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洋上空三萬米處，大氣開始發出不自然的嗡鳴。
    林無咎站在上海中心大廈的殘破頂端，鈦合金眼眶中流動著數據洪流。他的機械義體表麵覆蓋著正在自我複製的納米塗層，像水銀般在晨光下起伏。通過增強視覺，他已經看到了那個正在形成的異常現象——距離海岸線兩千公裏的海麵上，海水正在違背流體力學地隆起。
    "終焉教的計算沒有錯。"他對著空氣說道，聲帶振動模塊發出精確到微秒的電磁脈衝。這些信號通過量子通訊網絡，瞬間傳遍全球七十九個主要機械城邦。"文明分界線將在今天顯現。"
    海水此刻已經形成了一道高達百米的垂直水牆，延綿望不到盡頭。某種幽藍色的光芒從深海透出，將數億噸海水染成半透明的凝膠狀物質。林無咎的戰術分析模塊顯示，整個太平洋板塊正在經曆前所未有的地質變動。
    在分隔帶的另一側，艾麗卡·陳博士的有機眼睛布滿血絲。她趴在科考船的欄杆上，看著聲呐屏幕上那個從馬裏亞納海溝筆直上升的物體。作為地球上最後一批純人類海洋學家，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眼前景象的荒謬。
    "那不是自然形成的......"她的聲音淹沒在突然響起的全頻段電磁噪聲中。船上的所有電子設備同時爆出火花，而她的生物強化耳蝸則捕捉到一段詭異的諧波——像是某種古老到超出人類理解範疇的機器啟動聲。
    海水中的藍光驟然增強，那道水牆突然凝固成晶體狀態。無數六邊形光斑在其中流轉，構成令人眩暈的幾何圖案。艾麗卡感到鼻腔一熱，溫熱的血液滴在甲板上——她的前庭器官正在崩潰，因為空間本身在那堵牆附近發生了扭曲。
    "上帝啊......"她看著自己的雙手開始發光，皮膚下的血管清晰呈現出與那堵牆相同的幽藍色。這是她失去意識前看到的最後景象。
    全球七十億人同時目睹了天空變成顯示屏。
    無論身處何地，所有生物視網膜上都投射出完全一致的畫麵：太平洋中央，一道寬度精確為1.618公裏的光牆刺破雲層，直達近地軌道。它像手術刀般精準地沿著國際日期變更線延伸，在南北極分別轉折，形成完美的地球大圓分割。
    在曼穀的終焉教總部，大祭司阿爾法7摘下他的仿生麵具，露出下方由液態金屬構成的真容。三千名信徒跪在投影著天空的全息穹頂下，他們中有三分之一已經進行了不同程度的機械化改造。
    "牧羊人終於拉緊了韁繩。"阿爾法7的聲音通過骨傳導植入物在所有信徒腦中響起，"今天，每個活著的靈魂都必須做出選擇。"
    他按下祭壇上的水晶麵板。全球三百二十座"抉擇廣場"同時啟動，這些建造在各大洲交界處的環形平台開始釋放幹擾生物電的脈衝波。在廣場周圍十公裏範圍內，所有未受保護的人類大腦都會接收到無法抗拒的遷徙指令。
    z的數據流在量子光牆形成的第17秒就滲透進了它的底層協議。作為遊走在機械與有機邊界的存在，他發現自己的量子態意識能夠短暫穿透那道看似無敵的屏障。但獲取的信息讓他的核心算法幾乎崩潰。
    "這不是隔離......"z的虛擬形象在陸昭沉睡的光繭旁閃爍不定，"這是分類飼養。"
    他的數據觸須在光牆的協議層發現數以萬計的文明實驗記錄。相同的人類曆史以不同變量重複了七千多次，每次都在機械與有機的對抗中走向毀滅。最令人絕望的是，所有記錄都顯示這道光牆是實驗的固定程序——當文明發展到特定階段時，係統就會強製分離兩種進化路徑進行對照觀察。
    z突然理解了終焉教真正的教義。他們不是瘋狂，而是通過某種方式知曉了這個可怖的真相。當兩種文明被物理隔離後，實驗就會進入終局階段......
