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館的“甕”破了，陳國棟和那個陰鷙殺手被警方帶走，周明也成了半廢的活口，磐石工坊頭頂的陰雲似乎散開了些。但工坊裏的空氣，依舊帶著一絲緊繃後的餘韻，如同暴風雨過後的潮濕悶熱。
    新的一天，陽光透過高窗灑進來，給忙碌的工坊鍍上一層暖金色。蒸櫃轟鳴，甜香彌漫，王嬸的大嗓門指揮著新來的幫工小張小李搬貨打包，一切似乎又回到了正軌。隻是王嬸在路過操作台時，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瞟向牆角那根被鹿玖洗得幹幹淨淨、此刻正斜倚在灶火旁的硬木短棍，眼神裏帶著點敬畏和後怕。
    鹿玖的右臂已無大礙，被青玉氣息修複過的經脈反而更加堅韌。他正和蘇青對著電腦核對訂單，心思卻飄到了操作台另一角。
    那裏，李如玉破天荒地沒有盤坐於磐石地墊，而是站在台前。她麵前擺著一溜小碟子：碾碎的茉莉花幹、薄荷葉、桂花、枸杞、還有一小包新買的、顏色豔麗的洛神花幹。旁邊是溫熱的飴糖漿和一個幹淨的玻璃茶壺。
    女帝陛下神情專注，如同在配置禦用的香方。她拈起一小撮洛神花幹，指尖撚開，觀察其色澤脈絡；又拈起幾粒枸杞，湊近鼻端輕嗅。陽光落在她纖長的手指和專注的側臉上，清冷中透著一絲奇異的煙火氣。
    “哥，李老師這是……真要搞養生茶飲啊？”王小磊湊到鹿玖身邊，壓低聲音，眼睛發亮，“我看有戲！絕對有戲！電視上那些養生茶賣得可火了！咱就叫……‘磐石娘娘茶’？霸氣！”
    “去去去！”王嬸一巴掌拍在王小磊後腦勺，“什麽娘娘茶！難聽死了！要我說，就叫‘青玉露’！多雅致！聽著就貴！”她嗓門洪亮，顯然對李如玉的“研發項目”充滿信心。
    李如玉似乎沒聽見他們的議論，她按照某種特定的順序，將茉莉、薄荷、枸杞、桂花和洛神花依次放入玻璃茶壺中，動作一絲不苟。最後注入滾燙的沸水，蓋上壺蓋。深紅色的洛神花在水中緩緩舒展、綻放，與金黃的桂花、翠綠的薄荷、鮮紅的枸杞交融，在清澈的茶湯中暈染開一幅瑰麗的畫卷，馥鬱的混合香氣瞬間彌漫開來，帶著花果的清甜和草木的微辛。
    “成了！”王嬸眼睛放光，仿佛看到了金元寶，“小玖！快！找個好看的杯子給李老師裝上！拍個照！發朋友圈預熱！”
    鹿玖哭笑不得，但還是依言找了個精致的白瓷杯。李如玉親自執壺，將溫潤透亮、色澤誘人的茶湯注入杯中。她端起杯子，並未立刻品嚐，而是目光平靜地看向鹿玖。
    “此飲，溫潤清和，氣韻通達，可滌心塵，可緩疲乏。”她的聲音依舊清冷，卻少了幾分拒人千裏的疏離，“汝等操勞，可試飲之。”
    王嬸第一個響應：“哎喲！謝謝李老師！這可是禦賜的仙露啊！”她樂嗬嗬地給自己倒了一小杯，吹了吹，迫不及待地抿了一口，眼睛頓時亮了，“謔！真不錯！酸甜可口，喝完嗓子眼兒都透著清爽！比外麵賣的那些勾兌貨強一百倍！”
    王小磊和蘇青也好奇地湊過去，各自嚐了一點，紛紛點頭稱讚。
    鹿玖也端起自己那杯。茶湯入口，先是洛神花特有的酸甜清爽，隨即是茉莉的淡雅芬芳，薄荷的清涼緊隨其後，桂花的甜鬱和枸杞的微甘作為基底，最後是飴糖溫潤的暖意緩緩流淌，撫平喉間的燥氣。確實如李如玉所言，溫潤清和，層次豐富，喝下去渾身暖洋洋的，連帶著昨夜緊繃的神經都舒緩了不少。
    “李老師，這‘清玉凝露’……呃，‘青玉露’？”鹿玖斟酌著名字，“真的可以試試推出？當作工坊的養生飲品？”
    李如玉微微頷首，算是默認，目光卻轉向鹿玖放在操作台上的手機。手機屏幕亮著，是張警官發來的幾條新消息提醒。
    鹿玖拿起手機點開。張警官的信息言簡意賅：“鹿先生，陳國棟交代了一些‘影匕’的皮毛，但核心信息他接觸不到。我們在他辦公室電腦的加密分區裏恢複了一些被刪除的文件，技術科正在破解，難度很大。裏麵有幾張照片和一份殘缺的文檔，格式非常古怪，像是某種加密代碼，還夾雜著看不懂的符號和星圖。我先把照片發給你看看，或許你能認出點什麽？”
    緊接著，幾張圖片傳輸了過來。
    鹿玖點開第一張。照片有些模糊，似乎是翻拍自一份古老的羊皮卷軸。卷軸中央，畫著一個極其複雜的、由無數扭曲線條和詭異符文構成的圓形圖案，圖案中心，赫然是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陰影包裹著一把匕首——正是“影匕”組織的標記！但這圖案比趙小柱腳踝上的紋身複雜深邃了何止百倍！僅僅是看著，就讓人頭暈目眩，仿佛靈魂都要被吸進去！
