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帶著初生的暖意，穿透磐石工坊高窗上的微塵，在倉庫地麵投下斜斜的光柱。空氣裏浮動著新磨麵粉的甜香和洛神花幹的微酸，蒸櫃低沉的嗡鳴如同工坊沉穩的心跳。在這片複蘇的煙火氣裏，倉庫深處那片磐石地墊，如同喧囂海洋中的靜謐孤島。
    鹿玖盤膝坐在地墊邊緣，雙目微闔，呼吸悠長。他攤開的右手掌懸在身前，五指舒張，掌心向上。意念沉凝如古井，全神貫注於掌心上方一寸之遙的虛空。
    在他意念的牽引下，幾粒肉眼幾乎難辨的、從麵粉袋飄散出的細微粉塵，正違背重力般，極其緩慢地、打著旋兒地懸浮著！它們並非靜止，而是在一種無形的、柔韌如水的“勢”的引導下，如同被微風吹拂的蒲公英種子，在極小的範圍內做著無序卻和諧的布朗運動！
    這便是“青玉絲”意念引動之下的“微塵之舞”！雖遠不及李如玉以吸管為引、旋轉如意的境界，卻是鹿玖在“其意已通”後，意念操控入微的明證！
    他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股意念的“網”，感受著每一粒微塵與空氣摩擦的微妙觸感，引導著它們順應氣流，而非強行控製。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心神消耗巨大，但眼中卻閃爍著專注而滿足的光芒。
    “引其勢，感其微……順其自然……”他心中默念著李如玉的教導，意念如同最靈巧的指尖，在無形的琴弦上撥動。
    地墊中央，李如玉依舊盤膝靜坐，如同月下清潭。她麵前的小幾上，那杯溫熱的“青玉露”已空，隻留下杯底幾顆飽滿的枸杞。她並未關注鹿玖的練習，清冷的鳳眸微闔，仿佛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調息。然而，就在鹿玖成功引導那幾粒微塵懸浮旋轉的瞬間，她頸側鎖骨下方那片肌膚之下，那溫潤如玉髓的內蘊光華，極其微弱而穩定地亮起了一下，如同沉靜的玉石感應到了同源力量的和諧波動，透出一絲幾不可察的……讚許？隨即又歸於深潭般的沉寂。
    這微妙的回應，如同投入心湖的石子，讓鹿玖意念一蕩！懸浮的微塵瞬間失去控製，紛紛揚揚落下。
    “心念不穩，其勢自潰。”李如玉清冷的聲音適時響起，如同冰泉滴落，不帶責備，隻有陳述。
    鹿玖赧然一笑，抹了把額角的汗：“弟子定力不足。”
    就在這時，工坊的寧靜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更大的喧囂打破。
    “哥！出事了！”王小磊風風火火地衝進來，手裏捏著一張皺巴巴的質檢報告，臉都氣歪了，“那家‘福源’代工廠！送來的第一批預處理洛神花幹！質檢不過關！農殘超標！還有黴變！這他媽是要砸咱們招牌啊！”
    “什麽？！”鹿玖猛地站起，眼神瞬間銳利如刀。代工廠是他解決“青玉露”產能瓶頸的關鍵一步，第一批貨就出問題？
    “人呢？貨呢？”鹿玖的聲音沉了下來。
    “送原料的車和負責人還在門口！那孫子還想狡辯！”王小磊咬牙切齒。
    鹿玖二話不說，大步走向工坊門口。李如玉的目光在他背影上停留了一瞬，清冷的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寒芒，隨即又闔上眼簾。
    工坊門口，停著一輛印著“福源食品”的小貨車。一個穿著不合身西裝、油頭粉麵的中年男人正唾沫橫飛地跟王嬸和蘇青爭辯，旁邊兩個搬運工模樣的漢子抱著胳膊看熱鬧。
    “哎喲王老板！話不能這麽說嘛！”中年男人名片上印著業務經理趙德柱）攤著手，一臉委屈，“一點點農殘，不超標能叫農產品？至於黴變？哎呀運輸途中難免受點潮嘛！挑揀一下不就行了？不影響使用的！你們磐石工坊現在訂單這麽大，這點小事……”
    “放屁！”王嬸叉著腰，嗓門震天，“一點點？質檢報告白紙黑字！黴變都長毛了！這東西做出來給人喝？喝出問題你負責？！當我們是黑心作坊啊！”
    “就是！”蘇青推了推眼鏡，鏡片後的眼神帶著憤怒，“合同上寫得清清楚楚！原料品質必須達到國家一級標準！你們這是嚴重違約！”
    “違約？”趙德柱臉上的笑容冷了下來，帶著一絲痞氣，“小兄弟，話別說那麽難聽。做生意嘛，講究個和氣生財。你們要覺得不行，這批貨我拉走，定金不退！不過嘛……”他話鋒一轉，眼神掃過工坊裏麵，壓低聲音帶著威脅，“以後你們磐石工坊想在本地找代工廠……嘿嘿，怕是不太好辦咯。”
