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的粥鋪，暖黃的燈光像一層薄薄的黃油，塗抹在油膩的塑料桌麵上。空氣裏彌漫著白粥沸騰的米香、油炸鬼油條）的焦香、還有蒸籠裏冒出的、帶著肉餡兒鮮甜的水汽。食客不多，大多是熬夜的出租車司機和剛下夜班的工人，捧著大海碗，稀裏呼嚕地吃著，疲憊中帶著一絲滿足的愜意。
    李如玉端坐在靠牆的塑料椅上，姿態依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端方。她麵前放著一碗熱氣騰騰的艇仔粥，米粒熬得開花，裏麵沉浮著魚片、魷魚須、炸花生、薄脆和幾片翠綠的蔥花。旁邊一小碟金燦燦的油炸鬼，一小碟淋了醬油的腸粉。
    她拿起一次性的塑料勺，動作帶著一種與簡陋環境格格不入的優雅，舀起一勺粥，輕輕吹了吹，送入口中。溫潤、鮮甜、米香濃鬱，帶著海味的鹹鮮在舌尖化開。她細長的睫毛微微垂了一下，似乎有些意外這“市井粗食”的滋味。
    “怎麽樣陛下？味道還成吧？”鹿玖捧著一大碗皮蛋瘦肉粥，嘴裏塞著半根油炸鬼，含糊不清地問，眼神亮晶晶的，帶著點獻寶的期待。
    “尚可。”李如玉咽下粥，給出了一個平淡卻讓鹿玖眉開眼笑的評價。她又夾起一塊腸粉，薄如蟬翼的米皮裹著鮮嫩的肉末和蝦仁，淋著鹹鮮微甜的醬汁。入口軟滑，帶著米漿的清甜和醬汁的複合滋味。她微微點了點頭，算是認可。
    蘇青博士則完全顧不上吃，他把那個裝著暗銀色碎片的小袋子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個幹淨的紙巾上，平板電腦擺在旁邊，手指在虛擬鍵盤上飛舞，屏幕上是複雜的頻譜分析圖和一堆鹿玖完全看不懂的代碼流。他偶爾飛快地瞥一眼碎片，又埋頭敲打，眉頭緊鎖，嘴裏念念有詞：“…物理結構異常…非標準晶格…內部有微腔…能量殘留波形…這玩意兒像個微縮的聲學諧振腔？還是某種…生物能存儲結構？不對…更像被動信標…”
    “博士，先吃飯吧！腸粉涼了就不滑了！”鹿玖用筷子敲了敲蘇青博士的碗邊。
    “啊？哦哦！”蘇青博士如夢初醒，這才端起他那碗早已不冒熱氣的粥，胡亂扒拉了兩口，眼睛還粘在平板上。“太奇妙了…陛下，這東西的微觀結構簡直…鬼斧神工！完全不遵循已知的材料學和電子學原理！它…它更像是一種…被‘設計’出來的自然造物？或者…被某種極端力量‘雕琢’出來的？”
    李如玉慢條斯理地吃完最後一口腸粉，用餐巾紙擦了擦嘴角，動作一絲不苟。“非自然，亦非尋常之力。此乃‘磐石之眼’褻瀆造化之痕。”她的目光落在那枚不起眼的碎片上，“其內所蘊，非金非石，乃‘意’之殘響，或為指引，或為陷阱。”
    “陷阱？”鹿玖剛咬了一口油炸鬼，聞言差點噎住。
    “老張頭口中‘會看’之器，砂輪機之信標，此碎片之微縮…皆為眼。”李如玉的聲音在粥鋪的嘈雜中清晰而冷冽，“‘磐石之眼’…其名非虛。彼等似有窺探之能，以器物為媒，散布‘眼線’，觀吾等之行止，引吾等入彀。”
    鹿玖和蘇青博士都感覺後頸有點發涼。想想也是，監聽芯片、會發信號的砂輪機、還有這深藏油汙裏的碎片…可不就像一隻隻無處不在的、冰冷的眼睛嗎？
    “那…那怎麽辦？”鹿玖壓低聲音，“咱們回去就把這玩意兒鎖進鉛盒裏？用液氮凍起來？”
    “無用。”李如玉搖頭，“其波動非尋常電磁，鉛盒、液氮，皆難阻隔其‘弦動’之本質。與其隔絕，不若…激活它。”
    “激活？！”鹿玖和蘇青博士同時驚呼，引來旁邊桌幾個食客好奇的目光。
    “陛下，這太危險了吧？”蘇青博士緊張地推了推眼鏡，“萬一裏麵是個微型炸彈或者什麽精神汙染源…”
