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 病床前的微光與磐石的新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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刺耳的警笛聲如同撕裂夜幕的利刃,瞬間將倉庫裏凝固的血腥與暴戾切割得支離破碎。紅藍光芒透過敞開的倉庫大門,在斑駁的水泥地上瘋狂旋轉,映照著滿地狼藉和痛苦呻吟的打手。
“警察!不許動!雙手抱頭!”威嚴的喝令伴隨著紛亂的腳步聲湧入。
板寸頭和那個被鹿玖踹飛的巨漢早已被李如玉隨手拂倒,此刻如同死狗般癱在地上,被衝進來的警察迅速反銬。那個被廢了腿和胳膊的倒黴蛋,還有被李如玉點麻手臂的瘦猴,更是連掙紮的力氣都沒有,隻剩下痛苦的呻吟。
“鹿玖!鹿玖!”蘇青第一個撲到角落。李如玉半跪在地,月白的衣袂沾染了點點刺目的猩紅。她一手穩穩托著鹿玖的後頸,另一手並指如劍,指尖凝聚著極其微弱、卻精純無比的無形氣勁,正快速點向鹿玖胸前幾處要穴。她的臉色比鹿玖還要蒼白,額角滲出細密的冷汗,頸側那抹青玉微光在警燈閃爍下若隱若現,急促地、紊亂地跳動著,每一次閃爍都伴隨著她身體極其輕微的顫抖,顯然在強行壓製自身反噬的同時,透支著最後的力量為他穩定傷勢。
鹿玖雙目緊閉,嘴角殘留著未幹的血跡,左臂軟軟垂著,胸膛微弱地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牽動著李如玉緊繃的心弦。
“救護車!快叫救護車!”蘇青對著衝進來的警察嘶吼,聲音帶著哭腔。
消毒水的味道冰冷而刺鼻,取代了倉庫裏熟悉的甜香和汗味。慘白的燈光下,鹿玖安靜地躺在病床上,臉色依舊蒼白,但呼吸已經平穩了許多。左臂打著厚厚的石膏,固定在胸前。點滴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緩慢地注入他的靜脈。
病房裏很安靜。蘇青趴在旁邊的陪護椅上睡著了,眼鏡歪斜,臉上帶著濃重的疲憊。王嬸她們被鹿玖堅持勸回去休息了,工坊不能停,磐石不能倒。
隻有一道清冷的身影,如同亙古不變的玉雕,靜靜佇立在窗邊。李如玉換下了那身染血的月白練功服,穿著一身蘇青臨時買來的素色棉麻衣褲,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發絲垂落頰邊。窗外的霓虹在她沉靜的側臉上投下變幻的光影,卻無法驅散她眉宇間那份深鎖的疲憊與……一絲難以言喻的凝重。
她的目光,長久地落在鹿玖沉睡的臉上。那雙總是帶著沉穩和銳利的眼睛緊閉著,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出淡淡的陰影,少了幾分平日的堅毅,多了幾分難得的脆弱。看著他嘴角幹涸的血跡,看著他胸前纏著的繃帶,看著他打著石膏的手臂……
昨夜倉庫裏那聲如同受傷雄獅般的暴吼,那不顧一切擋在她身前的背影,那噴濺在她衣襟上的滾燙鮮血,還有那句微弱卻清晰如烙印的“別怕……我在……”如同走馬燈般在腦海中反複回放。
一種極其陌生、如同冰層下暗流洶湧的情緒,在她沉寂千年的心湖深處激烈地衝撞著。是慍怒?怒其不自量力,以卵擊石?是……後怕?若非他拚死相護,自己強壓的反噬在圍攻下徹底爆發,後果不堪設想?還是……一種更深沉、更灼熱的、名為“動容”的東西?
她從未被人如此……護在身後。在大華,她是至高無上的帝王,是萬民的屏障。隻有她守護別人,何曾需要他人以命相護?更遑論是一個……在她眼中曾如螻蟻般的凡俗青年。
這份沉甸甸的、帶著滾燙鮮血的守護,如同投入深潭的隕石,在她固若金湯的心防上,砸開了一道難以愈合的裂痕。一種名為“羈絆”的藤蔓,正悄然沿著這裂痕,瘋狂滋長。
頸側那抹青玉微光,在無人察覺的衣領陰影下,極其微弱地、持續地閃爍著,光芒不再紊亂刺目,而是呈現出一種溫潤卻帶著餘燼般的疲憊感,仿佛也在艱難地撫平昨夜的創傷。
病房門被輕輕推開。張警官走了進來,手裏拿著記錄本,看到窗邊的李如玉,微微頷首示意。
“李女士,鹿先生情況怎麽樣?”
