維生艙熾烈的光芒如同退潮般收斂，最後化作艙壁邊緣一圈柔和的呼吸藍光。艙蓋完全滑開，淡藍色營養液的清冽氣息混合著休眠艙特有的、類似臭氧的微澀氣味彌漫開來。連接著身體的光纜如同活物般悄然縮回基座接口。
    艙內，蘇青博士緩緩睜開了眼睛。
    那雙眼睛，初時帶著沉睡百年的茫然和空洞，如同蒙塵的星辰。但很快，屬於研究者的冷靜和銳利如同破開雲翳的晨曦，迅速凝聚、點亮。她的目光第一時間掃過透明的艙壁，精準地捕捉到了艙外三張寫滿震驚、疲憊和…難以言喻情緒的臉。
    玲瓏淚流滿麵，那條冰冷的機械臂死死捂著自己的嘴，壓抑著嗚咽。鹿玖裹著寬大的衝鋒衣，光溜溜的腿上還沾著點可疑的汙漬鯡魚罐頭殘留？），張著嘴，像個被雷劈傻的呆頭鵝。而最讓她心髒驟然緊縮的，是那個被玲瓏用身體和機械臂勉強支撐著、臉色蒼白如透明琉璃、嘴角還掛著金紅色血絲、已然陷入深度昏迷的身影——她的女兒，李如玉。
    “如…玉…”蘇青博士的聲音帶著休眠初醒的幹澀和難以置信的顫抖。她試圖坐起身，但長期休眠的肌肉萎縮和能量匱乏讓她身體一軟，重新跌回艙內柔軟的支撐墊上。
    “母親！”玲瓏如夢初醒，立刻撲到艙邊，那條殘破的機械臂爆發出最後一絲動力，小心翼翼地探入艙內，輔助著蘇青博士坐起、挪出維生艙。“陛下她…她為了喚醒您…強行引動意誌衝擊歸墟本源…力竭昏迷了！”玲瓏的聲音帶著哭腔和深深的自責。
    蘇青博士的雙腳落在溫潤如玉的地板上，冰涼刺骨。她甚至來不及感受這久違的觸感，踉蹌著撲到李如玉身邊。冰涼的手指帶著殘留的休眠液，顫抖著撫上女兒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那微弱的、如同風中殘燭的呼吸，讓這位在歸墟深處獨自掙紮百年的母親，心髒如同被一隻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源初爐…核心能量近乎枯竭…生命體征瀕臨崩潰邊緣…”蘇青博士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掃描儀，快速掃過李如玉的身體，聲音帶著研究者的冷靜，卻難掩深入骨髓的痛楚。她猛地抬頭，看向光幕操作台，手指在虛空中快速點動，調出複雜的監控數據流。“立刻啟動‘生命方舟’核心醫療單元！最高優先級！接入我的生物權限！”
    “指令接收。權限確認。核心醫療單元啟動中…”冰冷的電子音響起。隻見空間角落，一個不起眼的乳白色牆壁無聲滑開，露出內部結構極其複雜、閃爍著柔和綠光的醫療平台。幾根靈活的機械臂帶著各種探針和輸液接口探出。
    玲瓏和鹿玖小心翼翼地將昏迷的李如玉抬上醫療平台。機械臂立刻開始工作，細小的探針精準刺入靜脈，透明的能量液和生命維持劑開始緩緩注入。複雜的生命體征監測數據在光幕上重新刷出，雖然依舊觸目驚心，但至少不再斷崖式下跌。
    蘇青博士這才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仿佛耗盡了全身力氣，身體微微搖晃了一下。玲瓏趕緊扶住她。
    “母親…您怎麽樣？”玲瓏的聲音充滿了擔憂。
    “死不了…”蘇青博士擺擺手，聲音沙啞，目光卻銳利如初。她強撐著站直身體，視線掃過一片狼藉的核心控製區——空氣中殘留的焦糊味、入口處尚未完全消散的黑暗能量餘燼、還有角落裏那灘散發著毀天滅地惡臭的黑綠色膏狀物以及旁邊一臉心虛的鹿玖）…她的眉頭緊緊皺起，如同麵對一個極其複雜的汙染樣本。
    “剛才…發生了什麽？”蘇青博士的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詢問，目光如同手術刀般刺向鹿玖。那眼神，冷靜得可怕，仿佛能洞穿一切謊言。
    鹿玖被看得渾身一激靈，感覺比麵對歸墟怪物還緊張。他結結巴巴、語無倫次地開始交代：“就…就那個便利店…我看…看有沒有急救包…然後…有個罐頭…寫著高密度能量…我就…我就想給玲瓏姑娘的機械臂…還有陛下…補充點…然後…有個掃描器…我就掃了一下…它就開了…然後…就…就炸了…那個味道…嘔…” 他描述著那堪比生化武器的恐怖氣味和隨之而來的怪物襲擊，以及李如玉那一聲驚天動地的“滾”字退敵，最後指了指角落裏那灘罪魁禍首——鯡魚罐頭膏。
    蘇青博士：“……” 她看向角落裏那灘散發著頑強餘威的黑綠色膏狀物，又看了看操作台上殘留的、被那惡臭能量汙染過的空間波動數據，最後目光定格在鹿玖那張寫滿“我錯了但我真不是故意的”的臉上。她那曆經百年風霜、早已冰封的研究者表情，第一次出現了清晰的龜裂。那眼神混雜著難以置信的荒謬、深入骨髓的疲憊，以及一種“老娘休眠百年醒來就為了收拾這爛攤子？”的無力感。