    “是餌，亦是鑰。”李如玉拿起那枚裝著碎片的小袋，指尖隔著特製的防屏蔽材料輕輕摩挲著，感受著那微弱卻頑固的冰冷脈動，“彼既投餌，必有所圖。靜待則被動，激活或可窺其門徑，反客為主。”她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如同即將出鞘的利刃。“且其波動微弱，尚在可控之列。回店後，蘇卿以汝之設備嚐試‘共鳴’，朕以‘磐石’之力護持。”
    看著陛下那不容置疑的眼神，蘇青博士咽了口唾沫，最終還是用力點了點頭：“好！我試試！用高頻電磁脈衝疊加特定頻段的聲波震蕩…模擬它內部可能存在的‘激發’條件…”
    “金杯戰神”吭哧吭哧地載著三人回到“磐石維修”時，天際已經泛起了一層灰蒙蒙的魚肚白。城市的蘇醒聲透過卷閘門縫隙隱隱傳來——環衛車清掃路麵的聲音，早起攤販推車的軲轆聲，還有幾聲清脆的鳥鳴。
    店內燈火通明。戰鬥和追查的緊張感暫時褪去，留下的是滿身的疲憊和機油、灰塵混合的味道。
    “累死我了…”鹿玖一屁股癱坐在一張舊辦公椅上，感覺骨頭都要散架了。他看了看依舊站得筆直、隻是眉宇間帶著一絲倦意的李如玉，又看了看像打了雞血一樣直奔工作台、開始連接各種線纜和儀器的蘇青博士，心裏哀歎一聲人和人的差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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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鹿玖。”李如玉的聲音傳來。
    “啊？陛下？”鹿玖一個激靈坐直。
    “去廚房，燒水。”李如玉一邊說著，一邊走向維修區角落那個小小的開放式廚房區域。那是鹿玖之前為了省錢自己動手隔出來的，隻夠放一個電磁爐和一個小冰箱。
    “燒水？”鹿玖有點懵，但還是聽話地跟過去，擰開電磁爐上的水壺接水。
    李如玉打開冰箱看了看，裏麵隻有幾個雞蛋，半袋掛麵，還有鹿玖之前買的速凍餃子和幾包榨菜。她眉頭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似乎在嫌棄物資的匱乏。隨即，她的目光落在旁邊台子上一個落了些灰的、圓形的金屬蒸屜和一個小石磨上——那是鹿玖老家帶來的，偶爾會心血來潮磨點米漿做腸粉，但大部分時間都在吃灰。
    “取米，浸泡。”李如玉言簡意賅。
    “啊？做…做腸粉？”鹿玖更懵了，看看外麵天都快亮了，“陛下，要不…我下樓買點包子豆漿？”
    “速食之物，焉能果腹？”李如玉瞥了他一眼，眼神裏帶著一絲“爾等凡人不懂養生”的意味，“晨食當溫潤滋養，米漿乃穀物精粹，最宜此時。速去。”
    “哦…哦！”鹿玖不敢再廢話，趕緊去找米桶舀米淘洗浸泡。心裏嘀咕：女帝陛下這是…打了一晚上架，回來還要講究食療養生？這畫風是不是有點歪？
    李如玉卻已不再理會他。她走到工作台邊，看著蘇青博士小心翼翼地用鑷子取出那枚暗銀色碎片，固定在特製的、連接著各種探針和導線的金屬夾具上。碎片在強光下反射著冰冷的光澤，那扭曲的碎裂眼球輪廓顯得更加詭異。
    “陛下，準備好了！我準備用三組不同頻率的高頻電磁脈衝進行掃描激發，同時疊加從次聲波到超聲波區間的聲波震蕩，嚐試找到它的‘共振點’！”蘇青博士聲音有些緊張，手指懸在平板電腦的啟動鍵上。
    “開始。”李如玉站定在夾具旁，距離碎片約一米。她閉上雙眼，周身的氣息瞬間沉凝下來，如同古井無波。一股無形的、沉厚如山卻又精純如絲的力量，以她為中心緩緩彌漫開來，並非向外擴散施壓，而是向內收束，形成一個極其穩固的力場護罩，將蘇青博士和他麵前那堆精密儀器，連同那枚碎片，都籠罩在內。這是“磐石”之力的另一種運用——守護。
    “啟動！”蘇青博士一咬牙，按下了啟動鍵！