“已無性命之憂。”李如玉的聲音恢複了一貫的清冷,目光卻依舊停留在鹿玖臉上。
“那就好。”張警官鬆了口氣,“現場勘查和審訊結果都出來了。那幾個打手,是本地一個臭名昭著的討債公司的人,領頭的外號‘黑熊’。他們供認不諱,是受陳明遠指使,目的就是強搶配方和……帶走你。”張警官頓了一下,眼神銳利,“陳明遠也已經被我們控製了。證據鏈非常完整,包括他昨晚派去盜竊未遂的那個‘麻杆’的指認,以及今早網絡上曝光的監控錄像和他那塊表。教唆盜竊、尋釁滋事、故意傷害……數罪並罰,他這次跑不了。”
張警官的語氣帶著一絲解氣:“另外,針對之前網絡上對‘磐石工坊’的惡意造謠誹謗,我們也鎖定了幾個主要的水軍頭目,都和陳明遠有資金往來。‘磐石’的聲譽,很快就能恢複。”
“有勞。”李如玉微微頷首,聲音聽不出太多情緒。
“應該的。”張警官合上記錄本,“倉庫那邊已經解封,現場也清理了。等鹿先生好些,隨時可以回去。這次……多虧了你們。”他的目光掃過李如玉略顯蒼白的臉和鹿玖病床的方向,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敬意。
張警官離開後,病房再次陷入沉寂。窗外的天色,漸漸泛起了魚肚白。
鹿玖的眼睫,在熹微的晨光中,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李如玉立刻察覺,緩步走到床邊。
鹿玖艱難地睜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了好一陣才聚焦。消毒水的味道讓他皺了皺眉,左臂和胸口的劇痛清晰地傳來。然後,他看到了床邊靜靜佇立的李如玉。
晨光透過薄紗窗簾,柔和地灑在她身上。素色的棉麻衣衫襯得她身形清瘦,臉色雖然依舊帶著疲憊的蒼白,但那份拒人千裏的冰封感,似乎被晨光融化了幾分。她垂眸看著他,那雙清冷的鳳眸深處,沒有了往日的漠然,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鹿玖從未見過的、極其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審視,有尚未散去的凝重,還有一絲……難以解讀的深沉。
“你……”鹿玖的聲音幹澀沙啞,剛開口就牽動了胸口的傷,一陣悶咳。
一隻微涼的手,輕輕按住了他未受傷的右肩。動作很輕,帶著一種生疏的、卻不容置疑的穩定力量。
“莫動。”李如玉的聲音響起,依舊是清冷的調子,卻少了幾分冰寒,多了一絲……或許是錯覺的溫緩?“氣脈不穩,靜養。”
她的指尖隔著薄薄的病號服,傳來微涼的觸感,卻奇異地撫平了鹿玖咳嗽帶來的躁動。他安靜下來,目光貪婪地看著她近在咫尺的臉。晨光勾勒著她精致的下頜線,幾縷散落的發絲在光線下泛著柔光。頸側的衣領微微敞開,那片肌膚在晨光下細膩如瓷,昨夜那驚心動魄的青白裂痕和紊亂光芒,已徹底消失無蹤,隻留下一種近乎透明的脆弱感,讓人心尖發顫。
“你……沒事吧?”鹿玖艱難地開口,目光緊緊鎖住她的眼睛,“昨晚……那光……”
李如玉按在他肩頭的手指幾不可察地微微收攏了一下。她沒有回避他的目光,也沒有立刻回答。那雙深不見底的鳳眸,如同寒潭映入了晨曦,靜靜地回望著他,仿佛在審視他話語裏那份毫不掩飾的關切和擔憂,也在衡量著某些東西。
沉默在晨光中流淌,帶著消毒水的味道,卻奇異地並不冰冷。
許久,就在鹿玖以為她不會回答時,李如玉才緩緩開口,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穿越時空的沉甸甸:
“吾身之異,乃舊日之痕,亦為枷鎖。昨夜強行施為,牽動舊傷,故顯於外。”她的話語,第一次正麵承認了那青玉微光的存在,並將其定義為“舊日之痕”和“枷鎖”。沒有解釋具體是什麽,卻清晰地傳遞了它的沉重和危險性。
她微微停頓,目光落在鹿玖打著石膏的手臂和蒼白的臉上,那眼神裏的複雜情緒再次翻湧,最終化為一句帶著奇異力量的低語:
“汝之傷……因吾而起。此情……吾記下了。”
“此情……吾記下了。”
六個字,清冷如故,卻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在鹿玖心中掀起滔天巨浪!這不是感謝,不是歉意,而是一個帝王對一份沉重守護的鄭重承諾!是李如玉以她的方式,在兩人之間那座無形的冰牆上,親手鑿開了一道縫隙!
鹿玖的心髒狂跳起來,牽動著傷口隱隱作痛,但他渾不在意。他看著李如玉那雙映著晨光的眼眸,看著那份沉澱了千年、此刻卻為他而起的鄭重,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瞬間衝垮了所有的疼痛和疲憊。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牽動了傷口,變成了一個有些扭曲卻無比真實的笑容:
“值了。”
聲音很輕,卻帶著磐石般的重量。
李如玉深深地看著他眼中那份純粹的、毫無雜質的赤誠,按在他肩頭的手指終於緩緩鬆開。她直起身,轉身望向窗外漸漸明亮的天空,隻留給鹿玖一個清冷而挺直的背影。但在那晨曦勾勒的輪廓裏,鹿玖似乎看到,她緊繃的肩線,極其輕微地鬆弛了一分。
窗台上,蘇青帶來的那盆綠蘿,在晨光中舒展著嫩綠的新芽。病房裏,消毒水的味道依舊冰冷,磐石的重傷也遠未痊愈。但一縷名為“新生”的暖意,已悄然在晨光中、在兩人無言的對視裏、在那句沉甸甸的“此情吾記”中,破土而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