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嬸那台老電視重新亮起雪花點時，她看向鹿玖的眼神簡直像在看神仙下凡。臨走前，她不僅多塞了二十塊修理費，還硬是留下了一兜子自家醃的鹹菜，拍著胸脯保證：“小玖！以後街坊四鄰誰家電器壞了，嬸子都給你拉來！李老師開班的事兒，包我身上宣傳！” 那嗓門，半個老街都聽得見。
    鹿玖掂量著手裏那幾張帶著油漬的票子和沉甸甸的鹹菜袋子，心裏那點被混混攪擾的不快徹底煙消雲散。他咧嘴一笑，衝王嬸背影喊：“得嘞！謝謝嬸子！”
    店裏的氣氛也輕鬆了不少。蘇青博士對著平板，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得飛快，眼鏡片反射著幽幽藍光。他麵前的文檔標題已經變成了：
    “磐石”強身健體基礎班 —— 試運行章程內部草案）
    下麵密密麻麻列著：
    目標人群： 亞健康人群、中老年群體、需提升基礎體質者暫不招收兒童及有嚴重基礎疾病者）。
    核心課程： 李氏養元樁初階）、基礎導引吐納法、簡易關節拉伸蘇青備注：需陛下親自命名並核準動作）。
    課時安排： 每日清晨 600700避開早高峰及陛下核心修煉時段），每周六次，周日休息。
    場地： “磐石維修”店內中央區域需每日課前整理騰空）。
    收費標準： ???蘇青備注：亟待陛下聖裁！此乃關鍵！）
    安全責任： ???蘇青備注：需谘詢法律條文！重中之重！）
    設備： 需采購基礎防潮地墊若幹、便攜小音箱一個用於播放舒緩引導音樂？待議）…
    “博士，”鹿玖湊過去瞄了一眼，“你這…整得跟上市企劃書似的。還‘李氏養元樁’？陛下同意冠名了？”
    蘇青推了推眼鏡，一臉嚴肅：“名不正則言不順！陛下親傳，自然要冠以‘李氏’！這是品牌效應！至於收費和安全…”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這真是門學問啊！收多少合適？收多了街坊負擔不起，收少了…咱們這店門錢還沒回本呢！還有，萬一哪位大爺大媽練功閃了腰…”
    鹿玖也撓頭：“要不…先問問陛下？”
    兩人不約而同地看向店中央。
    李如玉正盤膝坐在那塊特意清理出來的空地上，雙目微闔，五心朝天。她周身的氣息沉靜內斂，如同深潭。但鹿玖和蘇青都注意到，她放在膝上的雙手，指腹依舊帶著一絲不健康的蒼白，呼吸也比平日更綿長細微一些，似乎在極力收斂著什麽。
    鹿玖心裏咯噔一下，想起那晚她寒毒發作的痛苦模樣。他不敢貿然打擾，隻能和蘇青大眼瞪小眼。
    就在這時，店門口的光線又被擋住了。
    這次來的不是王嬸，而是雜貨鋪的老趙和他老婆趙嬸。老趙手裏還抱著一個半舊不新的電飯煲。
    “小玖！忙著呢？”老趙笑嗬嗬地打招呼，眼神卻一個勁兒往李如玉那邊瞟，帶著敬畏和探詢。
    “趙叔，趙嬸！快進來坐！”鹿玖趕緊招呼。
    “坐就不坐了，”趙嬸快人快語，把老趙手裏的電飯煲往前一遞，“喏，家裏這老夥計，煮飯老夾生，還總跳閘！你趙叔鼓搗半天也沒弄好。聽說你手藝好，給看看？”
    “沒問題！”鹿玖爽快接過，熟練地插上電源測試，果然是溫控器出了問題。
    老趙搓著手，湊近鹿玖，壓低聲音：“小玖啊，聽老王家的說…李老師這兒，要開那個…強身健體的班？”
    鹿玖心裏了然，麵上不動聲色：“嗯，是有這個打算。不過還在籌備，具體章程沒定呢。”
    “那…啥時候能開始啊？”老趙有點急，“你看我這老寒腿，天一陰就疼得鑽心！你趙嬸也是，動不動就頭暈。王嬸可把李老師那‘氣功’…哦不，那站樁說得神乎其神！我們就盼著能跟著學學，強身健體！”
    趙嬸也連連點頭，滿眼期待。
    鹿玖和蘇青交換了一個眼神。得，學員自己找上門了。
    “快了快了！”鹿玖隻能先安撫，“等我們這邊準備好，第一個通知您二位！”
    老趙夫婦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留下那個待修的電飯煲作為“定金”。
    接下來的一下午，“磐石維修”仿佛成了老街的健康谘詢中心兼電器急診室。
    修自行車的老孫頭，推著他那輛除了鈴鐺不響哪兒都響的老“二八”來了，一邊抱怨腰肌勞損，一邊旁敲側擊開班時間。
    開小飯館的劉胖子，拎著個接觸不良的鼓風機，進門先瞅李如玉，然後才問鹿玖能不能修，順便感慨自己這身肥肉和飆升的血壓。
    連居委會的吳大媽都溜達過來，名義上是關心社區治安昨晚混混鬧事），實則是想親眼看看“會氣功的李老師”，話裏話外打聽“老年班”有沒有優惠價。
    鹿玖一邊修著各種五花八門的電器——電水壺、台燈、收音機、甚至一個老掉牙的電動剃須刀，一邊應付著街坊們熱情似火的谘詢，忙得腳不沾地。修理費收得不多，但鹹菜、雞蛋、水果、甚至一包新蒸的饅頭…各種“學費”預付款倒是堆滿了工作台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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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青博士則化身臨時客服和記錄員，拿著個小本本，把有意向的街坊名字、年齡、主要健康訴求都記了下來，忙得眼鏡都滑到了鼻尖。
