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燈的紅藍光暈早已消散在晨曦中，但磐石工坊的空氣裏，卻沉澱著一層無形的硝煙味。昨夜那場未遂的竊秘，如同在平靜的水麵投下巨石，餘波仍在每個人心頭震蕩。門窗被加固，夜班值守的學員眼神警惕，王小磊更是把那台三層蒸櫃當成了眼珠子，恨不得抱著睡。線上，蘇青發起的“商業間諜未遂”輿論反擊戰初見成效，水軍的勢頭被壓下去不少，但暗流依舊洶湧。
    鹿玖的心始終懸著。一半是為了工坊這艘風雨飄搖的船，另一半，則牢牢係在倉庫西北角那片被廢棄建材陰影籠罩的僻靜之地。
    李如玉幾乎整日盤坐其中，周身縈繞的清冷氣息如同實質的寒冰屏障，隔絕了外界的喧囂。她的臉色比前兩日好了些，那份深重的疲憊感似乎被強行壓製了下去，但眉宇間卻沉澱著一種更加凜冽的、如同出鞘古劍般的銳意。偶爾睜開的鳳眸，掃過工坊裏忙碌的眾人，目光深處是審視與決斷，再無半分波瀾。她掌心和頸側那細微的、如同冰裂般的青白痕跡，在刻意收斂下已幾乎不可見，卻如同烙印般刻在鹿玖的腦海裏，時刻灼燒著他的神經。
    她需要恢複，需要靜養。這是磐石工坊能繼續航行的基石。鹿玖壓下所有想靠近詢問的衝動，強迫自己將精力投入到眼前的戰鬥。
    “鹿哥！你看！”蘇青頂著碩大的黑眼圈，眼鏡片上反射著屏幕的藍光，聲音卻帶著一絲壓抑的興奮，“老王叔托他警局的老夥計，從昨晚那條路口的治安監控裏，扒拉出點東西了！”
    鹿玖立刻湊到平板前。屏幕上是一段模糊的黑白監控錄像，時間顯示在昨夜事發後不久。一個穿著深色連帽衫、身形瘦小的男人，捂著右臂正是昨夜被李如玉氣勁擦傷的位置），腳步踉蹌地衝出巷口，迅速鑽進了一輛停在路邊的黑色轎車。車子沒有掛牌照，但車型清晰——一輛常見的黑色奧迪a6。
    “放大！看司機！”鹿玖低喝。
    畫麵放大，像素更加模糊，隻能勉強看到駕駛座上是個戴著棒球帽的男人側影。然而，當那人似乎無意識地抬手調整了一下帽簷時，手腕上露出的一抹金屬光澤，在監控下顯得格外刺眼！
    “手表！”蘇青立刻定格畫麵，將那一小塊區域銳化處理。一塊造型獨特、表盤邊緣鑲嵌著暗藍色碎鑽的奢華腕表，清晰地顯露出來！
    “是陳明遠！”鹿玖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他絕不會認錯！那天在倉庫“洽談”時，陳明遠手腕上戴著的，正是這塊價值不菲、極具個人標識性的腕表！人證黑影）、物證血跡、工具）、動機商業衝突）、時間線完美閉合！這條毒蛇，終於露出了致命的七寸！
    “證據鏈齊了！”蘇青興奮地推了推眼鏡，“錄像、表、再加上他之前對咱們的威脅和投資被拒！夠他喝一壺的！我這就整理材料，實名舉報！”
    “不，等等。”鹿玖抬手阻止，眼中閃爍著冷靜的光芒，“現在舉報，最多告他個教唆盜竊未遂，憑他的關係和律師，未必能傷筋動骨。打蛇，要打七寸！”
    他看向蘇青，一字一句道：“他不是喜歡玩輿論嗎？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蘇青，把這段錄像，尤其是他手腕上這塊表的高清截圖，匿名發到本地最大的商業論壇和幾個熱門社交媒體賬號！標題嘛……”鹿玖嘴角勾起一絲冷冽的弧度，“就叫《驚爆！‘明遠資本’陳經理深夜密會商業間諜，疑為竊取‘磐石’秘方！》記住，隻放事實，不加評論，讓‘熱心網友’自己去扒這塊表的主人是誰！”
    “妙啊！”蘇青眼睛放光，“輿論發酵起來，比警察找他談話還快！我這就去辦！保證讓這位陳經理，好好火一把！”技術宅瞬間化身暗夜鍵盤俠，手指在鍵盤上飛舞起來。
    反擊的號角，在無聲的網絡世界率先吹響！
    夜色再次籠罩倉庫。白天的喧囂褪去，工坊的設備停止了轟鳴，隻有夜班值守學員輕微的腳步聲在空曠的空間裏回蕩。鹿玖沒有回隔間休息，心頭的弦依舊緊繃。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工坊角落那個臨時的小灶台前。
    灶台上還殘留著些許油漬。鹿玖擰開水龍頭，清冽的水流衝刷著不鏽鋼鍋壁，發出嘩嘩的聲響。他洗得很仔細，動作帶著一種刻意的舒緩，仿佛要將白日裏積攢的焦慮和戾氣，隨著水流一同衝走。腦海裏，卻是李如玉那蒼白卻挺直的側影，是她掌心那道細微卻刺眼的傷痕，是她頸側偶爾浮現的、令人心悸的青白裂痕。
    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從保鮮盒裏取出幾樣東西：一小碗王嬸特意留給他、色澤溫潤如青玉的“青玉凝露”餡料；幾張半透明的、帶著荷葉清香的米漿薄皮；還有一小碟磨得極其細膩的綠豆粉。
