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燈的紅藍光芒在倉庫外牆冰冷的水泥上無聲旋轉，切割著沉沉的夜色。倉庫內燈火通明，將昨夜那片被黑暗籠罩的戰場暴露無遺。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硝煙味來自勘查用的閃光燈）、灰塵味，還有一絲若有若無、被眾人刻意忽略的鐵鏽腥氣——那是入侵者留下的血跡。
    警察的效率很高。現場拍照取證，提取了窗框撬痕、地麵血跡和那把被遺棄的特製開鎖工具上麵有清晰的指紋殘留）。帶隊的張警官是個經驗豐富的老刑警，國字臉，眼神銳利如鷹。他仔細聽著鹿玖和蘇青描述昨晚的驚魂一刻，目光不時掃過倉庫中央那片“磐石”地墊上閉目盤坐的李如玉，以及她略顯蒼白的臉色。
    “李女士……是你最先發現並……製止了入侵者？”張警官走到李如玉麵前，語氣帶著職業性的探究。李如玉那與周遭格格不入的清冷氣質和明顯異於常人的狀態，很難不引起注意。
    李如玉緩緩睜開眼，鳳眸平靜無波，迎上警官審視的目光。“是。”聲音清冷簡短。
    “能描述一下過程嗎？對方有幾人？什麽特征？你如何製……發現並驚走他的？”張警官斟酌著用詞。
    “一人。黑衣，瘦小，動作迅捷，通曉潛行開鎖之術。”李如玉的聲音如同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吾於靜中感知異動，現身喝問，其驚懼，倉皇而逃，遺落此物。”她指了指地上證物袋裏的開鎖工具。
    解釋合情合理，避開了所有超越常理的部分——那鬼魅般的速度、那隔空一指的氣勁、以及那青玉微光閃爍下的瞬間反噬。她將一切歸結為“靜中感知”和“現身喝問”帶來的威懾力。
    張警官皺了皺眉，顯然對這個過於簡略的過程存疑。一個弱女子李如玉的外表極具欺騙性），如何在黑暗中精準發現並嚇退一個顯然訓練有素的竊賊？但他沒有證據反駁，現場痕跡也確實符合“驚走”而非激烈搏鬥的特征除了那幾滴血跡）。他轉向鹿玖：“鹿先生，你們最近有沒有得罪什麽人？或者……有什麽商業上的競爭對手？”
    鹿玖心知肚明，但陳明遠這條線現在還不能輕易拋出。沒有證據，隻會打草驚蛇。“張警官，我們‘磐石’最近是有些名氣，訂單很多，可能招了些眼紅的人。仿冒我們包裝、在網上惡意詆毀的不少，前幾天還有投資機構想強行入股被我們拒絕了。”他隱晦地點了一下，“具體是誰幹的，我們也不清楚，相信警方一定能查個水落石出。”
    張警官點點頭，在本子上記錄著：“入室盜竊未遂，目標明確指向你們的商業機密，性質惡劣。我們會重點調查最近和你們有商業衝突的對象。現場我們會繼續保護，你們也仔細清點，看有沒有丟失什麽關鍵物品，或者……有沒有什麽東西被動了手腳。”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掃過那台龐大的三層蒸櫃和王嬸的操作台。
    “明白！辛苦張警官！”鹿玖鄭重道謝。
    警察留下警戒線，暫時封鎖了被破壞的通風窗區域，先行撤離。警燈遠去，倉庫裏隻剩下磐石工坊自己人，氣氛卻更加凝重。
    “挨千刀的！這是要斷咱們的根啊！”王嬸看著那個被撬開的通風窗洞口，又氣又怕，拍著大腿。
    “肯定是姓陳的！”蘇青咬牙切齒，眼鏡片後的眼睛布滿血絲，“玩陰的！太下作了！”
    “小磊！快！裏裏外外檢查一遍！特別是蒸櫃、操作台、原料！看有沒有被放什麽不該放的東西！”鹿玖立刻下令，聲音帶著不容置疑的冷硬。食品安全是紅線，如果對方真喪心病狂到這一步，後果不堪設想。
    王小磊和幾個身強力壯的學員立刻行動起來，戴上手套，如同排雷般仔細檢查工坊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台設備、每一袋開封和未開封的原料。王嬸和吳大媽她們也加入進來，檢查包裝材料和工作台麵。
    鹿玖則快步走到李如玉身邊。警察走後，她一直靜靜站著，望著那扇被破壞的窗戶，側臉在燈光下顯得異常冷峻，那份深沉的疲憊似乎被一種冰冷的怒意暫時壓製了下去。
    “你……”鹿玖的聲音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緊張，目光不由自主地掃向她白皙的頸側。那裏，在燈光下，似乎還能看到幾道極其細微、如同冰裂紋路般轉瞬即逝的青白色痕跡殘留，雖然比昨夜淡了許多，卻依舊觸目驚心。“真的沒事？昨晚……”他欲言又止，那青玉光芒紊亂閃爍和她瞬間痛苦的畫麵曆曆在目。
