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值得了。”
    這三個字很輕，卻又重得砸在每個人的心上。
    邢科看著陳宇，張了張嘴，最後隻是用力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什麽都沒說。
    三市基地並沒有建立在三市市區，而是在三市郊區，靠近海省的環島高速。
    此刻，環島高速旁的臨時營地裏，幸存的七萬多人席地而坐。
    分割好的鯨肉被架在簡陋的火堆上炙烤，油脂滴落，發出滋滋的聲響。
    肉香和海腥味混雜在一起，構成了這片廢墟上唯一的生機。
    但這生機脆弱得像風中殘燭。
    沒有人交談，隻有咀嚼聲和偶爾壓抑的啜泣。
    每個人都像一具行屍走肉，機械地將食物送入口中，眼神空洞地望著眼前跳動的火焰，或者遠方那片被紅霧籠罩、看不清的北方。
    “然後呢？”一個沙啞的女聲突然響起，打破了死寂，“吃完了這些肉……然後呢？我們去哪？”
    這個問題像一顆火星，瞬間點燃了人群中早已積壓的恐慌。
    “是啊……我們還能去哪？”
    “到處都是怪物……三市基地都沒了……”
    一個身材粗壯、臉上橫著一道疤的漢子猛地站了起來。他就是那個在鯨屍旁最先叫囂著要【晶核】的人。
    他將啃了一半的肉塊狠狠摔在地上，吼道：“去哪？哪都不去！守著這座肉山，我們能活幾個月！幾個月後，什麽都說不定了！”
    他的話立刻引來了一片附和聲。
    “對！胡哥說得對！路上太危險了！”
    “留下來！我們有七萬人，我們能建牆！我們能活下去！”
    邢科眉頭一皺，就要站起來嗬斥，卻被陳宇按住了肩膀。
    陳宇的目光掃過那個叫胡哥的漢子，又看了看那些情緒激動的人群。
    他沒有起身，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傳了出去：“守著？這堆肉會腐爛，會發臭，你們還會引來比【米修斯】更饑餓的東西。這裏是它的葬身之地，很快也會變成你們的。”
    胡哥漲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暴起：“你少他媽危言聳聽！我們有你！反正你這麽厲害，再來一個怪物，你再殺一個不就行了？”
    “說得好！”另一個瘦高的男人尖聲附和，“讓我們去送死，你是不是想獨吞這頭鯨的【晶核】？”
    這話誅心。
    人群的騷動更劇烈了，無數道猜忌、懷疑的視線聚焦在陳宇身上。
    “原來是這樣……”
    “他想趕我們走……”
    邢科氣得渾身發抖：“你們這群白眼狼！宇子是為了誰才拚命的！”
    陳宇終於站了起來。他沒看那個胡哥，而是看向李明：“啊明，告訴他們。”
    李明扶了一下刀柄，冷靜地走到人群前方，他那理性的聲音有一種奇異的安撫力，卻又帶著不容置喙的冰冷。
    “我計算過。”李明開口，眼中仿佛有無形的數據在流動，“環境溫度，濕度，鯨屍的脂肪含量和蛋白質總量。最多十一天，鯨肉就會出現深度腐敗。
    隨之而來的，是規模化的細菌和病毒。這片區域會變成一片疫病之地。到時候，不用等怪物來，一場痢疾就能殺死我們一半人。”
    他停頓了一下，讓這個殘酷的結論滲入每個人的腦海。
    “至於建牆？材料呢？工具呢？組織呢？七萬人，是七萬張要吃飯的嘴，不是七萬個訓練有素的士兵。混亂會比怪物更早殺死我們。”
    胡哥被這番話噎得說不出一個字，他哪裏懂什麽細菌，什麽痢疾，但他聽懂了“混亂”和“死亡”。
    陳宇的聲音接了上來，這一次，帶著一股森然的寒意。
    “現在，我給你們一個選擇。”
    他幾個縱躍間，重新站在了那顆巨大的鯨魚頭顱之上。
    金色的能量從他體內微微散出，通過腳下巨大的骨骼共鳴，將他的聲音放大，如洪鍾般在整個營地上空回蕩。
    “向北！海市基地！全程兩百七十公裏！”
    他的聲音裏灌注著神性力量，震得每個人耳膜嗡嗡作響，也震散了他們心中的猶豫和懦弱。
    “我不會騙你們，這條路是地獄。路上隻有紅霧和吃人的怪物，九死一生！”
    他俯視著下方那一張張驚恐的臉，話語殘酷得不留一絲餘地。
    “想活命的，信我的，就跟上！想留下的，可以，把屬於你們的物資分走，然後我們就各奔東西！”
    整個營地陷入了絕對的死寂。
    留下等死，還是路上被吃？
    這是一個不需要思考，卻又無人敢立刻回答的問題。
    哭喊聲，咒罵聲，爭執聲再次響起，但這一次，聲音小了很多，底氣也弱了很多。
    終於，一個抱著孩子的母親，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蹣跚地走向隊伍的前方。
    一個，兩個，十個……越來越多的人站了起來。他們沒有說話，隻是用行動做出了選擇。求生的本能壓倒了對未知的恐懼。
    大部分人，則依舊麻木地坐著，直到身邊的人都動了，才被裹挾著，遲鈍地跟上。
    胡哥臉色煞白，看著那形成洪流的人群，最終還是咬著牙，不甘地混入了隊伍。
    站在人群外，李明眼中數據流瘋狂暴漲，大腦在極限運轉。
    李明不同於陳宇，直到最近幾天，他才成功摸索出了自己的神性能力。
    他的神性能力是腦域超頻，能夠賦予他極強的信息流處理能力，這也是為什麽陳宇剛才讓他站出來說話的原因。
    因為陳宇自己就懶得記那一堆數據。
    “五萬三千七百人……不，還在增加。以千人為一大隊，分五十隊。邢科！”
    “在！”邢科大聲應道。
    “你帶人，控製住環島高速的入口，按順序放行！隊伍拉開，不要擁擠！把所有能帶的水和肉幹集中，優先分發給帶孩子的和傷員！告訴所有人，緊跟前隊，掉隊了，沒人會回去救！”
    “是！”
    邢科帶著幾十個自發靠過來的軍官和青壯年，立刻行動起來。
    一條由五萬多人組成的灰色長龍，開始緩慢地蠕動。
    他們沉默著，將所有的家當背在身上，湧上了那條通往未知的環島高速。
    陳宇站在鯨首上，看著這條脆弱的、承載著人類文明火種的隊伍，緩緩消失在北方的血色濃霧之中。
    李明走到他身邊，遞過來一塊烤好的鯨肉。
    “你不吃點？”
    陳宇搖了搖頭。
    “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