    嗡——！
    儀器瞬間發出低沉的嗡鳴！幾盞指示燈瘋狂閃爍！夾具上的探針尖端亮起微弱的電火花！高頻電磁脈衝如同無形的浪潮，一波波衝擊向那枚碎片！同時，固定在夾具基座上的微型聲波換能器發出人耳幾乎聽不見的、不同頻率的震蕩波！
    碎片紋絲不動。
    但蘇青博士麵前的頻譜分析儀屏幕上，原本微弱平直的基線，陡然出現了劇烈的波動！代表碎片內部能量反饋的信號尖峰如同暴躁的毒蛇，瘋狂地扭曲、跳躍！一股冰冷、混亂、帶著褻瀆意味的波動，如同被驚醒的毒蛇，瞬間從碎片內部爆發出來，試圖穿透李如玉布下的無形力場！
    “能量讀數飆升！頻率…頻率在畸變！它在抵抗！”蘇青博士額頭冒汗，手指飛快地在平板上調整參數，“嚐試壓製！調整脈衝相位！”
    李如玉閉目凝神，籠罩在儀器周圍的力場微微波動，如同平靜的水麵投入石子，泛起細微的漣漪，卻始終穩固。她能清晰地感知到那股來自碎片的冰冷衝擊，如同細小的冰錐試圖刺穿屏障，帶著一種令人厭惡的“窺探”感。
    “加大聲波震蕩！聚焦在…在137.2千赫茲附近！”蘇青博士根據反饋數據大喊。
    嗡鳴聲陡然變得尖銳刺耳！
    就在這一瞬間！
    那枚一直毫無動靜的暗銀色碎片，表麵極其微弱的蝕刻紋路——那個碎裂眼球輪廓——驟然亮起了一絲幾乎難以察覺的幽藍色光芒！如同沉睡的惡魔睜開了眼皮！
    與此同時！
    “滋啦——！”
    一道極其細微、卻異常刺目的藍白色電弧，如同扭曲的毒蛇，猛地從碎片內部竄出，狠狠擊打在距離最近的一根金屬探針上！
    探針尖端瞬間融化了一小塊！儀器發出一聲短促的警報！
    “成了！它被激活了！”蘇青博士又驚又喜。
    李如玉霍然睜開雙眼！她的目光如同實質的利劍，瞬間刺向那枚亮起幽藍紋路的碎片！
    就在電弧竄出的刹那，碎片內部那股冰冷混亂的波動驟然發生了奇異的轉變！它不再是無序的衝擊和抵抗，而是以一種極其複雜、極其精密的頻率開始高速震蕩！震蕩的波紋並非向外擴散，而是在碎片內部那個微小的腔體中瘋狂碰撞、疊加！
    嗡——！
    一聲低沉到幾乎感覺不到、卻仿佛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的奇異嗡鳴，在力場護罩內響起！
    碎片表麵，那幽藍色的碎裂眼球紋路光芒大盛！光芒並非靜止，而是如同投影儀般，猛地向上投射出一片幽藍色的、扭曲抖動的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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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光幕懸浮在碎片上方約半尺的空中，極其不穩定，邊緣如同信號不良般閃爍著雪花噪點。但光幕的核心區域，赫然呈現出一幅極其模糊、卻讓三人瞳孔驟然收縮的影像！
    那似乎是一幅…地圖的殘片？
    影像由無數扭曲的、散發著幽藍色光芒的線條構成，線條勾勒出河流、道路、橋梁的模糊輪廓。其中，一條粗大的、如同扭曲血管般的主幹道旁，一個不起眼的、被特意標注成暗紅色骷髏頭標記的位置，如同滴血的傷口，異常醒目！而在標記旁邊，還有幾個極其微小、如同鬼畫符般的扭曲符號在光幕中若隱若現，散發著令人心悸的不詳氣息！
    “地圖！是地圖！”蘇青博士失聲叫道，手指在平板上飛快操作，玲瓏全力捕捉並解析著這稍縱即逝的影像，“位置…位置在解析！標記點在…在城北！靠近舊港區碼頭！”
    “舊港區？”鹿玖端著剛泡好的米漿盆站在廚房門口，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科幻又詭異的一幕，手裏的盆差點掉地上，“那地方不是早就廢棄了嗎？全是破倉庫爛碼頭…”