    李如玉緩緩轉過頭，目光落在鹿玖寫滿關切和擔憂的臉上。那雙鳳眸深處，冰封的海麵下，似乎有某種東西在湧動。她沒有回答身體的問題，而是伸出了左手。
    她的掌心向上，攤開在鹿玖眼前。
    鹿玖的呼吸瞬間一窒！
    在她白皙如玉的掌心正中，靠近掌丘的位置，赫然印著一道寸許長的、極其細微的傷口！傷口邊緣整齊，如同被最鋒利的刀片劃過，此刻已經不再流血，隻留下一道暗紅色的細線。傷口周圍的肌膚，呈現出一種奇異的、與頸側類似的、極其淡薄的青白色冰裂紋理！
    這絕不是普通的割傷！更像是……某種力量反噬時，由內而外撕裂的痕跡！
    “昨夜，氣機牽引，為阻其竊秘，倉促出手，遭其器刃反噬，略損經脈。”李如玉的聲音平靜無波，仿佛在描述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將掌心那道詭異的傷口輕描淡寫地歸結於被竊賊匕首所傷。然而，她眼中那一閃而過的、連她自己或許都未曾察覺的……一絲被信任之人看到脆弱的不自在？卻被鹿玖精準地捕捉到了。
    這小小的傷口，這刻意掩飾卻泄露的微痕，比任何話語都更有力地說明了昨夜她所承受的反噬之重！那青玉微光的紊亂，絕非小事！
    一股混雜著心疼、憤怒和強烈保護欲的情緒，如同岩漿般在鹿玖胸中翻湧！他猛地抬頭，看向李如玉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聲音低沉而灼熱，帶著磐石般的堅定：“李如玉，你聽著！”
    李如玉微微一怔，似乎沒料到鹿玖會用如此鄭重的、近乎宣告的語氣對她說話。
    “磐石工坊，不是我一個人的！是王嬸的手藝，是蘇青的腦子，是小磊的汗水，是每一個學員的信任！更是你……是你一次次在關鍵時刻力挽狂瀾，才讓它立住了腳跟！”鹿玖的目光灼灼，直視著她，沒有絲毫閃躲，“以前，是你守護著它，守護著我們。”
    他頓了頓，深吸一口氣，體內的磐石勁無聲地加速運轉，一股沉凝而充滿力量的氣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現在，該輪到我們守護你了！守護這份心血，守護這片地方！那些躲在暗處的老鼠，那些覬覦的餓狼，不管他們是誰，用什麽下作手段……”
    鹿玖的聲音斬釘截鐵，在空曠的倉庫裏回蕩，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誓言感：
    “想動磐石？先從我鹿玖身上踏過去！”
    “想傷你？”他的目光落在她掌心那道細微卻刺眼的傷口上，眼神銳利如刀，“除非我死！”
    這誓言，赤裸裸，滾燙滾燙，毫無保留地將他的決心、他的守護之意、甚至那份潛藏心底的、超越同伴的情愫，都毫無保留地剖開在李如玉麵前。
    李如玉靜靜地聽著，看著眼前這個眼神堅定、氣息沉凝如山的青年。倉庫明亮的燈光下，他額角還有汗漬，衣服上也沾著灰塵，但那份蓬勃而堅定的力量感，卻如同初升的朝陽，驅散了她周身縈繞的冰冷與疲憊。
    掌心那道細微的傷口，似乎傳來一絲微弱的暖意。
    她並未回應鹿玖那熾烈的誓言，隻是緩緩收回了手，攏入袖中。那雙清冷的鳳眸深處，冰封的海麵下，仿佛有堅冰悄然碎裂，融開一道細微的暖流。她幾不可察地、微微側開了臉，目光重新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隻留給鹿玖一個清冷而優美的側影。
    但這一次，那側影之上，似乎多了一絲難以言喻的……溫軟？
    “鹿哥！檢查完了！”王小磊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帶著一絲後怕的慶幸，“設備、原料、操作台……都沒發現被動手腳的痕跡！那家夥應該還沒來得及！”
    “好！”鹿玖收回目光，壓下心頭的激蕩，臉上恢複了磐石般的沉穩，“加強夜班值守！所有門窗再檢查加固！蘇青，線上輿論反擊再加把火，把昨晚遭竊未遂的事情，隱去細節，隻說有商業間諜企圖竊取核心機密未果，我們已報警！給那些水軍和背後的人提個醒！王嬸，今天正常開工！咱們的‘琥珀流心’和‘青玉凝露’，一塊都不能少！”
    “明白！”眾人齊聲應道，聲音比之前多了幾分同仇敵愾的凝聚力。
    警燈雖遠，硝煙未散。但磐石工坊的心髒，在經曆了一場深夜的暗襲後，反而跳動得更加沉穩有力。而磐石之下，那道守護的誓言，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李如玉沉寂千年的心湖中，激起了前所未有的、名為“羈絆”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