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尼在一片混沌中感覺到了那六隻眼睛的注視，它們出現在他意識的虛空中就和在他麵前一樣令他恐懼。
    他不知道，海浪已經帶著他離開淺海，隨著他逐漸下沉到深海，海水的壓強已經開始產生作用，即使他是出色的采珠人，這樣放任自流，不用技巧和身法，身體已經做出了強烈的警示。
    但他沉溺在獻祭的儀式中，隻能感覺到自己仿佛被一大團棉花包裹，周身舒適溫暖，毫無死亡之前的預兆。
    實際上他的鼻子，嘴角，眼角，還有耳朵都已經開始流血。他的血液絲絲縷縷地溢出，又很快被明亮的海水吞沒，他聽見深淵的聲音響起。
    “你要什麽。”
    太好了，蘭尼.維爾曼在恐懼中開心起來，魔琳比亞出現了，它兌現了它的諾言，它會幫他實現願望。
    他聽見自己的聲音堅定地響起，不知道是說出來的還是在心裏的默念，他聽見自己一字一句地說：
    “我願將生命獻給您，請您務必拯救大洋帝國的江漁領主，將她從海盜手中救走，護佑她的平安。她是我的心上人，我的摯愛。”
    那雙純淨但漠然的眼睛注視著他，毫無感情地回應：“好。”
    契約的光環響起，諾言兌現，條件和代價被同時擺上供桌。隻見蘭尼的周圍包圍著他的閃著五彩斑斕光芒的海水，突然發出了一陣耀眼的白光，然後急速的收縮，瞬間就壓縮到了核桃大小，又悄無聲息的爆開。
    海水恢複了寂靜幽暗的模樣，仿佛剛才五顏六色的光陣從未存在過，屬於蘭尼.維爾曼的痕跡被徹底抹去，隻有那對袖扣緩緩沉入海底。
    就像他自己說的，他從未有資格站在她的身邊，他的所有幻想都是一廂情願，癡心妄想。現就連她曾經送給他的袖扣都被契約隔絕在外，從未屬於過他。
    禁海中，魔琳比亞佇立在海水中，收回了看向遠處的目光，它感受著許久未有的獻祭之力帶來的能量。
    他已經被禁錮在這片海域裏很久了。自從川頓國王隕落後，沒有人再向它獻祭。幾千年過去，它已經從川頓國王的靈寵變成了傳說中叱吒一方的大海怪。
    其實它從未出現在人前，它可以在海水裏完全隱身，如果它願意，它的觸角可以遍布整個禁海海域，可是它不能離開這裏。
    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川頓國王在隕落之前，早已被戰爭折磨的瘋狂。他向它獻祭人命換取戰爭的勝利，他獻祭自己的子民，讓海底人的每一場勝利都伴隨著宏大的葬禮。
    最後他獻祭自己的兒女，希望換得神明的憐憫回頭和重新降世。但是神明早已離去，這樣違背人倫異想天開的獻祭又怎能成功？
    所以它收到了神諭，吃掉了自己的主人。川頓國王不是戰死的，是被他一手養大的靈寵，被他後來視作救贖和寄托的大海怪魔琳比亞吃掉了。
    海底人心灰意冷的離去，也不全是因為和陸地人的戰爭。他們的國王養著一隻活體祭台，在不停的獻祭中逐漸瘋魔，在葬送整個海底文明之前遭到了反噬，率先葬送了自己。王族的血脈徹底失落。
    那隻成年後就被國王囚禁和喂養的怪物吃掉了它的主人。
    所以它也受到了神罰和反噬，他得永遠守護著川頓國王身死也是進行獻祭的這片海域，除非有人心甘情願地用自己的生命進行獻祭。
    沒有人。他們都想自己活著。
    這千百年之間所有來禁海的人，無論是冒險尋求異寶，還是意外流落至此的。
    死到臨頭時他們都願意用別人的一切來交換自己的生命。真是自私又可悲的種族。所以它麵都沒露就解決了他們，淨化了環境。
    還有一部分欺騙它，表麵和它交易表示願意獻祭，等安全出去了就不願意把命還給它，想盡辦法想要拖到壽終正寢。
    怎麽可能呢，他們可是在和海怪交易，所以哪怕他們跑到天涯海角，契約之力都讓他們死的死，瘋的瘋。
    但終於還是讓它等來一個。
    它不明白什麽是愛情，在它漫長又孤寂的生命裏，沒有人曾獻祭愛情，也沒有人為了愛情獻祭。
    所以它感受到了一些羞澀又勇敢，幸福但悲哀的心意，但這並沒有觸動它，相比於古戰場動輒千萬性命的呐喊和敗落，個人的情愛實在太微不足道。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終於可以離開這裏去別的地方逛一逛了。它太孤單了，海底的生物沒有靈智，壽命又何其短暫，沒有能陪伴它的夥伴。
    它雖然守護著海底最後一片遺跡，這些海底人留下的文明對它來說卻沒有意義，腐蝕嚴重的宮殿廟宇，僥幸留存的史書石碑，王族留下的數不盡的珍寶，都沒有意義。
    鬥轉星移，時間的流逝對它來說隻是一個計量單位，禁海的海底千年如一日，它覺得這是殘留下來的法陣的原因，它也很好奇，不知道海洋和陸地到底發展成了何種模樣。
    不過在此之前，它還需要去兌現承諾，他感受著獻祭人殘留在它精神中的乞求和焦慮，試探性地伸出一隻玻璃一樣透明的觸手，輕輕的伸到禁海海域的邊緣。
    觸手毫無阻礙順利地進入毗鄰的海水，它無機質的眼瞳顫了顫，觸手上本來緊緊貼合的鰭瞬間愉悅地張開，進而是全部的觸手上的鰭像開花一樣張開和綻放，鰭上藍紫色的半透明紗質薄膜在海水裏擺動，美麗又夢幻。
    巨大的海怪愉悅起來像一個小幼崽，觸手瘋狂舞蹈，甚至還吐了一串泡泡。
    它不再猶豫，立刻全身都投入了毗鄰海域的懷抱，完全沒有隱身的意識。
    而這樣詭異又巨大的身影出現的那一瞬間，附近的生物全部迅速做出了反應，頂尖的掠食者逃散離開，魚群也都潰散各自逃命，而不能離開的生物都裝死的裝死，躲藏的躲藏，生怕被那深淵一樣的巨眼注意到。
    整個海域竟然瞬間幾乎變成空域。
    以為自己好不容易逃離孤寂的海怪，孤零零的懸浮在一片死寂的海域中，張牙舞爪興高采烈的觸手有些垂頭喪氣地耷拉下來，嘴裏無趣地吐出一個泡泡。
    沒意思，本來還想救人之前先玩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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