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河眼的新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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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冰冷的河水灌進鼻腔的瞬間,我以為這就是終結。桃溪村那棵吞噬一切的妖槐,連同它根須纏繞的紅棺、血肉滋養的慘白槐花、還有那些被消化殆盡的亡魂,都在身後崩塌的巨響中化為齏粉。冰冷的河水裹挾著我殘破的意識,衝過界河,卷入一片混沌的黑暗。
    不知過了多久。
    刺骨的冰冷喚醒了一絲知覺。不是水,是粘稠的濕冷。我艱難地掀開沉重的眼皮。
    黑暗。濃得化不開的黑暗。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濃烈到令人作嘔的腥氣,像是堆積了千年的魚蝦腐爛在烈日下,又混雜著淤泥深處那種陰冷的土腥味。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感覺有無數的腥臭孢子鑽進肺裏。
    身體沉得像灌了鉛,每一塊骨頭都在呻吟。我掙紮著,手在身下摸索,觸感濕滑冰冷,是厚厚的、飽含水分的淤泥。我撐起上半身,劇烈的眩暈襲來。黑暗中,隻有自己粗重如風箱的喘息聲在死寂裏回蕩。
    這是哪裏?界河對岸?
    指尖傳來異樣的觸感。不是淤泥的滑膩,而是…某種粗糙的紋理。我顫抖著抬起手,湊到眼前。黑暗中,隻能勉強分辨那是一小片東西,邊緣不規則,像是從什麽東西上剝落下來的。觸感濕冷、堅韌,帶著一種奇異的彈性…像是…某種皮革?上麵似乎還殘留著一點模糊的、深色的顏料痕跡。
    沒等我看清,一陣劇烈的咳嗽猛地襲來,喉嚨裏湧上濃重的鐵鏽味和那股無處不在的腥臭。我慌忙將那片東西塞進褲兜深處,仿佛那是什麽不祥之物。
    必須離開這黑暗的泥潭。
    我幾乎是憑著本能,手腳並用地在滑膩冰冷的淤泥中向前爬行。方向?早已迷失。隻有那濃烈的腥臭如同引路的惡鬼,越來越濃。不知爬了多久,前方濃墨般的黑暗邊緣,似乎出現了一絲極其微弱的、不同於黑暗的…灰白?
    是光?
    求生的本能驅使著我,用盡最後力氣向那點灰白爬去。
    灰白的範圍漸漸擴大。不是天光,更像是一種…慘淡的、沒有溫度的霧氣。霧氣中,影影綽綽顯出一些輪廓。
    低矮、歪斜的房屋。青黑色的瓦片被厚厚的、濕滑的苔蘚覆蓋,像長滿了黴斑的鱗片。牆壁是粗糙的、帶著水漬印痕的石頭壘砌,縫隙裏塞滿了墨綠色的水藻。沒有路,隻有狹窄、濕漉漉的巷子,路麵覆蓋著一層滑膩的青黑色淤泥,散發著濃重的腥氣。
    整個村子,像一頭剛從深海裏撈出來的巨大腐爛海獸,靜靜地趴伏在濃霧和淤泥裏。
    死寂。絕對的死寂。沒有雞鳴狗吠,沒有人聲,甚至連風都沒有。隻有濃霧緩慢地、無聲地流動,帶著那令人窒息的腥臭。霧氣深處,隱約能看到一些房屋的門窗都黑洞洞地敞開著,如同怪獸張開的巨口。
    我踉蹌著,深一腳淺一腳地踩在滑膩的淤泥裏,走進這詭異的漁村。腳下每一次踩踏,都發出“噗嘰”一聲粘膩的聲響,在死寂中格外刺耳。腥臭的霧氣粘在皮膚上,帶來冰冷的滑膩感。
    巷子狹窄曲折。我經過一扇敞開的院門,下意識地向裏望去。
    院子中央,有一口水井。石頭井沿同樣爬滿了濕滑的墨綠苔蘚。井口上方,沒有轆轤,隻架著一根光禿禿的、被水汽浸得發黑的木杆。木杆的盡頭,垂掛著一個東西。
    一個用粗糙白紙糊成的…人形?剪裁簡陋,能看出是個穿著紙裙的女人形狀,臉上用濃墨畫著極其誇張、僵硬的五官——彎彎的笑眼,咧到耳根的嘴角。紙人的胸口,貼著一個歪歪扭扭、墨汁淋漓的大字:
    “囍”
    慘白的紙,漆黑的字,在灰白的濃霧背景下,透著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邪異。
    紙新娘?
