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工坊的爐火，燒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旺。
    電視台的“意外走紅”像一瓢滾油澆在了工坊這口本就熱氣騰騰的鍋上。訂單雪花般飛來，王嬸的嗓門也水漲船高，指揮若定宛如戰場上的女將軍。
    “小磊！三號蒸櫃！注意火候！那‘青玉貢香’要的是溫潤如玉，不是烤地瓜！”
    “蘇青！網店後台爆了！趕緊聯係快遞，加急！加急！告訴他們，今天發不出去的貨，客戶要順著網線過來啃我們工坊了！”
    “吳大媽！打包帶子不夠了？隔壁老張雜貨鋪，跑著去！告訴他，磐石工坊欠他個人情，回頭送他一斤新出爐的！”
    王小磊在蒸櫃和操作台之間穿梭，汗流浹背，臉上卻樂開了花：“嬸兒！咱是不是該招人了？再這麽下去，我這兩條腿要跑成風火輪了！”
    蘇青推了推被汗水模糊的眼鏡，盯著平板電腦上不斷跳出的訂單提示，手指在屏幕上劃出了殘影：“鹿哥！物流那邊說今天運力滿了！得加錢走特快專線！”
    鹿玖吊著左臂，站在略顯擁擠的倉庫中央，看著眼前熱火朝天的景象。他右臂的酸麻感在女帝深夜指點後緩解了不少，此刻正用沒受傷的右手飛快地在手機上協調著各種突發狀況。流量帶來的不隻是訂單，還有各種意想不到的麻煩：物流擁堵、原料供應緊張、甚至還有幾個自稱“美食博主”的家夥想混進來直播，被王嬸拿著擀麵杖“客氣”地請了出去。
    “加！特快專線也加！”鹿玖果斷拍板，“信譽不能砸！蘇青，你跟物流那邊說，磐石工坊以後和他們長期合作，價格好說，但時效必須保證！”
    他目光掃過角落。李如玉依舊盤坐在那片“磐石”地墊上，身姿挺拔，氣息悠長。工坊的喧囂仿佛被一層無形的屏障隔絕在外。隻有當她偶爾拿起一塊剛出爐、尚帶餘溫的“青玉貢香”品嚐時，鹿玖才能捕捉到她頸側鎖骨下方，那抹溫潤如玉髓的光華極其穩定地一閃而過。那是磐石煙火氣在她體內沉寂“枷鎖”上激起的一點生機微瀾，也是支撐鹿玖處理眼前這攤子“甜蜜的煩惱”的動力源泉。
    “招人！必須招人！”鹿玖揉了揉眉心，對王嬸道，“嬸兒，您看人的眼光準，招兩個手腳麻利、人品靠得住的幫工，主要跟您做點心和打包。待遇按市場最高標準給！”
    “包在我身上！”王嬸拍著胸脯，“保管找兩個勤快的好孩子！”
    工坊的擴張計劃很快提上日程。倉庫西側原本堆放雜物的區域被清理出來，一台嶄新的、容量更大的商用蒸櫃轟隆隆地運了進來。新爐灶落成那天，工坊裏彌漫著新金屬和油脂混合的味道，王小磊興奮地圍著新蒸櫃打轉，像得了新玩具。
    就在新蒸櫃安裝調試的當口，一個意想不到的“新業務”找上了門。
    這天下午，工坊門口來了幾位穿著講究的中年人，領頭的是個戴著金絲眼鏡、氣質儒雅的男人。他遞上的名片赫然印著：“天海市傳統武術協會副會長——陳國棟”。
    “鹿先生，久仰大名！”陳國棟笑容和煦，目光在工坊內掃視，尤其在角落靜坐的李如玉身上停留了片刻，眼底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精光。“我們看了電視台的節目，對貴工坊傳承的‘磐石’養生之道非常感興趣。不知……是否有幸能請李如玉老師，為我們協會的會員，開一個短期的‘磐石樁’養生班？”
    鹿玖一愣，看向角落。李如玉眼皮都沒抬一下，仿佛沒聽見。
    “這個……”鹿玖斟酌著措辭，“陳會長，李老師她……比較喜歡清靜，恐怕……”
    陳國棟似乎早有預料，笑容不變：“理解，理解！高人自有風骨。這樣，我們不需要李老師親自長時間授課。隻需每周一次，每次兩小時，指導一下核心樁功要領即可。場地就在我們協會的武館，安靜寬敞。至於報酬，”他頓了頓，報出一個讓旁邊豎著耳朵聽的王嬸都倒吸一口涼氣的數字，“絕對讓李老師滿意。”
    鹿玖的心跳漏了一拍。這報酬確實豐厚得離譜，簡直像是衝著李如玉本人來的。他下意識地又看向角落。
    就在這時，一直閉目調息的李如玉，緩緩睜開了眼睛。那雙清冷的鳳眸淡淡地掃過陳國棟一行人，目光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陳國棟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感覺後背有點發涼。
    “可。”清冷的聲音響起，隻有一個字。
    鹿玖和王嬸都愣住了。這麽痛快？就因為錢多？
    李如玉的目光轉向鹿玖，語氣依舊平淡：“你去。”
    “我？”鹿玖指著自己鼻子，一臉懵。
    “磐石樁之基礎，汝已可授。”李如玉說完，重新閉上了眼睛。意思很明確：這點基礎的東西，你鹿玖夠格教了，別來煩我。