    燈光下，鹿玖的動作顯得有些笨拙。他學著王嬸的樣子，小心翼翼地將米漿皮攤開在掌心，用木勺舀起一點青玉色的餡料，放在皮中央。手指有些僵硬，餡料放多了，薄皮不堪重負，邊緣裂開了一道小口。
    “嘖……”鹿玖有些懊惱，連忙補救，指尖沾了點綠豆粉，試圖抹平裂痕，卻弄得皮上白乎乎一片，賣相慘不忍睹。他歎了口氣，自嘲地笑了笑。這做點心，比練磐石勁難多了。
    就在他準備放棄這失敗品，重新開始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米漿皮薄韌，餡料需適量。過盈則崩，過虧則寡淡。力道，當如春雨潤物，輕攏慢撚。”
    鹿玖猛地轉身。
    李如玉不知何時已站在幾步之外。她依舊穿著那身月白的練功服，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在昏黃的燈光下，少了幾分白日的凜冽，多了幾分罕見的柔和。她的臉色在燈光映照下，透出一種溫潤的玉色，頸側那片肌膚光滑細膩，昨夜那驚心動魄的青白裂痕似乎徹底隱去。她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落在鹿玖手中那個慘不忍睹的“作品”上，眼神裏沒有嘲弄，隻有一種近乎……耐心的觀察？
    “李老師？你……你怎麽起來了？”鹿玖有些局促，下意識想把那失敗的糕點藏到身後。
    “靜極思動。”李如玉緩步走近，停在灶台旁。清冷的眸子掃過鹿玖沾著綠豆粉和米漿的手指，又落回他臉上，“此‘青玉凝露’，王嬸心意至純，滋味清雅，於調息有溫養之效。”她的話語，像是在解釋自己為何會出現在這煙火之地。
    鹿玖心頭一動，連忙拿起一塊王嬸做好的成品遞過去：“那……你嚐嚐這個？王嬸特意給你留的。”
    李如玉沒有拒絕，伸出纖長的手指接過。燈光下，她指尖瑩白，與那淡青色的糕點相映成趣。她小口地、細細地品嚐著，動作依舊帶著皇室特有的優雅，但那專注的神情，卻比品鑒禦膳時多了幾分……凡俗的溫度？
    “尚可。”她咽下糕點，給出慣常的評價，但目光卻落在了鹿玖剛才那個失敗的“作品”上，幾不可察地微微抬了抬下巴，“再試。”
    鹿玖愣了一下，隨即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他深吸一口氣，重新拿起一張米漿皮。這一次，他放空了所有雜念，不再想著要做得多麽完美，隻是將心神沉浸在指尖的觸感上。回想著李如玉那句“力道當如春雨潤物，輕攏慢撚”，回想著磐石勁運轉時對力量那精妙的掌控感。
    意念沉靜，體內的磐石勁如同溫順的溪流，無聲地流淌至指尖。動作變得輕柔而穩定。米漿皮在掌心攤開，如同展開一幅柔軟的絲綢。木勺舀起餡料，分量不多不少。指尖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勁力，如同最輕柔的春風，將皮邊緣輕輕攏起，撚合。動作流暢，帶著一種行雲流水般的韻律感。
    一個雖不及王嬸作品圓潤精致，卻也小巧玲瓏、皮薄餡勻的“青玉凝露”點心，在他指尖誕生。淡淡的荷葉清香混合著餡料的溫潤氣息，在灶火間彌漫開來。
    “成了！”鹿玖眼中閃過一絲驚喜，像個得了新玩具的孩子，獻寶似的將點心托到李如玉麵前。
    李如玉的目光在那點心上停留片刻，又抬起眼，看向鹿玖那雙因專注和喜悅而顯得格外明亮的眼睛。昏黃的燈光下，青年額角還沾著一點白色的綠豆粉，笑容帶著點傻氣，卻無比真誠。灶火的微光映在他臉上，將那棱角分明的輪廓勾勒得柔和而溫暖。
    一絲極其細微的、如同冰雪初融般的暖意，在李如玉清冷的眼底深處漾開，快得讓人難以捕捉。她沒有去接那點心，隻是幾不可察地、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那動作幅度太小，幾乎像是光影的錯覺。
    “尚可。”依舊是那兩個字，但這一次，清冷的聲線裏，似乎裹挾了一絲幾不可聞的……溫軟？
    就在這時！
    “鹿哥！鹿哥！快看！”蘇青壓抑著狂喜的聲音從休息隔間傳來，打破了灶火間這短暫的、帶著暖玉般溫潤的寧靜。他抱著平板電腦衝出來，屏幕亮得刺眼，“火了！徹底火了！咱們的匿名貼！陳明遠那塊表被人扒出來了！現在全網都在扒他！‘明遠資本’的官網都被衝了！哈哈哈哈！”
    反擊的號角，終於吹響了震耳欲聾的第一聲！磐石的利劍，已然出鞘！
    鹿玖精神一振，眼中瞬間燃起銳利的火焰。他下意識地看向李如玉。李如玉也正看著他，那雙鳳眸深處，冰封的海麵下，似乎也映入了這反擊的烈焰，沉靜依舊，卻多了一份屬於帝王的、掌控全局的篤定。
    灶火跳躍，映照著兩人並肩而立的身影。一個眼神交匯，無需言語，反擊的默契，已然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