磐石工坊的空氣，終於被新蒸櫃的轟鳴和點心的甜香重新奪回了主權。王嬸的大嗓門在打包區回蕩，帶著劫後餘生的豪氣；王小磊和蘇青在操作台和網店後台之間穿梭，腳步輕快；新來的幫工小張小李手腳麻利，倉庫裏一派熱火朝天。唯有空氣中那絲若有若無的硫磺味和西北角牆壁上那片顏色略淺的水泥印痕，無聲訴說著不久前的風暴。
    倉庫深處那片磐石地墊，依舊是喧囂中的孤島。李如玉盤膝靜坐，臉色雖比出院時紅潤了些，但那份深入骨髓的清冷與脆弱感並未完全褪去，如同薄胎白瓷，美而易碎。她麵前的小幾上，放著一杯溫熱的“青玉露”，深紅色的茶湯在陽光下折射出溫潤的光澤。
    鹿玖坐在她斜前方的地墊上，並未靜坐，而是全神貫注地盯著自己攤開的右手掌。五指舒張，意念沉凝於指尖，嚐試著凝聚那玄妙的“青玉絲”。他手腕極其緩慢地畫著無形的圓弧，動作看似流暢，眉頭卻緊鎖著。指尖凝聚的無形勁力時斷時續，如同風中殘燭，要麽剛猛過頭失了柔韌，要麽綿軟無力難以成形。
    “意念過散，勁力浮於指尖，如無根之萍。”清冷的聲音如同冰泉流淌，突然在寂靜中響起。
    鹿玖猛地抬頭。李如玉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清冷的鳳眸落在他笨拙擺動的手指上，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審視。
    “李老師……”鹿玖有些赧然。這“青玉絲”看似簡單，實則對意念的凝聚和內息的掌控要求高得變態。
    李如玉沒有多言，目光掃過小幾上那杯“青玉露”，伸出纖長的食指，極其隨意地拈起了杯子裏那根透明的吸管。
    就在她指尖觸及吸管的刹那！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凝練如實質的意念波動，如同投入平靜水麵的石子，瞬間從她指尖擴散開來，掃過整根吸管！
    鹿玖清晰地看到，那根普通的塑料吸管，仿佛被賦予了生命，極其輕微地、如同活物般震顫了一下！一股無形的、柔韌如水的“勢”，瞬間縈繞其上！
    李如玉並未看鹿玖，隻是隨意地將那根吸管輕輕放在小幾光滑的玻璃台麵上。
    “引其勢，感其微，非控其形。”她聲音平淡，仿佛在說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此物雖微末，然自有其‘勢’。汝之‘青玉絲’，當如水流，順勢而為，非強凝其狀。”
    話音未落，隻見她對著那根躺在台麵上的吸管，極其輕微地隔空一拂袖！
    嗤！
    一聲比呼吸還輕的微響！
    那根吸管如同被一隻無形的手撥動，竟滴溜溜地在光滑的玻璃台麵上原地旋轉起來！旋轉的速度均勻而穩定，沒有絲毫歪斜傾倒，足足轉了十幾圈，才緩緩停下！整個過程舉重若輕，沒有半分煙火氣！
    鹿玖看得目瞪口呆！以吸管為引，演示“青玉絲”的真意？！這舉重若輕、操控入微的境界，簡直神乎其技！
    “觀其動，感其勢，引其力。”李如玉收回手，目光重新落回鹿玖身上，“汝……再試。”
    鹿玖深吸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震撼。他不再執著於在指尖“搓”出一條無形的絲線，而是將意念沉入眼前小幾的玻璃台麵，感受著那光滑的質感，感受著空氣的流動。他伸出右手食指，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順應和感知的意念，對著台麵上另一根備用的吸管，隔空輕輕一拂。
    意念不再是凝聚的“線”，而是彌散的“網”，如同水流般包裹住那根吸管，感受著它的存在，感受著它與台麵、與空氣的微妙聯係。
    引！
    這一次，意念不再生硬地“推”或“拉”，而是如同引導溪流般，極其輕柔地順著吸管本身的“勢”，施加了一個微乎其微的橫向力！
    那根吸管，極其輕微地……滾動了一下！雖然隻滾了半寸不到，遠不如李如玉那般流暢旋轉，但鹿玖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意念引導的力量，不再滯澀，不再蠻橫，而是如同水流般自然順暢！
    “成了！”鹿玖眼中爆發出狂喜的光芒！
    “尚在門外。”李如玉的聲音適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幾近於無的緩和？“然，其意已通。勤練不輟，水滴石穿。”
    這近乎肯定的評價，讓鹿玖心頭一熱，如同飲下了一口溫熱的“青玉露”。他恭敬地抱拳：“多謝李老師指點！”
    就在這時，工坊的喧囂驟然升級！