    “那是…‘歸墟環境模擬誘餌’…”蘇青博士的聲音帶著一種近乎咬牙切齒的平靜，“成分是高度濃縮的腐殖質、惰性硫化物和能量惰化劑…用於在極端環境下模擬高汙染源，吸引並測試‘清道夫’的活性閾值…密封等級…理論上能抗核爆衝擊波…” 她頓了頓，目光再次掃過那灘膏狀物和鹿玖，“你是怎麽…用便利店的老式條碼掃描器…把它打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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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玖：“……” 他感覺自己的智商受到了前所未有的侮辱。他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就…就那麽…懟上去…嘀一聲…就開了啊…”
    蘇青博士深吸一口氣，仿佛要把那殘留的惡臭和滿腔的槽點一起壓下去。她不再看鹿玖，轉向操作台，手指在光幕上快速滑動，調出整個“生命方舟”避難所的結構圖。“核心能量儲備…37.1，還在持續衰減。防禦力場強度…42。剛才的空間衝擊和陛下的意誌衝擊，損耗巨大。我們…撐不了多久。”
    她指向結構圖上一個閃爍著微弱藍光的區域：“這裏是唯一相對完好的次級能量儲備點，連接著一個小型生態循環單元…或許能找到些…補給。”她的目光掃過玲瓏那條冒著青煙的機械臂，又看了看昏迷的李如玉，最後落在裹著衝鋒衣光腿發抖、肚子還在咕咕叫的鹿玖身上。“玲瓏，你跟我去取能量核心。他…” 她指向鹿玖，“留在這裏，照看陛下…和清理現場！” 她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角落那灘黑綠色“生化武器”。
    鹿玖瞬間垮了臉。清理那玩意兒？這懲罰比被幹屍追還殘酷啊！
    玲瓏立刻點頭，攙扶著還有些虛弱的蘇青博士，走向空間另一側一個不起眼的通道口。那條殘破的機械臂依舊閃爍著警惕的藍光。
    核心控製區重新陷入寂靜。隻有醫療平台上儀器發出的輕微嗡鳴和李如玉微弱卻平穩的呼吸聲。
    鹿玖看著角落裏那灘散發著餘威的膏狀物，捏著鼻子，一臉的生無可戀。他找來一個廢棄的金屬箱子感謝便利店），又用找到的清潔鏟同樣來自便利店），屏住呼吸，如同拆彈般，一點一點地將那散發著靈魂攻擊味道的“生化武器”鏟進箱子，蓋上蓋子，再用找到的強力密封膠帶裏三層外三層纏了個嚴嚴實實！做完這一切，他感覺自己半條命都沒了，癱坐在醫療平台旁邊，靠著溫潤的牆壁，大口喘氣。
    他側頭看著醫療平台上沉睡的李如玉。卸去了帝王的威嚴和戰場上的殺伐，此刻的她安靜得像個易碎的瓷娃娃。長長的睫毛在柔光下投下淡淡的陰影，蒼白的唇微微抿著，似乎即使在昏迷中，也帶著一絲不甘和執念。寬大的灰色衛衣襯得她更加單薄。
    鹿玖的目光掃過她那隻無力垂落、卻依舊骨節分明的手。忽然，他注意到李如玉那隻未受傷的右手，手指似乎極其輕微地蜷縮了一下，仿佛在無意識地抓著什麽。
    好奇心驅使下，鹿玖小心翼翼地湊近了一些。
    隻見在李如玉微微蜷縮的手指縫隙裏，似乎夾著一小片…折疊起來的、有些發皺的紙片？
    紙片的一角露在外麵，上麵隱約能看到幾個模糊的、用炭筆？）潦草寫下的字跡，字跡帶著一種屬於帝王的遒勁風骨，內容卻讓鹿玖瞬間石化——
    “大華商會發展規劃綱要初稿）”
    下麵還有一行更小的字：
    “主營：絲綢、瓷器、香料需尋替代品）、異界珍玩歸墟特產？）…壟斷！暴利！”
    鹿玖：“？？？” 他揉了揉眼睛，懷疑自己是不是被鯡魚罐頭熏出了幻覺。大華商會？發展規劃？壟斷暴利？祖宗…您昏迷前都在琢磨啥呢？！
    他鬼使神差地、極其小心地，用兩根手指，輕輕捏住那紙片的一角，試圖把它從李如玉緊握的手指間抽出來看看全貌。
    就在紙片被抽出一半的瞬間！
    一股微弱卻極其精純、帶著煌煌帝威的淡金色氣勁，毫無預兆地從李如玉體內逸散而出！如同沉睡巨龍被打擾時泄露的鼻息！
    “啪！”
    那紙片如同被無形的力量牽引，瞬間從鹿玖指尖掙脫，重新被李如玉無意識的手指緊緊攥住！同時，醫療平台旁邊一個連接著生命監測儀的懸浮顯示屏，“滋啦”一聲，屏幕瞬間布滿雪花，數據亂跳了幾下，才恢複正常！
    鹿玖嚇得一屁股坐回地上，冷汗瞬間浸透後背！他看著李如玉那依舊昏迷、卻仿佛在睡夢中扞衛自己“商業機密”的側臉，又看看那冒煙後恢複正常的顯示屏，感覺自己的世界觀再次被按在地上摩擦。
    這祖宗…連昏迷了都惦記著搞壟斷做生意？！這歸墟之旅，怕不是打通了她的創業任督二脈？！
    他看著醫療平台上那沉睡的身影，再看看自己懷裏那個密封得如同炸彈的鯡魚罐頭盒子，腦子裏隻剩下一個念頭：等祖宗醒了…這“大華商會”的第一個項目…不會是歸墟鯡魚罐頭出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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