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集:倉庫攻防拉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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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暴雨前的寂靜
    梅雨季的第七日,鉛灰色雲層像被揉皺的錫箔紙,沉甸甸地壓在滬西郊區的荒地上。杜誌遠站在新倉庫頂樓,皮鞋跟碾過一塊長了綠黴的瓦片,發出細碎的脆響。他舉著望遠鏡的手穩如磐石,指腹卻在鏡筒凹痕處反複摩挲——那道月牙形的疤痕,是1943年車站突圍時,日軍九二式擲彈筒的彈片削過鋼梁留下的紀念品。此刻鏡中映出三公裏外的蘆葦蕩,青灰色的葦葉在風中起伏,像潛伏著無數暗礁的海麵。
    "隊長,陳其業的先頭部隊有三百人,攜帶迫擊炮和擲彈筒。"通訊員小孟抱著發報機衝上樓梯,防水布邊緣滴落的水珠在水泥地上砸出星芒狀的痕跡。這孩子才十六歲,喉結上還沾著沒刮幹淨的絨毛,卻能在槍林彈雨裏抱著電台跑過三條街。杜誌遠放下望遠鏡,目光掃過倉庫外蛛網般的水渠——這片廢棄的繅絲廠曾是蘇南最大的生絲集散地,如今廠房破敗,唯有縱橫交錯的排水渠和三座窄橋,構成天然的防禦工事。
    "通知爆破組,在1號橋第三根橫梁埋c4炸藥。"杜誌遠摘下軍帽,露出左側太陽穴旁的刀疤,那是在法租界診所被叛徒刺傷的舊傷,"老周的詭雷隊負責蘆葦蕩,每隔五米埋一枚混合型詭雷,壓發引信上覆三層枯枝。"他頓了頓,從腰間拔出勃朗寧手槍,檢查彈巢裏的七顆子彈,"告訴機槍手,把捷克式架在二樓窗口,射界覆蓋東側水渠,退路走地下排水道——別讓陳其業摸到火力點。"
    小孟跑下樓梯時,杜誌遠聽見樓下傳來木箱撞擊的悶響。三隊隊員正在轉移最後一批盤尼西林,這些用金條從黑市換來的救命藥,此刻正被推進二樓夾層牆。空氣中混著受潮的木屑味、磺胺藥水的苦腥,以及不知誰藏在口袋裏的半塊巧克力的甜膩——那是上個月在碼頭繳獲的日軍物資,此刻成了戰士們的精神支柱。
    他摸出懷表,表蓋內側的照片已經有些褪色。林晚秋穿著月白色旗袍,站在霞飛路的梧桐樹下,手裏攥著半支沒吃完的冰糖葫蘆。那是1937年夏天,他們在國泰電影院看完《十字街頭》後的合影。如今她的音訊早已斷絕,這張照片卻跟著他穿越了無數槍林彈雨,表蓋內側刻著的"晚秋親啟"四個字,被磨得發亮。
    二、暮色中的伏擊
    暮色像浸透墨汁的棉絮,漸漸填滿天地間的空隙。杜誌遠趴在頂樓狙擊位,槍管架在鏽跡斑斑的鐵欄杆上,瞄準鏡裏的十字準星鎖住1號橋方向。陳其業的部隊果然沿著主路推進,探照燈的光柱劈開雨幕,在水麵投下晃動的銀鏈。走在最前麵的尖兵班共有十人,鋼盔上的膏藥旗在暮色中泛著惡心的紅光。
    "轟——"
    第一聲爆炸掀起丈高的水柱,1號橋的承重梁應聲斷裂,三名日軍連同半塊橋板墜入水渠。驚飛的夜鷺撲棱著翅膀掠過蘆葦蕩,驚起一片此起彼伏的咒罵聲。杜誌遠在瞄準鏡裏看見,尖兵班後方的少尉正舉著軍刀咆哮,刀身在探照燈下劃出冷冽的弧光。他扣動扳機的手指忽然頓住——目標不是這個少尉,而是少尉身後那個背著彈藥箱的士兵。
    子彈穿透鐵皮的瞬間,汽油從破裂的箱體滲出,在泥地上蜿蜒成發光的溪流。杜誌遠甚至能聽見日軍少尉驚惶的尖叫,以及汽油遇火時"噗"的輕響。藍白色的火焰驟然騰起,照亮了少尉扭曲的臉,他胸前的勳章在火光中熔成液態金屬,滴落進燃燒的泥坑。
    "上鉤了。"杜誌遠低語著換上新彈匣,餘光瞥見東側水渠有黑影移動。他調整瞄準鏡焦距,看見五名日軍正頂著拆卸下來的門板,沿著幹涸的渠底匍匐前進。門板邊緣露出的皮靴上沾著蘆葦碎屑,顯然是想繞後突襲。
    "二隊,東側水渠!坐標x3y5,詭雷引爆!"
