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肉母巢的崩塌持續了數小時。曾經高聳入雲的巨獸，如今化作一片覆蓋了數個街區的、散發著濃烈焦糊、酸腐和蛋白質燒灼氣味的巨大廢墟。扭曲的鋼筋骨架從破碎的生物組織中刺出，如同巨獸的肋骨；未燃盡的神經束像垂死的蛇一樣在廢墟縫隙中抽搐、冒出青煙；粘稠的、半凝固的強酸酶液和生物組織混合液在地麵形成冒著氣泡的、色彩詭異的沼澤。空氣中彌漫著毀滅的塵埃和尚未散盡的、辰神使殘留的微弱精神汙染，讓這片區域如同地獄的殘骸。
    陸昭帶領著撤離小隊，在廢墟外圍建立臨時觀察點。隊員們臉上帶著勝利後的疲憊和無法掩飾的悲傷。趙銳默默地擦拭著裝備，李瑾博士則盯著儀器上徹底消失的辰神使能量信號，眼神複雜。沒有人說話。烏恩的犧牲，如同一個巨大的、冰冷的黑洞，吞噬了本該屬於勝利的喜悅。
    陸昭站在一處較高的鈣化殘骸上，晶體化的雙眼覆蓋著一層幽藍的濾鏡，麵無表情地掃視著這片由烏恩用湮滅換來的廢墟。她的內心是一片冰封的荒原，那撕心裂肺的悲痛被晶體屏障隔絕在外，隻剩下冰冷的認知：任務完成，代價巨大。臉頰上，昨夜晶體淚棱柱撕裂的傷口已經凝結，留下兩道暗紅色的、混合著細微晶體碎屑的疤痕。
    突然，他佩戴的戰術目鏡集成量子芯片和多種探測器）發出一陣尖銳的、不規則的蜂鳴！屏幕上，代表電磁環境的圖譜瘋狂跳動！一個極其微弱、卻異常有序的電磁信號源，正從母巢核心廢墟的最深處，如同幽靈般緩緩升起！
    “怎麽回事？”趙銳立刻警覺地端起武器。
    “未知電磁源！能量特征…異常！”李瑾博士也撲到儀器前，聲音帶著難以置信，“強度極低，但…結構極其複雜！不像是自然殘餘，更像是…某種凝聚的思維活動的電磁映射！”
    陸昭的晶體化淚腺沒有分泌任何東西，但她感到眼球後方傳來一陣熟悉的、冰冷的刺痛——那是光子植物與量子芯片對高維信息的應激反應。她將目鏡的觀測模式調整到極限，幽藍的視野穿透層層廢墟的阻礙，鎖定那個信號源的位置。
    在原本神經王座所在的核心區域，如今隻剩一個巨大的、被強酸酶徹底腐蝕出的深坑。坑底，堆積著融化的金屬碎片、碳化的生物組織和大量辰神使核心的灰燼。就在這片象征著徹底毀滅的殘骸之上，一團模糊的、由無數跳躍的藍色電弧和細碎的數據流光構成的人形輪廓，正緩緩凝聚、成形。
    輪廓依稀可見烏恩那高大、厚重的裝甲身形，但已不再是實體。它由純粹的、不穩定的電磁能量構成，邊緣如同信號不良的全息影像般閃爍、搖曳。沒有五官，沒有細節，隻有能量勾勒出的、一個沉默戰士的剪影。
    電磁幽靈！ 這個詞瞬間在陸昭的意識中炸開。
    “烏恩…” 陸昭的聲音通過通訊器傳出，冰冷平穩，但尾音帶著一絲幾乎無法察覺的、源自芯片而非情感的波動。
    那電磁幽靈似乎“聽”到了。它他？）那由電弧構成的頭顱微微轉動，沒有眼睛，但陸昭感到一道無形的、帶著熟悉“存在感”的視線落在了自己身上。緊接著，幽靈抬起了一隻由跳躍電光構成的“手臂”，指向廢墟邊緣一處搖搖欲墜、由巨大金屬梁架構成的殘骸。
    就在他抬手的瞬間——
    “滋啦——！！”
    刺耳的金屬扭曲聲驟然響起！那根重達數十噸、半截埋在廢墟裏的巨大金屬梁，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巨手抓住，猛地被從廢墟中硬生生拔了出來！它懸停在空中，表麵跳躍著與幽靈身上同源的藍色電弧！下一秒，金屬梁如同被賦予了生命，以雷霆萬鈞之勢，狠狠砸向廢墟另一側一處剛剛冒頭、試圖噴射酸液的、活化血肉構成的殘餘器官！
    “轟隆！！！” 血肉器官被砸得稀爛，酸液四濺！
    這還沒完！幽靈的“手臂”隨意地揮動。廢墟周圍散落的金屬碎片——扭曲的鋼筋、斷裂的炮管、車輛的殘骸、甚至士兵們丟棄的彈殼——如同被磁石吸引的鐵屑，瞬間騰空而起！它們在幽靈周圍盤旋、組合、變形！眨眼間，形成了一片由鋒利金屬碎片構成的、高速旋轉的金屬風暴旋渦！
    旋渦如同擁有生命和意誌的屏障，將幾支聞訊趕來、試圖探查核心區域的終焉教“清道夫”小隊由被神經蟲控製的異化體組成）瞬間卷入、絞碎！金屬的撕裂聲和異化體臨死的嘶吼混雜在一起，構成一曲獻給毀滅的安魂曲。
    半徑五百米內，所有金屬製品，皆為其意誌延伸！
