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差一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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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得對,在埃萊娜·費蘭特的《我的天才女友》以及整個“那不勒斯四部曲”)中,萊農埃萊娜)和莉拉拉法埃拉)的人生軌跡確實呈現出一種鮮明的對比:萊農似乎總是“差一點”,而莉拉則顯得“沒有差一點”。 但這種對比背後有著深刻的複雜性和反諷意味。
讓我們來剖析一下這個現象:
萊農的“差一點”
1. “差一點”突破階級: 萊農通過勤奮學習,成為社區第一個上大學的人,似乎完全脫離了那個破敗的那不勒斯社區。她嫁給出身高貴的彼得羅,成為知名作家,似乎實現了階級躍升。然而:
她始終覺得自己是“冒名頂替者”,內心並未真正融入知識分子精英階層,總帶著社區的自卑感。
她的婚姻並不幸福,彼得羅的家族並未真正接納她。
她的寫作成就雖然可觀,但常常伴隨著自我懷疑,並總被拿來與莉拉潛在的、未實現的才華相比較在她自己心中尤甚)。
她最終與出身底層的尼諾結合,某種程度上是向過去、向那不勒斯的一種回退雖然尼諾代表了她少女時期的欲望對象),這段關係更是將她拖入深淵。她最終的成功經濟獨立、社會地位)是靠自己掙紮得來的,過程充滿艱辛和妥協。
總結: 萊農的每一步成功看似都“差一點”就能完全實現階級跨越、獲得純粹幸福和穩固身份,但總有一些東西讓她無法完全抵達那個理想的彼岸——內心的不安全感、失敗的婚姻、與原生社區的撕扯、對莉拉才華的執念。
2. “差一點”完全掌控命運: 萊農通過教育獲得了一定程度的自主權,但她的選擇尤其是感情選擇)常常被激情、對莉拉的競爭意識或外界環境所左右,並非完全出於清醒的自主意誌。她掙紮著試圖掌控人生,但總有失控的時候。
莉拉的“沒有差一點”
1. 目標精準,行動決絕: 莉拉擁有驚人的天賦智力、洞察力、創造力、行動力)。當她設定一個目標時,她幾乎總能以驚人的直接性和破壞力去實現,沒有“差一點”的猶豫和妥協。
小時候,她說服萊農逃學去看海,就真的走到了海邊。
她決定嫁給斯特凡諾以獲得經濟保障和對抗索拉拉家的資本,就迅速做到了。
她設計鞋子、經營肉食店、學習計算機,都能在短時間內達到精通甚至引領的水平。
她看透人和事的本質往往一針見血,毫不留情。
<工作、利用索拉拉兄弟的資源,每一步都目標明確,行動高效。
2. “沒有差一點”的代價與反諷: 然而,莉拉的“沒有差一點”恰恰是她巨大悲劇的核心:
目標的毀滅性: 她實現目標的方式常常極具破壞性,不僅針對敵人,也針對她自己和她愛的人。她像一團燃燒的火焰,照亮一切,但也灼燒一切。她追求“界限消失”的體驗,本身就帶有自我毀滅的傾向。
環境的絞殺: 她生活在那個父權、暴力、黑暗的那不勒斯社區。她精準命中的目標,往往是這個扭曲環境強加給她的選項如嫁給斯特凡諾),或是她反抗這個環境所必須采取的極端手段。她精準地實現了“小目標”,卻永遠無法實現那個最大的目標——徹底擺脫這個環境對她的腐蝕、傷害和毀滅。環境最終碾碎了她的身體和精神。
才華的未完成性: 她擁有萊農認為的驚世才華,但她從未有機會或主動拒絕)將其係統化、規範化地呈現在世人麵前如完成一本著作、創立一個企業帝國)。她的才華體現在零星的閃光設計、洞察、計算機程序、社區鬥爭)和對他人的巨大影響尤其是萊農)上,是一種“未完成”的、“消散”的狀態。她沒有“差一點”完成一部偉大作品,她是主動或被動地讓那些偉大作品的潛能消散了。
幸福的不可及: 莉拉幾乎從未獲得過持久穩定的幸福。她的精準行動帶來的是短暫的掌控感或複仇的快感,而非內心的安寧與滿足。她對愛的渴望對尼諾的迷戀)也以災難告終。她“沒有差一點”得到幸福,她是離幸福最遠的那個人。
核心對比與深層含義
萊農的“差一點”是“幸存者”的軌跡: 萊農的路徑是現實世界中更常見的路徑——通過教育、妥協、適應、持續的奮鬥和一定的運氣,一步步向上攀爬,過程中有失敗、有猶豫、有自我懷疑、有“差一點”的遺憾,但最終實現了某種程度的成功經濟獨立、社會地位、表達自我)。她的“差一點”恰恰是她韌性、適應性和最終得以“幸存”並走出社區的關鍵。她學會了在體製內周旋。
莉拉的“沒有差一點”是“犧牲者”\“燃燒者”的軌跡: 莉拉代表了一種無法被規訓的、純粹的天才和野性力量。她拒絕妥協,拒絕“差一點”,要麽全有,要麽全無。她的精準和高效是對抗那個窒息環境的本能反應,但這種對抗方式在那個具體環境中注定是悲劇性的。她無法學會或根本不屑於)萊農的適應策略。她的“沒有差一點”是她光芒萬丈的原因,也是她最終被環境碾碎的原因。她像一顆超新星,劇烈燃燒後留下巨大的空洞。
結論:
“萊農總是差一點而莉拉沒有差一點”的觀察非常準確地點出了兩人行為模式和人生路徑的核心差異。但這並非簡單的“成功”與“失敗”的對比。萊農的“差一點”是她最終得以在體製內外周旋並獲得某種成功的生存策略,伴隨著持續的掙紮和“未完全抵達”的遺憾;莉拉的“沒有差一點”則是她天才和決絕的體現,卻也是她對抗整個扭曲環境時注定悲劇的宿命,導致她的才華未能完全實現,人生充滿痛苦並最終走向自我刪除般的消失。
費蘭特通過這種對比深刻地探討了:女性天賦在特定社會文化環境中的命運、個人奮鬥與社會結構性壓迫的對抗、不同生存策略的代價、以及“成功”與“失敗”定義的複雜性。 莉拉的“沒有差一點”成就了她的傳奇性和悲劇性,而萊農的“差一點”則使她成為了那個最終能夠講述故事的人——她記錄下了莉拉那無法被規訓的、最終消散的光芒,以及她們共同掙紮的曆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