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武術協會的武館訓練廳，空氣裏彌漫著汗味、消毒水味，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感。
    周末下午，陽光斜照進來，給光滑的木地板鍍上一層暖金。鹿玖站在場地中央，麵前是二十幾個屏息凝神、紮著磐石樁的學員。他左臂的護腕早已取下，活動自如，右臂則沉穩地引導著眾人的呼吸節奏。
    “沉肩墜肘，虛靈頂勁……想象自己是一塊河底的石頭，水流湍急，我自巋然不動……”
    他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撫平了學員們因久站而生的焦躁。不少人額頭沁汗，氣息卻漸漸悠長，臉上流露出沉浸其中的平和。陳國棟站在場地邊緣，雙手抱胸，臉上帶著滿意的笑容，眼底深處卻有一絲難以捉摸的探究。
    “好！大家休息五分鍾！”鹿玖收勢，氣息平穩。
    學員們如蒙大赦，紛紛活動酸麻的四肢，喝水擦汗。氣氛輕鬆下來。
    就在這時，一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色練功服、剃著板寸的壯漢學員，活動著肩膀，大大咧咧地走到場地中間幾個練習用的木人樁前。他拍了拍其中一個樁子，發出沉悶的響聲，嗓門洪亮：“鹿老師！您這磐石樁穩是穩了，就是感覺……有點太靜了？咱習武之人，光站樁不練手，總覺得差點意思！要不……您給咱露一手？也讓咱開開眼，看看這‘磐石’的勁道是啥樣的？”
    他話音一落，不少學員都看了過來，眼神裏帶著好奇和期待。連陳國棟也笑眯眯地沒說話，顯然默許了。
    氣氛瞬間微妙起來。這看似隨意的提議，透著一股“考校”的味道。
    鹿玖心頭雪亮。來了！這是陳國棟或者某些人安排的“開胃小菜”，想探探自己的底。他目光掃過那壯漢學員，對方眼神坦蕩，帶著習武之人的直率，倒不像存心刁難，更像是個被推出來的“棒槌”。
    “嗬嗬，劉師兄說笑了。”鹿玖臉上掛著溫和的笑容，不卑不亢，“磐石樁是根基，練的是定力和內養。真要論勁道……”他目光轉向場地邊緣那幾個木人樁，“不如這樣，我試試這樁子穩不穩？”
    他走到一個木人樁前站定。沒有紮馬沉腰，也沒有凝神聚氣，隻是隨意地抬起右手，五指自然舒張，掌心虛按在木人樁光滑的肩部橫木上。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那隻手上。
    隻見鹿玖手臂極其輕微地一沉，手腕微不可察地一旋。動作輕柔得如同撫摸，沒有半分發力擊打的剛猛姿態。
    搭手引勁！青玉絲！
    一股極其柔韌、如同水銀瀉地般的無形勁力，順著他的掌心，瞬間透入木人樁內部！
    嗡！
    木人樁內部發出一聲極其沉悶、如同枯木內部開裂的嗡鳴！整個木人樁劇烈地、高頻地震顫起來！樁體與地麵連接的部位發出不堪重負的“咯吱”聲，頂端的橫木更是像通了電般瘋狂抖動！
    這詭異的景象隻持續了不到兩秒！鹿玖已然收手，後退半步，氣息平穩如初。
    再看那木人樁，震顫停止，表麵完好無損，連個指印都沒有。仿佛剛才那駭人的動靜隻是幻覺。
    但離得近的幾個學員，包括那個提議的劉師兄，都清晰地感受到了腳下地板傳來的震動！他們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毫發無傷”的木人樁，又看看一臉平靜的鹿玖，嘴巴張得能塞下雞蛋。
    “這……這……”劉師兄指著木人樁，半天說不出話。
    “勁透於內，不顯於外。磐石之勁，重在一個‘韌’字，如老樹盤根，發於內而斂於形。”鹿玖淡淡解釋了一句，仿佛隻是隨手拂去一粒塵埃，“好了，大家休息結束，我們繼續。”
    整個訓練廳鴉雀無聲，隻剩下學員們粗重的喘息和難以置信的眼神。剛才那一手，無聲無息，卻比任何剛猛的擊打都更令人心悸！這哪是點心師傅？分明是深藏不露的高手！
    陳國棟臉上的笑容更深了，眼底的探究卻化作了凝重和一絲忌憚。他帶頭鼓起掌來：“好！好一個‘勁透於內’！鹿老師果然深得真傳！大家看到了吧？這就是‘磐石’的功夫！都好好學！”
    掌聲稀稀拉拉地響起，帶著敬畏。
    鹿玖心中冷笑。這“棒槌”的考校算是過了，但陳國棟這老狐狸的試探，恐怕才剛開始。他不動聲色，繼續授課，隻是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
    傍晚，回到磐石工坊。空氣裏除了熟悉的點心甜香，還多了一股……奇特的、混合著草藥清香的甜膩氣息？
    “哥！快來看！李老師她……她在搞發明！”王小磊一臉見了鬼的表情，指著操作台。
    隻見操作台一角，李如玉並未在磐石地墊上靜坐，而是破天荒地站在台前。她麵前擺著幾個小碟子，裏麵分門別類放著：碾碎的茉莉花幹、幾片曬幹的薄荷葉、一小撮淡黃色的桂花、還有幾顆飽滿的枸杞。旁邊放著那杯昨天喝剩的、珍珠已經泡發的奶茶，以及一小碗熬得晶瑩剔透的飴糖漿。