    “老天…”趙銳目瞪口呆地看著眼前這超自然的一幕，手中的槍都忘了放下。李瑾博士則瘋狂記錄著儀器上爆表的數據：“這…這超出了已知物理模型！這是電磁操控的巔峰！不，這是…意識直接幹涉物質的具象化！”
    幽靈做完這一切，那由電弧構成的身形似乎黯淡了一分，能量波動也變得更加不穩定。它他）緩緩放下“手臂”，金屬風暴旋渦瞬間解體，碎片叮叮當當地落回地麵。它再次轉向陸昭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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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昭通過戰術目鏡，清晰地看到幽靈核心處的電磁信號正在劇烈波動，如同風中殘燭，仿佛隨時會徹底消散。她明白，這不是重生，這是殘存的意誌在徹底消亡前，憑借對金屬的絕對親和與不屈的執念，短暫凝聚的回響。
    她跳下殘骸，無視腳下粘稠的廢墟沼澤和可能存在的危險，一步步走向那個深坑，走向那個即將消散的電磁幽靈。隊員們想要阻止，卻被她抬手製止。
    陸昭停在深坑邊緣，離那跳躍的電光輪廓隻有幾步之遙。幽藍的晶體化眼眸，倒映著那團不穩定的、代表著烏恩最後存在的能量。
    沒有言語。電磁幽靈無法發聲。陸昭也無法表達那被晶體凍結的情感。
    但就在無聲的對峙中，陸昭的量子芯片捕捉到一段極其微弱、斷斷續續、直接作用於她神經感知的信息流。那不是聲音，而是純粹的數據和情感脈衝的混合體：
    脈衝片段1：上海中心大廈頂層，z用纖細的光子藤蔓，笨拙地試圖修理烏恩裝甲上被辰神使撕裂的傷口，光子與金屬摩擦出細碎火花…
    脈衝片段2：z捧著一個粗糙的、由光子臨時凝聚成的“碗”，裏麵盛著某種散發著微弱能量熒光的液體模擬的馬奶酒？），小心翼翼地“遞”到烏恩的傳感器前，核心處理器接收到一種奇異的、帶著植物清甜和微弱發酵感的“味道”信號…
    脈衝片段3： 陸昭在神經同步中最後的嘶吼：“引爆！！！”
    脈衝片段4：湮滅的強光中，一種純粹的、冰冷的、分解一切的“味道”…
    最後，所有的脈衝匯聚、坍縮，形成一道清晰無比、卻又帶著無盡寂寥的意念，直接烙印在陸昭的意識深處：
    “告訴… z…”
    “光子的味道…”
    “…像她做的…馬奶酒…”
    信息流戛然而止。
    與此同時，深坑中的電磁幽靈，那由跳躍電弧構成的輪廓，猛地爆發出最後一道璀璨卻短暫的藍色光芒！光芒中，仿佛映照出烏恩那沉默而堅定的鋼鐵麵龐輪廓，一閃即逝。
    光芒消散。
    深坑之中，隻剩下焦黑的廢墟和冰冷的塵埃。那個由電磁構成的戰士剪影，如同從未出現過一般，徹底消失了。隻有空氣中殘留的微弱臭氧味，和周圍散落一地的、曾被它操控過的金屬碎片，證明著剛才那震撼而悲愴的一幕並非幻覺。
    陸昭靜靜地站在坑邊，晶體化的眼眸倒映著空蕩蕩的廢墟。臉頰上的疤痕傳來細微的晶體摩擦感。量子芯片忠實地記錄著幽靈消散前的所有信息，包括那句最後的“遺言”。
    她緩緩抬起手，不是擦拭並不存在的淚水，而是輕輕按在冰冷的通訊器上。她的聲音通過加密頻道，平穩、清晰、毫無波瀾地傳出，如同在陳述一個與己無關的事實：
    “目標區域確認安全。終焉教清道夫小隊已清除。記錄：檢測到異常高能電磁活動，已消散。性質判定：…友方單位殘響。”
    “另外，李博士，趙銳…”
    她的聲音停頓了半秒，芯片在冰冷地過濾著那個情感脈衝的信息。
    “…記錄一條待傳達信息，最高優先級，標記對象：z。”
    “內容：”
    “‘光子的味道，像你做的馬奶酒。’”
    說完，她放下手，最後看了一眼烏恩徹底湮滅的深坑，轉身，踩著混合了血肉與金屬殘渣的廢墟，走向臨時營地。幽藍的晶體眼眸深處，那片冰封的荒原上，仿佛落下了一片由電磁構成的、冰冷的、無聲的雪。
    機械已逝，其殤永存，化為電光，訴於星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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