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心”殘核砸下來的動靜，沒聲兒。
    不是輕，是那截新長出來的灰白骨胳膊，太邪性。掌心朝上一張，像個無底的冰窟窿。墜到眼前的腐山爛漿、滅世黑油，離那骨爪子還有三尺遠，就跟被凍住了似的，懸那兒一哆嗦，然後……哧溜一下，全讓吸進去了！
    連點渣兒都沒剩。
    骨胳膊吞了這最後一口“爛肉”，猛地一沉！不是累的，是那股子勁兒，沉得壓手！灰白的光順著骨頭上那些歪歪扭扭的鬼臉紋、冰裂痕，水銀似的往下淌。整條胳膊，瞅著更實了，更冷了，像剛從老墳坑裏刨出來的鎮墓獸爪子，一股子生人勿近的死氣兒。
    我那點被拘在骨頭裏的“念頭”）也跟著往下沉。沉進了這骨頭的“芯子”裏。
    冷。比大雪封山還冷。骨頭芯子裏頭，像是塞滿了凍了萬把年的老冰坨子，絲絲縷縷的寒氣往“念頭”裏鑽，凍得我直想打擺子。
    可這冷裏頭，又攪和著別的東西。
    左邊骨頭縫裏，窸窸窣窣，像有無數個小人兒在哭，在罵，在拿指甲撓骨頭——是鬼嬰胎那點子沒燒幹淨的怨氣兒，被凍在骨頭裏了。右邊骨頭瓤子，硬邦邦，沉甸甸，帶著股凍土渣子的腥氣，一動彈就嘎吱響——那是山魈胚種的凍石頭根兒，也焊死在這新骨頭裏了。
    最紮眼的，是骨頭最裏頭，纏著一絲兒比頭發絲還細、暗沉沉的金線。是爺爺的烙印和奶奶血符燒剩下的那點“燙”乎氣兒。它埋在冰坨子深處，像顆凍僵的活種子，不亮，可就是滅不了。
    我這“念頭”，就跟掉進了冰窟窿的耗子似的，在這又冷又邪乎的骨頭“腔子”裏撲騰。剛撲騰兩下——
    “嗡……”
    骨頭……動了！
    不是我讓它動！是它自個兒！那截灰白骨胳膊，像睡醒了的蟒蛇，猛地一抬！五根骨指尖得能捅穿鐵皮）張開，對著腳下那片被滅世黑息凍得跟鏡子麵似的山坡……
    虛空……一抓！
    “哢嚓——！！！”
    一聲炸雷似的脆響！不是天上打雷，是腳底下！那凍得比生鐵還硬的凍土冰殼子，叫這骨爪子隔空一抓，硬生生……裂開一道縫！
    縫不大，也就胳膊粗細，可深不見底！一股子陰慘慘、濕漉漉的寒氣，混著泥土石頭腐爛的黴味兒，嗚地一下就從那黑窟窿裏噴了出來！
    這寒氣一噴，骨胳膊上那些灰白的光紋，猛地亮了一截！像餓鬼聞見了肉味兒！一股子更凶、更冷的吸溜勁兒，順著那骨指就紮進了裂縫裏！
    它在……吸地氣？吸這凍土底下埋著的……山根兒？
    念頭剛轉，一股子無法形容的……“景象”……順著那吸溜勁兒，硬塞進了我這快凍僵的“念頭”裏！
    不是看！是“感覺”！是這截新骨胳膊在“嚐”！
    它嚐到了……
    凍土之下，深得沒邊兒的地方……不再是冰冷的石頭層。
    是……髓！
    粘稠的、緩慢流動的……暗紅色的……山髓！
    像一條沉睡在地底深處的、龐大到無法想象的……血河！
    但這血河……病了！爛了！
    河麵上，漂浮著大塊大塊慘藍色的、如同腐肉的冰坨子！冰坨子縫隙裏，不斷滲出絲絲縷縷……漆黑粘稠的……“油汙”！正是山神爺自爆弄出來的滅世玩意兒！這黑油汙染了整條髓河，讓那本該蘊藏生機的暗紅，透著一股子行將就木的腥腐！
    這還不算完！
    在那條被汙染的巨大髓河更深處……在冰冷黑暗的地脈核心……
    還盤踞著一個……“東西”！
    無法形容它的“樣子”，隻能“感覺”到它的……存在！
    龐大！古老！冰冷得讓靈魂都結冰！它像是由億萬顆冰冷的、緩緩轉動的……石眼珠……堆疊而成！每一顆眼珠深處，都映照著地脈最深的死寂和……一種漠視萬物的、令人骨髓發寒的……貪婪！
    它似乎……在沉睡？或者說……在等待著什麽？
    新生的骨胳膊吸溜上來的那點被汙染的髓河氣息，剛觸碰到這個存在的邊緣——
    “嗡……”
    地脈深處……那億萬顆冰冷的石眼珠……極其輕微地……轉動了一下！
    僅僅是一下！
    一股無法言喻的、源自生命本能的、最原始的恐懼……如同冰錐，狠狠鑿穿了我那點可憐的“念頭”！凍得我連“哆嗦”都不會了！隻想徹底消失！