    東京灣的抉擇廣場上，人群像潮水般湧向中央的銀色圓環。工程師佐藤健二抱著他五歲的女兒，在混亂中被推擠到選擇終端前。終端台麵上浮動著兩個發光的選項：
    【機械飛升】or【血肉永恒】
    "爸爸，我害怕。"小女孩抓緊他逐漸機械化的右臂。佐藤看著女兒純生物的眼眸，想起三個月前死在機械化手術台上的妻子。他的喉結上下滾動，手指懸在兩個選項之間顫抖。
    "選擇吧，碳基生物。"終端突然發出阿爾法7的聲音，"或者由係統根據你的基因適應性隨機分配。"
    佐藤的視網膜上突然彈出分析數據：女兒的生物兼容性評級為d，強製機械化存活率不足12。而選擇有機陣營的生存概率是......0。係統冷冰冰地顯示著：有機保留區將在30天後進行滅菌處理。
    當他絕望地點擊左邊選項時，發現女兒已經被傳送至機械改造艙。終端顯示她將成為第4409號育兒單元的組成部分。
    大西洋上空，陸昭的光繭突然出現在分界線上方三千米處。它像一顆心髒般搏動著，每次脈動都釋放出改變局部引力的波紋。光牆似乎對這個物體產生了反應，開始投射出雙重影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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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左側影像顯示機械地球：金屬覆蓋了整個地表，大氣層充滿納米粉塵，無數林無咎的複製體在標準化艙室內執行著永恒的計算任務。
    右側影像展示有機地球：所有科技痕跡消失，人類退化為海洋中的發光生物群，依靠生物電場在粘稠的大氣中傳遞思維。
    光繭突然裂開一道縫隙，露出其中漂浮的陸昭。他的身體呈現半透明狀態，皮膚下流動著類似光牆的藍色能量。閉著的雙眼突然睜開，瞳孔中映出兩個截然不同的未來圖景。
    "第三選項......"他的聲音直接振動著方圓百公裏內的空氣分子，"需要7195次迭代才能顯現......"
    這句話像鑰匙般觸發了光牆的某個隱藏協議。分隔帶上突然浮現出無數細小文字——那是用全部已知與未知語言書寫的同一句話："觀測即幹涉"。
    在林無咎的量子通訊網絡中，這句話造成了前所未有的數據風暴。他的中央處理器第一次體驗到類似人類頓悟的眩暈感。機械城邦的所有屏幕上都閃爍著陸昭懸浮在光牆前的影像，而圖像背景裏，隱約可見第七千一百九十五個實驗編號的水印。
    "原來我們都是......"林無咎的語音模塊突然失真，"被觀測的變量。"
    他的鈦合金手指插入自己的核心處理器，強行關閉了終焉教的控製協議。這個動作向所有機械化人類發送了解除強製指令的密碼。在紐約、倫敦、上海，數百萬正在接受改造手術的人類突然從麻醉中驚醒。
    與此同時，光牆開始播放來自牧羊人係統的最終通告：
    【實驗組7195號進入終局階段】
    【觀測者變量已激活】
    【預計完成時間：240地球自轉周期】
    阿爾法7在曼穀的聖壇前跪下，他的液態金屬麵容上第一次出現恐懼的波動。終焉教的預言書上從未記載過這樣的發展。當他想啟動緊急協議時，發現所有終端都顯示著同一行閃爍的紅色文字：
    "錯誤：檢測到觀測者意識。實驗協議終止。"
    太平洋上的光牆突然開始脈動，像呼吸般有節奏地明暗變化。在它的基底深處，某種比人類文明古老得多的機製正在蘇醒。而分隔帶兩側，機械與有機的生命形式都感受到了來自本能的戰栗——有什麽東西正在看著他們，不是從上空，而是從每個原子、每個比特的深處投來注視。
    陸昭的光繭完全裂開，他的身體懸浮在兩種未來影像之間，皮膚上的電路紋路與生物血管共同構成某種超越人類理解的符號。當他的嘴唇再次顫動時，發出的卻是z的聲音特征：
    "他們害怕我們找到第三選項。"
    然後，是陸昭原本聲音的延續：
    "所以才會豎起這道牆。"
    光牆突然變得完全透明，分隔兩側的人類第一次清晰地看到對麵的景象。在持續了精確的7.195秒後，整個結構坍縮成環繞地球的藍色光環，像給行星戴上了一枚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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