    他的話音未落,渠底突然騰起橘色的火光。老周埋設的詭雷混合了辣椒粉和碎玻璃,爆炸產生的煙霧在雨中凝成淡黃色的毒霧。日軍士兵摘下防毒麵具咳嗽的瞬間,埋伏在蘆葦叢中的機槍手扣動扳機,捷克式輕機槍的點射聲如同撕裂油布,子彈穿透防毒麵具的濾罐,在泥地上濺起腥紅的血花。
    三、午夜僵局與血色黎明
    戰鬥在午夜陷入膠著。倉庫外牆被擲彈筒炸出三個缺口,最大的那個直通二樓藥品儲藏室,碎磚堆裏露出半截盤尼西林玻璃瓶,在月光下折射出幽藍的光。杜誌遠蹲在缺口旁,聽著陳其業部隊在百米外重整隊列,彈匣撞擊鋼盔的聲音像催命的喪鍾。
    "隊長,他們好像在集結迫擊炮手。"戰士小楊的湯姆森衝鋒槍已經打光了三個彈匣,槍管熱得能煎雞蛋,"要不要讓爆破組把剩下的詭雷全引爆?"
    "留著。"杜誌遠摸出半塊壓縮餅幹,咬下去時聽見牙床與沙粒摩擦的聲響。這是昨天從空投物資裏搶救出來的,包裝紙已經浸透雨水,餅幹成了黏糊糊的一團。他忽然想起林晚秋做的鮮肉月餅,剛出爐時酥皮掉得滿手都是,咬開後湯汁能燙到舌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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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懷表的指針跳過十二點,遠處傳來皮鞋踩在碎石上的"哢嚓"聲。杜誌遠舔了舔幹燥的嘴唇,掌心的汗漬把電線握得發滑。三百米,兩百米,一百米——當最前排的日軍踩斷第三根詭雷絆線時,他猛地扯動手中的電線。
    藍白色的電弧在鐵絲網上竄動,發出"劈啪"的爆裂聲。衝在最前麵的日軍士兵被電流掀翻,鋼盔飛出去砸中身後的戰友,慘叫聲中混雜著皮肉燒焦的氣味。杜誌遠抓起一枚手榴彈,拉環時聽見自己劇烈的心跳聲——不是恐懼,而是戰鬥到白熱化時的亢奮。手榴彈在敵群中炸開,氣浪掀起的泥雨裏,他終於看見了陳其業的身影。
    那個總是穿著筆挺將官服的男人,此刻正踩著部下的屍體往後退。他的軍帽歪戴在頭上,金絲眼鏡隻剩半副,鏡片上沾著不知是血還是泥的汙漬。杜誌遠的狙擊槍準星在他胸口停留了三秒,卻最終轉向他手中的望遠鏡——子彈擊碎鏡片的瞬間,陳其業踉蹌著摔倒在水渠裏,望遠鏡筒滾進蘆葦叢,鏡片碎片像碎掉的星子。
    四、戰後餘燼與未竟之路
    淩晨三點,雨勢漸小,東方泛起蟹殼青。杜誌遠踩著滿地彈殼走到倉庫門口,靴底碾過一枚日軍九七式手雷的殘骸,引信裝置還在滴滴答答滲水。老周蹲在蘆葦蕩邊,正在給一枚詭雷重新安裝引信,他左邊耳朵缺了半隻,是去年在碼頭混戰中被流彈削掉的。
    "這孫子學精了,第二波進攻居然用屍體探路。"老周往地上啐了口帶血的唾沫,手裏的雷管在晨光中泛著冷光,"要不是咱把詭雷換成鬆發式,今兒個準得折幾個兄弟。"
    遠處傳來汽車引擎的轟鳴,陳其業的殘部正在撤離。杜誌遠彎腰撿起半截日軍頭盔,櫻花徽記上沾著新鮮的血漬,指腹擦過時帶下一塊皮肉組織。他想起三年前在南京城外,也曾見過這樣的頭盔,埋在萬人坑裏,旁邊是嬰兒的繈褓和女人的銀簪。
    "通知各隊,天亮前把物資轉移到備用倉庫。"他將頭盔扔進蘆葦蕩,驚起幾隻水鳥,"把這裏炸成平地,炸藥埋在地基下,引爆點設在西南角的老井——陳其業要是敢再來,就送他份大禮。"
    小楊抱著傷員從他身邊走過,傷員的右腿血肉模糊,繃帶滲出的血珠滴在杜誌遠鞋麵上,暈開一朵朵暗紅色的花。那是三隊的老張,上個月剛滿三十歲,總說等打完仗要回山東老家娶媳婦。杜誌遠伸手拍了拍小楊的肩膀,摸到他背上的電台包還在滲雨,裏麵的發報機用防水布裹了三層,是全隊的生命線。
    倉庫方向傳來沉悶的爆炸聲時,杜誌遠正站在土坡上抽煙。這是他珍藏的最後一支"大前門",煙絲受潮後燃得很慢,火星在黎明前的黑暗裏明明滅滅。濃煙裹著碎磚衝上天空,他看見陳其業的望遠鏡筒在火光中一閃而過——那鏡片反射的光,像極了1937年冬天,黃浦江麵上結的薄冰,冷得能刺進骨頭。
    他摸出懷表,指尖輕輕劃過照片裏林晚秋的發絲。遠處傳來布穀鳥的啼叫,新的一天開始了。硝煙散去的荒地上,戰士們正在整理裝備,彈藥箱碰撞的聲音裏,不知誰哼起了《遊擊隊之歌》。杜誌遠踩滅煙頭,轉身走向正在集結的隊伍,晨光為他的輪廓鍍上一層淡金色的邊——他們還活著,隻要活著,就有打完這場仗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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