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抱……”
    那聲音，帶著虎子熟悉的哭腔，卻從一張灰白僵硬、畫著永恒哭泣表情的紙臉中發出。那隻慘白的紙手，無助地、卻又帶著冰冷執拗的力量，朝著我深陷的淤泥方向，徒勞地抓撓著空氣。每一個細微的動作，都像一把生鏽的鋸子，狠狠拉扯著我瀕臨崩潰的神經。
    我的虎子……就在那裏麵！被裹在那巨大、慘白的紙繭裏！他的聲音還在，他的意識……或許還殘存著一絲！但這層紙殼……這層死亡的詛咒……正在將他徹底吞噬、扭曲成和外麵那些“紙臉人”一樣的怪物！
    “虎子！”一聲混合著極致悲痛、憤怒和絕望的嘶吼從我喉嚨裏衝出，震得洞壁上的灰白紙屑簌簌落下！“爹來了！爹救你！爹砸開這鬼東西！”
    求生的意誌從未如此純粹！不是為了逃離，而是為了砸碎這禁錮我兒子的死亡囚籠！巨大的力量不知從何處湧來，我瘋狂地在冰冷粘稠的淤泥中掙紮！右臂爆發出最後的力量，不顧一切地撲向洞壁，布滿汙泥和血痂的手指深深摳進冰冷濕滑、布滿苔蘚的岩石縫隙！指甲瞬間翻卷斷裂，劇痛被完全忽略！左臂那地獄般的劇痛仿佛也化作了燃料，燃燒著我的意誌！
    “呃啊——！”借著右臂的支撐和淤泥的反作用力，我像一頭掙脫泥潭的困獸，用盡全身力氣，猛地將身體從腰腹深的淤泥中拔了出來！重重地撲倒在冰冷堅硬的洞壁邊緣！
    顧不上喘息！顧不上左臂那暗藍腫脹與灰白紙化交界處傳來的、如同被無數冰刀淩遲的劇痛！我連滾帶爬，手腳並用地撲向那個巨大的、散發著濃烈屍氣的慘白紙繭！撲向那道裂縫！撲向那隻伸在外麵、無助抓撓的灰白紙手！
    “虎子！抓住爹！”我嘶吼著，伸出唯一還能勉強活動的右手，不顧一切地抓向那隻小小的、冰冷的紙手！
    指尖即將觸碰的瞬間——
    “嗡——！”
    一直緊貼在我胸口、沉寂的“陰磷石”，毫無征兆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幽藍光芒！冰冷刺骨的氣息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席卷全身！這光芒並非柔和，而是帶著一種極致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森寒！
    與此同時！
    “嗤——！”
    那隻伸在裂縫外、原本無助抓撓的灰白紙手，在陰磷石幽藍光芒的照射下，猛地僵住！緊接著，紙手表麵接觸光芒的部分，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雪，瞬間無聲地消融、塌陷、湮滅！化作幾縷灰白色的輕煙！
    “哇啊啊啊——！！！”
    一聲淒厲到超越了人類極限、如同千萬張紙片被同時撕裂的尖嚎，猛地從那哭泣的紙臉嘴巴裏爆發出來！不再是虎子的哭腔，而是純粹的非人怨毒和……極致的痛苦！
    紙繭內部，一股狂暴、冰冷、充滿了毀滅欲望的恐怖意誌驟然蘇醒！是葬主！是那本源屍氣的主宰！它被陰磷石的力量刺痛了！被激怒了！
    “螻……蟻……壞……吾……容……器……”
    一個沙啞、宏大、仿佛來自九幽深淵的意念，帶著焚盡一切的狂暴怒意，狠狠轟入我的腦海！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燙得我靈魂劇顫！
    巨大的紙繭表麵，那些如同血管般搏動的深褐色汙漬驟然亮起刺目的暗紅光芒！粘稠的黑紅漿液如同沸騰的膿血，從汙漬中瘋狂分泌、湧出！那道被撕開的裂縫，在沸騰漿液的蠕動下，如同活物的傷口，開始急速……愈合！要將那隻被湮滅的紙手殘端和那張哭泣的紙臉，重新封回繭內！
    “不——！！”我目眥欲裂！虎子！虎子還在裏麵！一旦裂縫愈合，他就徹底完了！
    巨大的憤怒和絕望壓倒了恐懼！我甚至來不及思考！身體在本能的驅使下，做出了一個瘋狂到極致的舉動！
    我猛地抬起那條被詛咒侵蝕、劇痛鑽心的左臂！不是去砸，不是去撕！而是將那隻焦黑皸裂、皮膚翻卷、指尖露出灰白骨茬、正被暗藍汙跡和灰白紙化瘋狂撕扯的左手……狠狠捅向了那道正在急速愈合的裂縫！
    目標——正是那沸騰湧出、試圖修複裂縫的粘稠黑紅漿液！
    “燒啊！！”我發出野獸般的咆哮！腦海裏隻有一個瘋狂的念頭——陰磷石能湮滅紙手！這鬼火能燒紙！這沸騰的漿液……是不是就是那“根”？是不是也能燒？！
