似乎還帶著妹妹的餘溫,卻再也聽不到那聲軟糯的“姐姐”。
    唐雨晴顫抖著將令牌放在靈位前,雙膝一軟跪倒在地,淚水大顆大顆砸在青磚上:“爹,娘,雨柔來陪你們了……”
    她哽咽著,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雨晴不孝,沒有照看好妹妹……”
    記憶如潮水般湧來,雨柔被唐方推入九蓮教禁地時驚恐的眼神,臨終前沾滿血汙的小手,像無數鋼針紮進她的心髒。
    “她……她最怕黑了……”
    唐雨晴再也撐不住,撲在供桌上痛哭失聲。
    哭聲在空曠的「隱閣」裏回蕩,驚起梁間沉睡的燕子。
    她蜷縮著身體,仿佛又回到那個雨夜,妹妹害怕打雷,緊緊抱著她的胳膊,用帶著奶香的聲音說:“姐姐,我怕……”
    「隱閣」外,唐雲川背靠著冰涼的牆壁,指節捏得發白。
    月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投在雕花木窗上微微顫動。
    聽著屋內撕心裂肺的哭聲,他心如刀絞,幾次抬手想要敲門,卻又在觸及門板的瞬間僵住。
    青磚縫隙裏的蟋蟀在低鳴,遠處傳來更夫“三更天”的吆喝,而他隻能像尊石像般立在原地,任由夜風卷起他的衣角,將滿心的關切化作一聲歎息。
    「武俠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