    “哢噠…”
    一聲極其輕微的、如同機括卡死的脆響。
    碎片表麵那幽藍色的光芒如同被掐斷的電源，瞬間熄滅！投射出的扭曲光幕也如同肥皂泡般破碎消散，隻留下空氣中一絲淡淡的臭氧味道。碎片恢複了冰冷死寂，仿佛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從未發生。隻有夾具上那根被電弧熔蝕的探針尖端，無聲地訴說著剛才的危險。
    工作間裏一片死寂。隻有儀器冷卻風扇的嗡嗡聲和鹿玖手裏米漿盆中米漿晃動的輕微聲響。
    蘇青博士看著平板上玲瓏捕捉並解析出來的最後定格畫麵——那模糊的城北舊港區地圖，以及那個刺眼的暗紅色骷髏標記，臉色發白，手指微微顫抖。
    李如玉緩緩收回籠罩在周圍的力場，周身沉凝的氣息如同退潮般斂去。她走到夾具前，拿起那枚已經徹底暗淡下去的碎片，指尖感受著它冰冷的金屬觸感。
    “餌已吞下。”她看著碎片，聲音平靜無波，卻帶著一股山雨欲來的寒意，“陷阱亦現。舊港區…骷髏標記…‘磐石之眼’藏汙納垢之所，亦是其…授首之地。”
    她將碎片遞給蘇青博士：“妥善封存。此圖，拓印下來。”
    “是！陛下！”蘇青博士連忙接過，心有餘悸地將其放回特製屏蔽袋。
    李如玉轉過身，目光掃過依舊端著米漿盆、一臉驚魂未定的鹿玖，以及工作台上那些精密的、閃爍著指示燈的儀器，最終落向窗外。
    天色更亮了一些，灰白的天光驅散了深沉的夜色。城市的輪廓在晨曦中逐漸清晰，新的一天開始了。
    “米漿。”李如玉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不容置疑的指令，瞬間將三人從剛才的驚心動魄拉回現實，“火候已至，該蒸了。”
    “啊？哦！對對對！腸粉！米漿！”鹿玖如夢初醒，趕緊把盆端到電磁爐旁，手忙腳亂地開始給蒸盤刷油、倒米漿。動作因為剛才的震驚還有點僵硬。
    蘇青博士也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平板上的地圖影像仔細保存備份，然後小心地收起那枚碎片。
    李如玉走到窗邊，推開一條縫隙。清晨微涼而帶著濕氣的風湧了進來，帶著城市蘇醒的喧囂和遠處隱約的汽笛聲。她望著城北的方向，目光深邃，仿佛穿透了重重樓宇，看到了那片荒廢的、被標注著死亡標記的舊港區。
    蒸屜上很快冒起了白色的蒸汽，米漿在高溫下迅速凝固成晶瑩剔透的薄皮，包裹著鹿玖剛剛切好的肉末和蔥花，散發出誘人的米香和肉香。
    “陛下，腸粉好了！您嚐嚐！”鹿玖獻寶似的端著一盤淋了醬油和熟油、撒了芝麻的腸粉過來。
    李如玉轉過身，接過盤子。蒸汽氤氳中，腸粉晶瑩剔透，薄如蟬翼，醬色誘人。她用筷子夾起一塊，送入口中。軟滑、鮮香、溫潤熨帖著疲憊的脾胃。
    她慢慢地咀嚼著，目光再次掃過工作台上那張被打印出來的、帶著骷髏標記的城北舊港區地圖殘片。
    “食不言。”她淡淡開口，聲音在清晨的微光中顯得格外清晰，“食畢，整備。目標——舊港。”
    一口溫熱的腸粉下肚，驅散了夜的寒意，也點燃了新的征途。陽光終於刺破了雲層，金色的光芒斜斜地照進“磐石維修”的店內，將蒸屜的嫋嫋白汽染上一層暖金，也照亮了那張攤在工具台上的、不祥的地圖一角。早餐的煙火氣，與即將到來的風暴，在這間小小的維修店裏奇異地交織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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