    就在我那隻飽受詛咒的左臂即將捅入沸騰漿液的瞬間——
    異變陡生！
    我左臂上，那瘋狂蔓延、相互撕咬的暗藍汙跡與灰白紙化區域，在極度靠近那本源屍氣的沸騰漿液時，仿佛受到了同源卻更霸道力量的強烈吸引，又像是遇到了天敵的刺激，竟同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反應！
    暗藍腫脹的皮肉上，蛛網般的幽藍血管紋路光芒大盛，貪婪地汲取著空氣中彌漫的古老屍氣！而灰白紙化的手掌部分，那僵硬翻卷的皮膚下，灰白的骨茬竟也微微亮起，仿佛要呼應那沸騰漿液的召喚！
    更可怕的是，一直沉寂在我意識深處的那兩股意誌——“古屍”的冰冷暴戾和“紙化”的麻木執拗——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被徹底激怒、喚醒！它們不再相互撕咬，而是將矛頭一致對外，對準了那試圖修複裂縫、妨礙它們“同化”的本源屍氣！也……對準了我這個載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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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劇痛！無法形容的劇痛！
    左臂仿佛不再是肢體，而成了三種恐怖力量瘋狂廝殺的戰場！暗藍的侵蝕、灰白的紙化、還有沸騰漿液中那本源屍氣的拉扯！血肉、骨骼、神經，如同被無數隻無形的手瘋狂撕扯、碾磨！靈魂都在尖嘯！
    “呃啊啊啊——！”我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身體劇烈痙攣，捅向裂縫的左臂動作完全扭曲變形！
    就在這混亂、痛苦到極致的刹那——
    “轟！”
    一直在我胸口瘋狂爆發的陰磷石幽藍光芒，仿佛被左臂上這混亂的戰場和沸騰的本源屍氣徹底點燃！一股冰冷、沉靜、卻蘊含著湮滅之力的幽藍火焰，猛地從我左臂那暗藍與灰白瘋狂交戰的中心點……爆發開來！
    這火焰並非熊熊燃燒，而是如同流淌的液態寒冰！幽藍、冰冷、毫無熱度，卻散發著令人靈魂凍結的恐怖氣息！它順著我左臂的血管、筋絡、皮肉，瘋狂地蔓延、流淌！所過之處，那瘋狂搏鬥的暗藍汙跡、灰白紙化區域，以及試圖侵入我手臂的本源屍氣，如同遇到了克星，瞬間發出“滋滋”的怪響，無聲地消融、湮滅！
    但這湮滅的代價，是……燃燒我自己！
    “啊——！！！”
    前所未有的劇痛席卷全身！那幽藍火焰仿佛在瘋狂吞噬我的血肉、我的筋骨、我的生命力！每一次跳動，都感覺有冰冷的東西被從靈魂深處強行抽離！深入骨髓的虛弱感和冰冷感如同海嘯般將我吞沒！眼前瞬間被一片幽藍的冰焰覆蓋！
    然而，這源自陰磷石、燃燒著我生命和詛咒的幽藍冰焰，終究……觸碰到了紙繭裂縫邊緣那沸騰湧出的黑紅本源屍氣！
    “嗤——————————！！！”
    一種無法形容的、極其恐怖的聲音瞬間響徹整個洞底！
    如同滾燙的烙鐵按在了浸透油脂的厚紙上！又像是千萬張紙同時被無形的巨力瘋狂撕裂！但比那更甚百倍！
    幽藍的冰焰與沸騰的黑紅屍氣接觸的瞬間，爆發出刺目的光芒！冰藍與暗紅瘋狂絞纏、吞噬、湮滅！無數細碎的光屑如同炸裂的星辰迸濺！
    那試圖修複裂縫的粘稠黑紅漿液，如同被投入強酸的冰塊，在幽藍冰焰的灼燒下迅速消融、塌陷、化作縷縷腥臭的黑煙！裂縫的愈合被強行打斷！
    “吼——！！！”
    一聲充滿了極致痛苦、暴怒和難以置信的恐怖咆哮，如同億萬冤魂齊聲尖嘯，猛地從紙繭深處爆發出來！整個洞穴都在劇烈震顫！洞壁上的紙骸簌簌掉落！
    巨大的紙繭表麵，那些暗紅的血管汙漬瘋狂閃爍、扭曲！更多的黑紅漿液如同噴泉般從裂縫和繭體其他部位洶湧噴出，試圖撲滅那幽藍的冰焰！
    然而，那幽藍冰焰如同附骨之疽，沾著那沸騰的屍氣，竟沿著裂縫邊緣，如同點燃的油線，瘋狂地……向著巨大的紙繭內部……蔓延燃燒進去！
    “哇啊啊啊——！！！”
    虎子那非人的、充滿痛苦怨毒的尖嚎再次從繭內爆發！比之前更加淒厲！更加絕望！仿佛靈魂正在被這冰冷的火焰一點點撕碎、焚燒！
    “燒……燒死它！燒掉這鬼東西！” 劇痛和虛弱讓我意識模糊，但一個瘋狂的念頭在支撐著我——這火能燒！能燒掉困住虎子的繭！也許……也許能燒掉裏麵的東西！