    陳國棟臉上的笑容有點掛不住了。他的目標是這位深不可測的李老師，可不是眼前這個還吊著胳膊的年輕人。但李如玉開了口，他也不好當場反駁，隻能幹笑兩聲：“嗬嗬，鹿先生也是青年才俊，名師出高徒嘛！那就……有勞鹿先生了？”
    於是，鹿玖莫名其妙地成了“磐石養生班初級）”的主講老師，每周要去市武術協會的武館上兩小時課，報酬豐厚。王嬸私下嘀咕：“這錢賺得……咋感覺有點燙手呢？”
    新爐灶運轉順利，新招的兩個幫工小張和小李在王嬸的調教下也很快上手。訂單雖然依舊火爆，但總算有了喘息之機。
    這天傍晚，工坊的喧囂漸漸平息。新蒸櫃散發著溫熱的餘韻，空氣裏殘留著甜香。鹿玖活動著已經可以輕微用力的左臂，右臂則嚐試著在空氣中劃出極其緩慢、輕柔的軌跡，感受著“青玉絲”那種順應氣流、引而不發的微妙狀態。
    “鹿哥！外麵有人找！說是來應聘的！”王小磊在門口喊了一嗓子。
    應聘？幫工不是招滿了嗎？鹿玖有些疑惑地放下手，走向門口。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約莫二十出頭，身材不算特別高大，但骨架勻稱，穿著一身洗得發白的運動服，背著一個半舊的帆布包。他皮膚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端正，眼神卻有些飄忽，不太敢直視人，透著一股子……說不出的別扭勁兒。像是想努力表現得自然，卻又處處透著刻意的不自然。
    “你……你好。”年輕人聲音不大，帶著點不易察覺的緊張，“我叫趙小柱。看到招工啟事……來應聘幫工。”
    招工啟事？鹿玖皺眉，王嬸是貼過，但人早招滿了啊。他打量了一下這個趙小柱。手指關節粗大，虎口有薄繭，像是幹過體力活的。但走路落腳很輕，肩膀微微內扣，不像一般的力工那樣大大咧咧。
    “抱歉，我們幫工已經招滿了。”鹿玖客氣地說。
    “啊？滿了？”趙小柱臉上瞬間閃過一絲明顯的失望和……焦慮？他急切地往前湊了半步，語速加快：“老板，我什麽都能幹！搬貨、打包、和麵、看爐子都行！我力氣大，吃得少，工錢……工錢低點也行！求您給個機會吧！”他眼神裏的懇求幾乎要溢出來，還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慌亂。
    鹿玖看著他這副樣子，心軟了一下。剛想問問具體情況，眼角餘光卻瞥見倉庫深處那片“磐石”地墊。
    李如玉不知何時已從靜坐中睜開眼，清冷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穿透半個倉庫的距離，落在了門口的趙小柱身上。她的眼神沒有任何情緒波動，隻是那麽平靜地看著。但就在她的目光觸及趙小柱的瞬間，鹿玖清晰地看到，她頸側鎖骨下方那片肌膚之下，那溫潤如玉髓的光華，極其輕微地、極其不穩定地……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不再是之前因溫熱點心而穩定亮起的柔和微光，而是一種極其隱晦、極其快速的跳動，如同平靜湖麵下被投入一顆極小的石子，瞬間漾開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隨即又恢複了深潭般的沉寂！
    鹿玖心頭猛地一跳！
    點心溫度引動的是生機與溫順的回應。而此刻這轉瞬即逝的、帶著一絲……警惕意味的微光閃爍，是因為什麽？
    他再次看向眼前這個局促不安、自稱趙小柱的年輕人。那股刻意的不自然感，此刻在鹿玖眼中，忽然變得有些紮眼。
    “老板？”趙小柱被鹿玖盯得有些發毛，不安地又叫了一聲。
    鹿玖壓下心頭的驚疑，臉上恢複平靜：“招工確實滿了。不過……”他話鋒一轉，“我們工坊最近訂單多，偶爾需要臨時搬搬抬抬的力氣活。你要是不介意做臨時工，按天結算，有活我就叫你，怎麽樣？”
    趙小柱眼中瞬間爆發出驚喜的光芒，忙不迭地點頭：“行行行！臨時工也行！謝謝老板！謝謝老板！”他連聲道謝，仿佛撿到了天大的便宜。
    “行，那你留個電話，有活我通知你。”鹿玖拿出手機。
    趙小柱趕緊報出一個號碼，又千恩萬謝了一番，這才轉身離開。他走路的姿勢依舊有些輕飄，肩膀微微縮著，很快消失在巷口。
    鹿玖站在門口，看著趙小柱消失的方向，眉頭微蹙。他記下號碼，轉身回到倉庫。
    西北角，李如玉已重新閉目調息，仿佛剛才那瞬間的異樣微光從未出現過。
    但鹿玖知道，那絕非錯覺。磐石工坊這片看似平靜的煙火氣下，隨著新爐灶的火焰、新班級的開課，似乎也悄然混進了一根來曆不明、帶著某種隱秘“寒意”的“釘子”。
    這根“釘子”，叫趙小柱。而女帝陛下體內那沉寂的青玉髓，第一次因為一個陌生人的出現，給出了帶著警惕的回應。這平靜下的微瀾，預示著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