    “爆了！爆了！徹底爆了！”蘇青抱著平板電腦，眼鏡片後的眼睛瞪得溜圓，聲音都變了調，“‘青玉露’上本地熱搜了！美食博主‘舌尖老饕’發了個探店vog，說咱家‘青玉露’是神仙飲品，喝了提神醒腦還養顏！轉發破萬了！訂單……訂單後台卡死了！王嬸！原料！原料頂不住了！”
    “啥？！”王嬸手裏的擀麵杖差點掉地上，幾步衝過去看平板，隻看了一眼，嗓門瞬間拔高了八度，“我的老天爺！這麽多訂單？！小張！小李！別包點心了！趕緊去庫房搬洛神花！有多少搬多少！小磊！打電話！催貨！加錢！加錢也要把明天的原料給我空運過來！”
    整個工坊瞬間陷入一種甜蜜的兵荒馬亂。電話被打爆，網店後台癱瘓，王小磊對著手機吼得臉紅脖子粗。堆積如山的訂單像雪崩一樣壓下來，“青玉露”徹底火了！
    鹿玖看著眼前這比“影匕”來襲時還要混亂的場麵，哭笑不得。危機解除，流量卻成了新的“風暴”？
    “哥！咋辦啊！咱這小作坊，榨幹了也做不出這麽多啊！”王小磊掛了電話，一臉抓狂。
    鹿玖揉了揉眉心，目光下意識地投向磐石地墊。李如玉依舊盤膝靜坐，對周遭的喧囂置若罔聞，仿佛這席卷工坊的“奶茶風暴”不過是拂過潭麵的微風。她端起小幾上那杯“青玉露”，送到唇邊，極其優雅地小啜了一口，動作清冷依舊。
    但就在她放下杯子的瞬間，鹿玖清晰地捕捉到，她頸側鎖骨下方那片肌膚之下，那溫潤如玉髓的內蘊光華，極其穩定而柔和地亮起了一下！那光芒內斂而充滿生機，如同被磐石工坊這旺盛到近乎狂暴的生機煙火氣所滋養！
    這抹微光，像一劑強心針，瞬間撫平了鹿玖心頭的焦躁。他深吸一口氣，眼神變得銳利而沉著。
    “別慌！”鹿玖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壓下了工坊的喧囂，“蘇青！立刻在網店首頁掛公告！‘青玉露’因原料工藝限製，為保證品質，即日起實行限量預售！每天隻開放300杯！每人限購兩杯！開通預約排隊係統！王嬸！聯係老劉他們，原料優先供應，價格好說，但品質必須保證！小磊，去打聽一下市裏靠譜的代工廠，要衛生資質過硬、有冷飲灌裝線的！我們……需要擴大生產了！”
    一連串指令清晰果斷，帶著不容置疑的掌控力。慌亂的人群如同找到了主心骨，立刻行動起來。
    “代工廠？”王小磊有些猶豫，“哥，那配方……”
    “核心配比和熬製火候，我們自己掌控。”鹿玖目光掃過磐石地墊上那道清冷的身影，“原料預處理和灌裝，可以外包。這是唯一的辦法。”
    王嬸一拍大腿：“對！就這麽辦！老娘就不信了，還能被訂單撐死不成！”
    喧囂再次升級，卻有了明確的方向。鹿玖走到李如玉身邊，低聲將代工廠的想法說了一遍。
    李如玉緩緩睜開眼，清冷的鳳眸掃過忙碌的人群，又落在鹿玖臉上，眼神裏沒什麽情緒波動，隻是淡淡頷首：“可。”
    一個字，代表了她的默許。
    鹿玖鬆了口氣。他目光落在小幾上，李如玉那杯隻喝了一小半的“青玉露”旁邊，還放著一個沒拆封的、印著卡通小熊的奶茶杯——那是王嬸特意給李如玉準備的“特調”，據說飴糖減半，加了雙份珍珠。
    “李老師，您的‘特調’……”鹿玖指了指那杯奶茶。
    李如玉的目光也落在那杯子上，清冷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她沉默了幾秒，然後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卻並非拿起她那杯“特調”，而是端起了鹿玖之前放在小幾上、那杯他練習“青玉絲”時喝了一半的普通“青玉露”。
    她將那杯鹿玖喝過的茶，端到自己麵前，極其優雅地、小口啜飲起來。動作自然得仿佛本該如此。
    鹿玖：“？？？”
    他看看李如玉手中那杯自己喝過的“青玉露”，又看看旁邊那杯未啟封的“特調”，整個人僵在原地，大腦瞬間短路。
    女帝陛下……這是……嫌棄王嬸的“特調”火候不行？還是……單純地覺得他喝過的那杯味道更合心意？
    這微妙到近乎詭異的舉動，如同在鹿玖心湖裏投下了一顆石子，激起的漣漪比“青玉絲”還要混亂百倍！他看著李如玉那清冷依舊、仿佛隻是做了一件再平常不過事情的側臉，再看看那杯被女帝陛下“寵幸”過的、自己喝剩的半杯奶茶，臉上騰地一下燒了起來，連耳根都紅透了。
    工坊裏，訂單風暴的喧囂震耳欲聾。而磐石地墊這方寸之地，一杯喝剩的奶茶引發的“青玉級”混亂，卻讓鹿玖這位剛剛指揮若定的“抗災英雄”，徹底亂了方寸。他張了張嘴，最終什麽也沒說出來，隻是默默地、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般，拿起了那杯被冷落的“特調”。
    嗯，這杯……也挺好。鹿玖看著杯壁上凝結的細密水珠，無聲地咧了咧嘴。就是不知道，這杯“特調”，娘娘還願不願意給他“調”一杯最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