    就在我盯著那詭異的紙新娘時,一陣極其輕微、卻異常清晰的“噠…噠…噠…”聲,突兀地從井口深處傳來。
    像是…水珠滴落在水麵?但那聲音粘稠、滯重,間隔均勻得如同鍾擺。
    我的心髒猛地一縮,寒意順著脊椎爬升。不敢再看,我加快腳步,隻想盡快離開這詭異的院子。
    沒走多遠,前方巷子拐角處,一麵濕漉漉的石牆擋住了去路。牆上似乎貼著什麽東西。一張褪色發黃的紙,邊緣被水汽浸得卷曲破爛,用漿糊勉強粘在石壁上。
    我湊近了些。是那種舊時告示用的黃裱紙。上麵用濃墨寫著幾行歪歪扭扭的字跡:
    “敬告河神:
    今有信女張氏阿蓮,年方二八,秉性溫良,願獻己身,侍奉河伯駕前。
    望河神開恩,息風止浪,賜我黑水村魚蝦滿倉,水路通暢。
    擇吉日:七月廿三子時,於河眼行嫁娶之禮。
    黑水村闔村老幼 頓首再拜”
    河神?獻身?嫁娶之禮?河眼?
    一股更甚於之前的寒意攫住了我。桃溪村的恐怖還曆曆在目,眼前這詭異的“河神娶親”,透著另一種不祥。
    告示的落款日期,墨跡很新,似乎就是不久前貼上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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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七月廿三…子時…” 我喃喃自語,一種強烈的不安感湧上心頭。今天是幾號?在這濃霧彌漫、不見天日的地方,時間早已失去了意義。
    就在這時,身後巷子深處,那“噠…噠…噠…”的水滴聲,似乎…近了一些?
    我猛地回頭!
    濃霧翻滾,巷子深處一片混沌,什麽也看不清。但那粘稠規律的滴水聲,如同附骨之蛆,清晰地鑽進耳朵。
    跑!
    求生的本能壓倒了一切。我顧不上方向,一頭紮進旁邊一條更狹窄、更陰暗的岔道。腳下的淤泥更加濕滑,好幾次險些摔倒。兩側濕漉漉的石牆仿佛在不斷擠壓,散發出的腥臭幾乎令人窒息。
    不知跑了多久,直到肺葉火辣辣地疼,雙腿如同灌鉛,我才在一個稍顯開闊的地方停了下來,背靠著一堵冰冷的石牆劇烈喘息。
    這裏像是一個廢棄的小碼頭。腳下是更加濕滑、鋪著不規則青石板的“地麵”,一直延伸到濃霧籠罩的水邊。幾根腐朽斷裂的木樁歪斜地插在岸邊淤泥裏,上麵掛著破爛的、沾滿黑色汙漬的漁網。
    腥臭味在這裏達到了頂點,濃得幾乎能嚐到那腐爛的鹹腥味。
    水邊,泊著一條小船。
    不是漁船。是一條通體刷著刺目紅漆的…小船。樣式古怪,像一口放大了的、沒有蓋子的棺材。船身濕漉漉的,紅漆剝落得厲害,露出底下黑褐色的木頭,如同凝固的血痂。
    船裏空蕩蕩的,隻在船頭的位置,孤零零地放著一個東西。
    又是那個慘白的紙新娘!
    和我剛才在井口看到的一模一樣!同樣簡陋的紙裙,同樣咧到耳根的詭異笑容,胸口同樣貼著那個墨黑的“囍”字!
    它就那麽靜靜地“坐”在空無一人的紅船船頭,慘白的臉孔正對著濃霧彌漫的河心方向,仿佛在等待著什麽。濃霧在它周圍無聲地流淌,更添幾分鬼氣森森。
    我的心跳得像要撞出胸腔。這紙新娘…無處不在?它代表什麽?
    突然,我的目光被船身吃水線附近的一些痕跡吸引住了。紅漆剝落的地方,在那黑褐色的木頭上,似乎刻著一些…字?
    我強忍著恐懼和濃烈的腥臭,小心翼翼地靠近水邊,蹲下身,眯起眼睛仔細辨認。
    木頭被水浸泡得發脹、發黑,但刻痕很深。那是一些歪歪扭扭、深深陷入木頭的字跡,像是用指甲或者什麽尖銳的東西,在極度的痛苦和瘋狂中硬生生摳出來的:
    “跑 不 是 囍 囍 囍 都 要 來 了 囍 囍 囍”
    字跡混亂不堪,夾雜著無數個重複刻畫的、扭曲變形的“囍”字!這些“囍”字刻得尤其深、尤其用力,筆畫歪斜猙獰,透著一股歇斯底裏的絕望和瘋狂!仿佛刻字的人,精神早已被這無處不在的“囍”字徹底逼瘋!
    “跑…不是…囍…都要來了…” 我艱難地念著這破碎的、充滿瘋癲意味的警告,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
    “噠…噠…噠…”
    那粘稠規律的滴水聲,再一次,極其清晰地,從我身後不遠處的濃霧中傳來!這一次,近得仿佛就在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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