    李如玉神情專注，如同在禦書房批閱奏章。她伸出纖纖玉指，拈起一小撮碾碎的茉莉花瓣，湊近鼻端極其仔細地嗅聞。又拿起一片薄荷葉，指尖微撚，感受其脈絡。最後，她將目光投向那碗溫熱的飴糖漿，眼神若有所思。
    “李老師，您這是……？”鹿玖湊過去，哭笑不得。
    李如玉抬眼看他，清冷的鳳眸裏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認真：“彼之俗物，糖分駁雜，寒氣侵體。吾取其‘珍珠’之形意，以飴糖之溫潤中和，輔以清心凝神之草木，或可成一道滋養經脈、調和陰陽之飲。”她頓了頓，補充道，“當名‘清玉凝露’。”
    鹿玖：“……” 女帝陛下這是嫌棄珍珠奶茶不健康，要自主研發“皇家養生特供版”奶茶？！
    他強忍著笑意，看著李如玉極其嚴謹地將一小勺茉莉花碎、兩片薄荷葉、幾粒枸杞和一小勺桂花，依次放入一個幹淨的玻璃杯中。然後，她舀起一勺溫熱的飴糖漿注入，最後，小心翼翼地用長柄勺舀起幾顆泡發的、已經不太q彈的珍珠，放入杯中。最後，她拿起旁邊一個保溫壺，注入滾燙的沸水。
    一股混合著飴糖暖香、茉莉清芬、薄荷清涼、桂花甜鬱以及淡淡枸杞藥香的奇特氣味彌漫開來。
    李如玉拿起勺子，輕輕攪拌。她微微低頭，紅唇微啟，極其優雅地啜飲了一小口。隨即，她那雙清冷的鳳眸幾不可察地亮了一下！眉心那點清冷似乎都融化了一分！
    “嗯。”她輕輕頷首，給出了評價，“清冽甘潤，暖意蘊藏，氣韻通達。尚可。”
    鹿玖看著她那副認真品鑒、甚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小滿意的樣子，心頭像被羽毛輕輕搔過，又暖又癢。誰能想到，威震大華的女帝陛下，穿越後的“科研攻關”項目，居然是改良奶茶？這反差萌簡直要命！
    “李老師，您這‘清玉凝露’……呃，秘方，能外傳嗎？”鹿玖忍著笑問，“說不定能成咱工坊下一個爆款？”
    李如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說“俗物豈可與吾之凝露相提並論”，但也沒明確拒絕，隻是優雅地端著那杯“皇家特供”，走回了她的磐石地墊，小口小口地啜飲起來。
    鹿玖看著她的背影，又看看操作台上那些“實驗材料”，一個大膽的念頭冒了出來：或許，真可以試試？女帝版養生奶茶？
    就在這時，他口袋裏的手機震動起來。是負責處理垃圾堆追蹤器案件的張警官打來的。
    “鹿先生，打擾了。那個趙小柱，我們找到了。”
    鹿玖精神一振：“在哪？”
    “城東一家小旅館。不過……人死了。”
    “死了？！”鹿玖心頭一沉。
    “初步判斷是自殺，服毒。現場很幹淨，沒留下任何指向他人的線索。”張警官的聲音帶著一絲疲憊和凝重，“但我們在他身上發現了一個紋身，很隱蔽，在腳踝內側。圖案很古怪，像是一團扭曲的影子包裹著一把匕首。我們查了資料庫，沒找到匹配的。這個案子……恐怕不簡單。”
    扭曲的影子包裹匕首？鹿玖的腦海中瞬間閃過昨夜暗巷裏那個偷襲者最後看向李如玉時那極度恐懼的眼神！難道……
    他下意識地看向磐石地墊上的李如玉。李如玉正端著那杯“清玉凝露”，小口啜飲，頸側那片肌膚在燈光下白皙如玉。就在鹿玖目光觸及的瞬間！
    嗡！
    那片肌膚之下，溫潤如玉髓的內蘊光華，毫無征兆地、極其清晰地亮起！ 不再是之前因溫熱點心而起的柔和微光，也不是麵對趙小柱時的冰冷閃爍，而是一種……灼熱、凝練、如同烙鐵烙印般的穩定光芒！ 光芒持續了足足兩秒，才緩緩隱去，仿佛在無聲地宣告著什麽！
    鹿玖的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狂跳！
    這光芒……這反應……和昨晚李如玉隔空點倒那個偷襲者時，指尖閃過的那抹微光，何其相似！難道……女帝陛下在那人身上，也留下了某種隻有她能感應到的“青玉烙印”？就像……定位標記？！
    張警官的聲音還在電話那頭：“……鹿先生？鹿先生你在聽嗎？”
    鹿玖深吸一口氣，強行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聲音盡量平穩：“在聽，張警官。那個紋身……能不能拍個清晰點的照片發給我？或許……我這邊能想想辦法。”
    掛了電話，鹿玖的手心全是冷汗。他看著安靜啜飲“凝露”的李如玉，月光般清冷的側顏下，是深不可測的手段和雷霆般的果決。趙小柱的自殺，恐怕絕非偶然！而那個紋身……扭曲的影子和匕首……
    一個隱藏在暗處、如同毒蛇般盯著磐石工坊的組織，第一次露出了它猙獰的獠牙。女帝以青玉為印，無聲地宣示著：凡觸逆鱗者，雖遠必“烙”！這場暗處的較量，隨著一枚死亡紋身的浮現和一道青玉烙印的灼灼光華，驟然升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