    灰白骨胳膊也猛地一震！像是被無形的鞭子狠狠抽了一記！掌心那股子貪婪的吸溜勁兒，瞬間被打斷！骨指上流轉的灰白光芒都黯淡了幾分！它本能地……想縮回來！
    可晚了！
    那地脈深處的冰冷存在，似乎被這微不足道的“觸碰”……驚擾了！
    它那億萬顆緩緩轉動的石眼珠……深處……一點極其細微、卻冰冷到能凍結時空的……灰白光芒……微微……亮了一下！
    緊接著——
    “轟隆——！！！”
    整個大地……猛地……向下一沉！
    不是地震那種晃！是整個山坡，連帶著下麵不知多深的地層，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往下……摁了一把！
    一股遠比滅世黑息更加古老、更加純粹、更加冰冷的……死寂意誌……如同蘇醒的太古寒潮……順著那條被骨爪吸開的裂縫……轟然……倒卷而上！
    目標……直指……這截剛剛誕生、膽敢覬覦地脈的……灰白骨臂！
    這意誌所過之處，連空間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裂縫邊緣的凍土瞬間化為最細膩的灰白色粉末！那股子吸溜上來的、帶著汙染的髓河氣息，更是直接被凍結、粉碎、歸於虛無！
    死亡！絕對的、不容置疑的死亡！比山神爺自爆還要徹底一萬倍的終結！
    灰白骨臂感受到了！它表麵的怨念人臉紋路發出無聲的尖嘯！冰裂紋路瘋狂蔓延！整條骨臂劇烈顫抖，發出“嘎吱嘎吱”的碎裂聲！它想縮！想退！可那股倒卷而上的太古寒潮死意……太快！太霸道！
    眼看就要將這新生的骨臂連同裏麵那點可憐的“念頭”……徹底抹殺！
    就在這比灰飛煙滅還要徹底的絕境降臨前的一刹那——
    “滋！”
    一聲極其輕微、卻無比清晰的灼響！
    來自……灰白骨臂最深處！那絲幾乎被冰封、被遺忘的……暗金刻痕！
    在感應到那股倒卷而上的、源自地脈深處冰冷存在的太古死意威壓的瞬間……
    在即將被徹底凍結、粉碎、歸於絕對虛無的最後一瞬……
    它……猛地……向內……一縮！
    縮成了一個無法形容的……點！
    一個帶著焚燼餘溫的……暗金色的……奇點！
    然後……
    “轟——！！！”
    不是爆炸！是……燃燒！是……獻祭！
    那點暗金奇點……以自身最後的存在為燃料……轟然點燃！
    暗金色的火焰！微弱！卻帶著一種焚盡自身、劈開混沌的決絕！瞬間從骨臂最深處爆發出來！火焰沒有溫度，隻有一種極致的、守護的……光！
    這光，狠狠撞上了倒卷而上的……太古寒潮死意！
    “嗤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進了萬載玄冰！
    無聲的湮滅在每一寸空間發生！暗金的光焰在絕對冰冷的死意下劇烈搖曳、飛速黯淡！那太古寒潮死意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帶著同源守護氣息的光焰灼燒得微微一滯！那股抹殺一切的勢頭……竟然……被硬生生……阻滯了……一瞬！
    就這一瞬！
    “嗷——！！！”
    灰白骨臂深處，那被壓製的、屬於新生“山魈”的冰冷本能……發出了被徹底激怒的、狂暴的咆哮！
    骨臂上所有灰白光芒驟然內斂！所有怨念人臉、冰裂紋路瞬間隱去！整條骨臂在暗金光焰的掩護下，猛地向內……蜷縮！凝實！
    化作一根……三尺長短、通體灰白、沉重如隕鐵、尖端閃爍著一點絕對死寂寒芒的……骨矛！
    然後……
    “咻——！！！”
    帶著新生的暴戾和被冒犯的狂怒！帶著同歸於盡的決絕！這根凝聚了灰山殘骸、吞噬了山神之心、承載著無盡汙染與最後一點守護餘燼的……灰白骨矛……
    如同逆流而上的閃電……
    狠狠……
    刺向了……
    那道倒卷而上的……
    太古寒潮死意！
    以及……
    死意源頭……
    地脈深處……
    那億萬顆冰冷轉動的……
    石眼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