    而風暴的中心，李如玉，始終安靜地盤坐著，如同定海神針。隻有當某個街坊聲音過大，或者帶著過於強烈的好奇試圖靠近觀察時，她才會微微蹙一下眉頭，周身那無形的寒意會稍稍擴散一絲，讓對方不自覺地噤聲後退。
    直到夕陽西下，送走最後一位來修手電筒順便打聽“學費能不能用糧油抵”的張大爺，店裏才終於清靜下來。
    鹿玖看著工作台上堆成小山的“學費”，哭笑不得：“博士，咱這還沒開張呢，場地租金指維修店）和‘核心技術’指李如玉）的工資沒著落，倒是先把‘食堂’給整豐富了。”
    蘇青也累癱在椅子上，看著小本本上密密麻麻的名字：“意向學員…十七個了！陛下這影響力…恐怖如斯！可這收費和安全…”
    兩人再次把目光投向李如玉。
    這一次，李如玉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鳳眸在夕照下顯得格外深邃，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疲憊，但更多的是洞悉一切的清明。她掃了一眼工作台上的“學費山”和蘇青手裏的小本本。
    “民心所向，順勢而為即可。”她的聲音有些低沉，帶著一絲內力消耗後的沙啞，“收費，無需定數。心誠者，量力而行，不拘於錢貨。一餐飯，一壺茶，亦可為束修。” 她頓了頓，目光落在蘇青的本子上，“至於安危…習練之初，根基淺薄，動必有度，循導引之規，不妄逞血氣之勇，何來大礙？若有不慎，自有孤在。”
    “束修？”鹿玖和蘇青都愣了一下，隨即明白這是“學費”的古稱。不拘於錢貨？一餐飯一壺茶也行？這…這也太隨性了吧？不過想想女帝陛下視金錢如糞土的氣度，倒也不奇怪。至於安全，有陛下兜底…好像確實安心不少？
    “陛下聖明！”蘇青立刻在小本本上奮筆疾書，把“收費標準”一欄劃掉，改成“隨喜含實物折抵）”，在“安全責任”後麵加上“導師全程監督指導，學員需嚴格遵循教導”。
    “那…場地和設備？”鹿玖指了指店裏堆滿的維修零件和工具。
    李如玉的目光掃過略顯擁擠的店麵，最終落在角落那台默默運轉的“炎陽爐2.0”上，停留了片刻。爐子散發出的穩定暖意，似乎讓她眉宇間那絲疲憊都淡了些許。
    “每日課後，物歸原位，不礙維修。”她淡淡道，“地墊可購，其餘花哨之物，無需。大道至簡。”
    得，便攜音箱泡湯了。鹿玖和蘇青同時想。
    “至於開課之日…”李如玉的目光終於落在鹿玖身上，帶著審視，“待汝能將‘磐石勁’之剛猛，盡數斂於三寸之地，收發由心，勁力不泄於外，方有資格立於人前，示範引領。蘇青之‘養元樁’，氣機需能自行流轉小周天，樁架穩固如山，一炷香內氣息不亂。”
    鹿玖和蘇青頓時感覺一座無形的大山壓了下來。將剛猛勁力收斂於方寸？蘇青站樁一炷香氣息不亂？這要求…比對付三個混混難多了！
    看著兩人瞬間垮下來的臉，李如玉嘴角似乎幾不可察地向上牽動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覺。她重新閉上雙眼：“時辰不早，更衣，用膳。明日卯時，照舊。”
    得，加班加點特訓的日子，看來是遙遙無期了。
    鹿玖認命地歎了口氣，看著角落裏那堆“學費”——鹹菜、雞蛋、饅頭…肚子很應景地咕咕叫了起來。
    “陛下，”鹿玖拿起兩個還帶著餘溫的饅頭，一臉諂笑，“您看…今晚的‘束修’…咱就吃饅頭夾鹹菜，再配個趙嬸剛送的煮雞蛋，行不？絕對量力而行！”
    李如玉閉著眼，沒說話。
    但鹿玖分明看到，她那交疊在腹前、指節依舊帶著一絲蒼白的雙手，指尖似乎極其輕微地、放鬆地動了一下。
    成了！鹿玖心頭一喜，趕緊捅了捅還在對著小本本發愁的蘇青：“博士！生火！煮雞蛋！陛下恩準了！咱們‘磐石養生班’的第一頓員工餐…啊不，‘束修宴’，開席！”
    夕陽的餘暉透過新卷閘門的縫隙，在堆滿零件和“學費”的維修店裏投下溫暖的光斑。爐子嗡嗡作響，鍋裏煮著雞蛋，空氣中彌漫著新蒸饅頭的麥香和鹹菜的獨特氣息。蘇青手忙腳亂地剝著蛋殼，鹿玖笨拙地試圖把鹹菜絲均勻地夾進饅頭裏。
    李如玉依舊端坐，如同一尊玉雕。隻有那微微起伏的胸膛和鼻翼間極其微弱的氣息流動，證明她並非真正的雕塑。她閉著眼，仿佛隔絕了這充滿煙火氣的喧鬧，但修長的脖頸線條，在暖色的光線下，似乎比白日裏柔和了那麽一絲絲。
    這間名為“磐石”的小小維修店，在經曆了一場風暴的洗禮後，正以一種奇特而充滿生活氣息的方式，悄然紮下根須，準備迎接它全新的、熱氣騰騰的篇章。而根基的錘煉，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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