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心暴走的瞬間，陸昭感到時空像被撕碎的宣紙般層層剝落。那些囚禁在量子晶格中的"自己"同時伸出手，無數指尖在即將觸碰時引發藍白色的克萊因瓶狀能量旋渦。他的視網膜上殘留著最後看到的畫麵——陳小雨幹枯的左手指向虛空，林無咎鏽蝕的機械臂試圖抓住什麽。
    然後一切歸於黑暗。
    當感官重新工作時，陸昭發現自己跪在一座圓形石台上。九麵全息鏡子呈環形排列，鏡框是某種介於青銅與活體組織之間的物質，表麵布滿跳動的梵文二進製碼。地麵呈現出病態的灰白色，戰術目鏡的顯微模式顯示這是由極細的骨灰與金屬粉末混合而成。
    "歡迎來到因果律法庭。"午神使的聲音從四麵八方湧來，卻不見其人，"請開始你的答辯。"
    中央石碑突然滲出鮮血，組成觸目驚心的戒律：
    辯勝者前行，敗者永墮記憶深淵
    林無咎的機械身軀從右側陰影中踉蹌走出，他的左臂已經完全鏽斷，右眼閃爍著不穩定的紅光。"別動！"他厲聲警告，機械聲帶發出刺耳的電流雜音，"這些是量子態投影——每個鏡像都代表你某次輪回的備份。"
    掃描數據在陸昭視野角落彈出：
    鏡像分析
    量子糾纏度：99.99
    記憶存儲量：平均83tb個體
    危險協議：敗者將遭因果律刪除
    地麵成分
    7194次輪回的陸昭骨灰
    摻有熵減芯片殘骸
    量子退相幹痕跡明顯
    第一麵鏡子突然亮起。走出的身影讓陸昭呼吸停滯——那是個穿著破舊僧袍的自己，頭頂十二道戒疤，右手拈著朵半枯的蓮花。僧侶陸昭第3001世）盤腿坐在他對麵，被歲月侵蝕的臉上浮現出詭異的微笑。
    "何為放下？"僧侶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山穀傳來，帶著多重回聲。
    陸昭的熵減芯片突然在視神經上投射紅色警告：
    預判分析
    · 回答"無物可放"：觸發邏輯悖論置信度92）
    · 回答"不執著"：引發無限遞歸置信度88）
    · 建議策略：二階否定
    汗水順著陸昭的太陽穴滑下。他舔了舔幹裂的嘴唇："放下的，是"放下"這個念頭本身。"
    僧侶鏡像的眼睛突然亮起金光。有那麽一瞬間，陸昭以為成功了，直到對方暴起發難——枯瘦的手掌拍向地麵，藏在袖中的禪杖如毒蛇般彈射而出，直擊他的天靈蓋。
    "敗者需以身殉道！"僧侶的吼聲中混著電子雜音。
    陸昭勉強側頭，禪杖擦著耳廓劃過。劇痛中他聽到某種液體飛濺的聲音，左耳瞬間陷入深海般的寂靜。僧侶鏡像在攻擊落空的刹那僵住，隨後像沙塔般坍塌，化作一串0和1組成的佛經偈語。
    代駕結算
    失去：童年雨聲記憶79歲）
    獲得：第3001世部分禪修記憶
    身體損傷：左耳鼓膜永久穿孔
    陸昭顫抖著摸向左耳，指尖沾滿鮮血和某種熒光藍色液體。他突然想不起母親去世那年雨季的聲音了——那些曾經刻骨銘心的雨打鐵皮屋頂的聲響，如今隻剩下一段幹燥的空白。
    第二麵鏡子走出的陸昭穿著21世紀西裝，第三麵則是滿身彈痕的士兵。他們提出的問題越來越刁鑽：
    "如何證明你此刻的疼痛不是程序模擬？"第5021世程序員陸昭）
    "如果殺死平行世界的自己能獲得永生，你會下手嗎？"第1984世刺客陸昭）
    靠著熵減芯片的預判功能，陸昭勉強通過五輪辯論。但每次勝利都伴隨著殘酷的代價——失去初戀的氣味記憶、右手小指神經壞死、胃部多出三道從未有過的陳舊刀傷。
    當第七麵鏡子亮起時，走出的身影讓所有人屏住呼吸。那是個滿身膿瘡的乞丐第1世陸昭），左腿隻剩森森白骨，眼眶裏蠕動著蛆蟲。他吐出一口黑血，腐爛的嘴唇蠕動著：
    "值得嗎？"
    簡單的三個字卻讓熵減芯片爆出電火花。陸昭的視神經上閃過前所未有的警告：
    【無法預判】
    【無法預判】
    【無法預判】
    九麵鏡子同時震動起來，其他鏡像陸昭紛紛跨出鏡框。僧侶轉動念珠，士兵拉開槍栓，科學家啟動某種裝置——他們從四麵八方逼近，嘴裏重複著同一個問題：
    "值得嗎？"
    "值得嗎？"
    "值得嗎？"
    陸昭的皮膚開始量子化消散，像被擦除的粉筆畫般片片剝離。在意識崩潰的邊緣，他的右手突然碰到口袋裏的異物——老吳留下的那枚銅錢第122張）。指尖摩挲著"乾隆通寶"四個模糊的字跡，某種超越所有輪回的頓悟如閃電劈開迷霧。
    "問"值不值得"的......"陸昭抬起血肉模糊的臉，突然笑了，"從來都是還沒走到盡頭的人。"
    時間仿佛靜止了。乞丐陸昭腐爛的臉上滑下兩行血淚，他伸出森森白骨的手，與現實的陸昭十指相扣。
    第1世到第7194世的記憶洪流貫通。
    陸昭在億萬分之一秒內經曆了：
    原始部落的巫族點燃篝火；
    唐代僧侶在石窟雕刻機械佛首；
    1945年的科學家調試第一台意識掃描儀；
    以及7193次幾乎相同、唯有細微差別的輪回終局——
    每一次，他都站在某個環形控製台前，按下文明重置按鈕。
    當記憶風暴停息，陸昭發現自己跪在骨灰地上，九麵鏡子全部碎裂。午神使的虛影從地麵升騰而起，由無數閃爍的灰燼組成：
    "恭喜通過最終篩選，您已獲得佛核最高權限。"
    虛影展開一道光幕，顯示著複雜的控製界麵：
    【文明涅盤係統】
    · 當前輪回次數：7194
    · 可執行操作：記憶格式化參數調整重啟實驗
    林無咎的殘軀突然暴起，量子刀斬碎虛影："別信！這是意識格式化的前奏——"
    整個辯經場開始回溯，地麵骨灰逆著重力升向穹頂。陸昭感到自己被拋入新的深淵，在墜落的最後瞬間，他看到九麵鏡子的碎片在空中重組，拚成一張巨大的機械佛陀麵孔。那張金屬嘴唇開合著，吐出跨越所有輪回的真相：
    "你既是實驗體......也是實驗者......"
    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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