    第二張照片，是一份殘缺文檔的局部。上麵是密密麻麻、如同天書般的古怪符號和幾何圖形，夾雜著幾行殘缺的、字體扭曲的古文字並非現代已知的任何一種文字），以及一片用紅筆圈出的、極其複雜的星圖。那星圖鹿玖完全看不懂，隻覺得混亂而壓抑。
    第三張照片，則讓鹿玖瞳孔猛地一縮！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殘缺的黑色金屬殘片！殘片表麵布滿奇異的蝕刻紋路，紋路深處，似乎還殘留著極其微弱的、暗紅色的能量光澤！這殘片……給人一種極度不祥的冰冷感！
    鹿玖心頭劇震！這絕不是普通的犯罪組織資料！“影匕”的背後，藏著遠超他想象的秘密！他下意識地將手機屏幕轉向李如玉。
    李如玉的目光落在屏幕上。當看到那張羊皮卷軸的複雜圖案時，她清冷的鳳眸深處，那古井無波的寒潭，仿佛被投入了一顆石子，瞬間漾開一圈極其細微、卻冰冷刺骨的漣漪！而當她的視線觸及那塊黑色金屬殘片照片時，鹿玖清晰地看到，她頸側鎖骨下方那片肌膚之下，那溫潤如玉髓的內蘊光華，毫無征兆地、極其不穩定地劇烈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不再是穩定的溫潤，也不是應激的混亂，而是一種……冰冷的、帶著強烈排斥和警告意味的銳利閃光！ 如同沉睡的玉石感應到了劇毒的汙穢！
    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冰冷威壓，以李如玉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工坊內原本輕鬆的氛圍瞬間凍結！王嬸她們的笑聲戛然而止，隻覺得一股寒意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連呼吸都變得困難！
    這威壓隻持續了一瞬，便如同潮水般退去。李如玉的臉色比剛才更加蒼白了一分，但她迅速恢複了平靜，仿佛剛才的異樣從未發生。隻有鹿玖捕捉到了她眼底深處那一閃而過的、如同萬年玄冰般的森寒殺意！
    “此物……”李如玉的聲音響起，比平時更加低沉冰冷，如同寒鐵摩擦，“陰穢之源，當毀。”
    她沒再多說一個字，但鹿玖已經明白了這照片上東西的可怕！這黑色殘片，恐怕與女帝體內那沉寂的“枷鎖”或者“影匕”組織的核心力量有著直接的、惡毒的關聯！
    鹿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的驚濤駭浪，手指飛快地在屏幕上打字回複張警官：“張警官，照片收到。那個黑色殘片圖案極其危險！請務必小心處理！破解出的任何信息，請第一時間通知我！另外，星圖和符號部分，我會想辦法找人看看。”
    剛發完信息，一隻白瓷杯遞到了他麵前。
    鹿玖一愣，抬頭。李如玉不知何時已走到他麵前，手裏端著一杯新倒的、熱氣嫋嫋的“青玉露”。茶湯色澤溫潤，洛神花的豔紅在杯中緩緩暈開。
    “汝麵有疲色，氣息微浮。”李如玉的聲音恢複了慣常的清冷，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恐怖威壓隻是幻覺，“飲此，靜心。”
    鹿玖看著眼前這杯熱氣騰騰的茶，又看看李如玉那依舊蒼白卻帶著不容置疑神色的臉。女帝陛下……這是在關心他？用她親手調配的“青玉露”？
    一股暖流瞬間湧上心頭，衝散了文件照片帶來的冰冷和沉重。他接過杯子，指尖觸碰到溫熱的杯壁：“多謝李老師。”
    他低頭，正準備喝，卻聽李如玉又淡淡地補充了一句，語氣帶著一絲幾不可察的別扭：“此杯，朕……特調了飴糖分量，略增一絲甘潤。”
    鹿玖端著杯子的手微微一僵。略增一絲甘潤？女帝陛下……這是怕他覺得之前的配方太寡淡？還是……看他“麵有疲色”，特意加了點糖？
    他看著李如玉已經轉身走回磐石地墊的清冷背影，又低頭看看杯中那溫潤誘人、顯然比王嬸她們那杯顏色更紅潤些的“特調青玉露”，嘴角抑製不住地越咧越大。
    風暴的陰影仍在逼近，詭異的加密文件和那塊不祥的殘片如同懸頂之劍。但此刻，手中這杯女帝陛下“特調”的、帶著一絲額外甘潤的“青玉露”，卻成了這沉重時刻裏，最熨帖人心的一抹暖色。
    他吹了吹熱氣，小心地啜飲了一口。溫熱的茶湯滑入喉嚨，酸甜清潤，帶著洛神花特有的微酸和一絲……果然更明顯的清甜回甘。
    嗯，娘娘賞的茶，滋味確實不同凡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