    我死死咬著牙，牙齦崩裂出血，將殘存的所有意誌，都灌注在左臂那燃燒著幽藍冰焰的傷口上！催動著那冰冷刺骨、焚燒生命的火焰，不顧一切地……向紙繭內部灌去！
    幽藍的火焰如同貪婪的毒蛇，順著裂縫瘋狂鑽入！巨大的慘白紙繭內部，瞬間亮起了詭異的幽藍光芒！光芒透過厚厚的紙殼，映照出裏麵一個瘋狂扭動、蜷縮的……小小的、灰白色的人形輪廓！
    “爹……疼……爹……好疼啊……！！！”
    虎子的哭喊聲變了調！不再是純粹的怨毒，而是夾雜了真實的、屬於孩童的、撕心裂肺的痛苦！那灰白的人形輪廓在幽藍火焰的包裹中瘋狂掙紮、扭曲，發出令人心膽俱裂的哀鳴！
    這聲音像一把冰錐，狠狠刺穿了我被劇痛和瘋狂充斥的心髒！
    虎子！我的虎子！這火……在燒他？！燒他殘存的意識和血肉？！
    巨大的驚恐和悔恨瞬間將我淹沒！不！不是這樣的！我要燒的是那鬼東西！不是虎子！
    “停下！快停下！” 我在心中絕望地呐喊，試圖收回左臂，切斷那燃燒生命的幽藍冰焰！
    但……太晚了！
    那幽藍冰焰仿佛擁有了自己的意誌！它貪婪地汲取著我左臂上殘存的詛咒之力，瘋狂地吞噬著我的生命，如同找到了最完美的燃料！火焰非但沒有減弱，反而順著我的手臂，燃燒得更加旺盛！更加冰冷！向著我的肩膀、我的胸口……瘋狂蔓延！
    而紙繭內部，虎子那痛苦到極致的哭喊聲，在幽藍火焰的包裹下，迅速變得微弱、嘶啞……
    “不——！！！虎子——！！！”
    我發出撕心裂肺的悲號，眼睜睜看著那巨大的紙繭在幽藍冰焰的焚燒下，由內而外地扭曲、塌陷！厚厚的紙殼如同燃燒的蠟油般融化、滴落！那灰白色的小小人形輪廓在火焰中蜷縮、抽搐……最終，徹底……不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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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哭喊聲……消失了。
    隻剩下幽藍火焰在紙骸上無聲燃燒的“滋滋”聲，以及……洞底深處，那來自葬主本源的、充滿了狂暴怒意和一絲……奇異驚悸的無聲咆哮。
    幽藍的冰焰，終於……熄滅了。
    不是燃盡，而是……燃料耗盡了。
    我癱倒在冰冷濕滑的地麵上，左臂……已經感覺不到了。從肩膀往下，隻剩下半截焦黑、扭曲、覆蓋著一層薄薄幽藍色冰晶的……殘骸。沒有血，傷口處如同被極寒瞬間凍結、碳化。劇痛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深入骨髓的、仿佛靈魂都被凍結抽空的冰冷和……巨大的空洞。
    陰磷石緊貼著胸口，依舊冰冷，但那股沉靜的氣息微弱了許多，仿佛也耗盡了力量。
    眼前，那個巨大的慘白紙繭，已經坍塌成一堆冒著絲絲寒氣的、覆蓋著幽藍冰晶的灰燼和粘稠黑紅的殘渣。裏麵那個灰白的小小人形……早已不複存在。
    虎子……沒了。
    被我親手……燒沒了。
    這個認知像一把鈍刀，在我空洞的胸腔裏反複攪動。沒有淚，隻有一片死寂的冰冷。
    就在這時——
    “沙……沙……”
    一陣極其細微、卻異常清晰的摩擦聲，從那堆覆蓋著幽藍冰晶的灰燼中……傳了出來。
    我僵硬地轉動眼珠。
    隻見灰燼的頂端，一個小小的、隻有拳頭大小的東西，正極其緩慢地……拱動著。
    那是一個……由最純粹的、粘稠蠕動的黑紅本源屍氣構成的……小小的“繭”！表麵覆蓋著一層極其稀薄、半透明的灰白紙膜！在屍氣繭的中心，兩點極其微弱、卻冰冷純粹到極致的……幽藍光芒，如同新生的惡鬼之瞳，透過紙膜……幽幽地亮了起來！
    它緩緩地、如同擁有生命般，從灰燼中“抬”起了“頭”，那兩點幽藍光芒，穿透冰冷的空氣，毫無感情地、直勾勾地……盯住了癱倒在地、失去左臂、如同廢人般的我。
    一個沙啞、稚嫩、卻帶著一種非人漠然和古老韻味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毒蛇，幽幽地鑽進了我死寂的意識：
    “爹……”
    “該……”
    “裹……”
    “你……”
    “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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