    “你威脅誰呢？！”王小磊擼起袖子就要上前。
    “小磊！”鹿玖的聲音響起，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特的穿透力，瞬間壓下了門口的劍拔弩張。他走到趙德柱麵前，目光平靜地看著他。
    趙德柱被鹿玖這平靜的眼神看得心裏有點發毛，但仗著自己這邊人多，挺了挺胸脯：“鹿老板是吧？怎麽著？給個痛快話！貨，是收還是……”
    他話沒說完！
    鹿玖動了！
    沒有預兆，沒有怒吼！他右手如同閃電般探出！五指舒張，並非抓向趙德柱，而是極其精準地搭在了趙德柱身旁一個抱著胳膊看戲、身材精壯、眼神凶狠的搬運工的手腕上！
    “青玉絲！引勁！”
    意念瞬間凝聚！這一次，不再是引導微塵的柔和！而是帶著一絲磐石般的沉凝和怒火的淩厲！鹿玖的意念如同無形的、柔韌冰冷的絲線，瞬間纏繞住那漢子手腕的尺骨脈門，並非硬撼，而是順著對方下意識反抗的力道，極其精妙地一引、一旋、一壓！
    哢嚓！
    一聲令人牙酸的骨節錯位聲！
    “啊——！”那凶悍的漢子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整條手臂瞬間以一個詭異的角度扭曲下垂，劇痛讓他臉色煞白，冷汗涔涔而下，再也站不穩，噗通一聲跪倒在地！
    另一個搬運工和趙德柱都驚呆了！完全沒看清鹿玖是怎麽出手的！隻看到同伴瞬間就被廢了一條胳膊！
    鹿玖看都沒看那慘叫的漢子，冰冷的目光轉向趙德柱：“這，就是磐石工坊的態度。”
    趙德柱嚇得魂飛魄散，腿肚子直哆嗦：“鹿…鹿老板！誤會！天大的誤會！貨…貨我們立刻拉走！雙倍！不！三倍賠償定金！求您高抬貴手！”
    “滾。”鹿玖的聲音如同寒冰，“告訴你們老板，再有下次，斷的就不是一條胳膊了。”
    趙德柱如蒙大赦，連滾爬爬地招呼著同伴，把那個斷了胳膊的倒黴蛋塞進車裏，小貨車如同喪家之犬般倉皇逃離。
    “哥！帥炸了！”王小磊興奮地揮拳。
    “鹿哥，你這功夫……”蘇青一臉崇拜。
    王嬸則有些後怕：“小玖，會不會太狠了？那幫人……”
    “對付豺狼，就得打斷它的爪子。”鹿玖眼神冰冷，“不然，它隻會覺得你好欺負。”他轉身對蘇青道，“立刻聯係張警官，查查這個‘福源’的底細。另外，尋找新的、靠譜的代工廠，背景幹淨是第一位！”
    危機暫時解除，但鹿玖心頭那根弦繃得更緊了。這趙德柱來得蹊蹺，態度強硬得反常，背後恐怕還有“影匕”殘餘的影子在攪動渾水。
    他走回倉庫深處，重新在磐石地墊邊緣坐下。剛才那一記“引勁”看似輕鬆，實則心神消耗巨大，眉心的烙印又隱隱作痛起來。
    李如玉不知何時已睜開眼，清冷的鳳眸落在他略顯疲憊的臉上。她沒問門口的事，隻是目光轉向小幾。那裏，放著一杯新倒的、深紅色的“青玉露”，杯壁上凝結著細密的水珠，顯然是剛泡好的。
    鹿玖端起杯子，入手溫潤。他吹了吹熱氣，啜飲了一口。熟悉的酸甜微澀滑入喉嚨，帶著洛神花特有的風味。
    “唔……”他下意識地咂咂嘴，“王嬸今天這火候……好像還行？就是飴糖……還是感覺少了點清甜的回甘。”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跟李如玉分享感受。
    李如玉靜靜地看著他，清冷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她沉默了幾秒，然後極其自然地伸出手……卻不是去拿旁邊那杯為她準備的、飴糖減半的“特調”，而是端起了鹿玖剛剛喝過一口的、放在小幾上的那杯“青玉露”。
    在鹿玖錯愕的目光注視下，她將杯子送到自己唇邊，極其優雅地、小口地啜飲了一下。
    滋溜——
    輕微的吸吮聲在安靜的倉庫裏格外清晰。
    鹿玖：“！！！” 他整個人僵在原地，臉上剛剛因打鬥平息的熱度瞬間又騰了起來！這……這場景怎麽又來了？！女帝陛下您是有多嫌棄王嬸的“特調”？還是……單純地覺得他喝過的這杯味道更……
    李如玉咽下茶湯，目光平靜地看向鹿玖，清冷的嗓音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理所當然？
    “此杯……”她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最終淡淡地吐出兩個字：
    “尚可。”
    依舊是那萬金油般的評價。
    但這一次，沒等鹿玖鬆口氣，她極其自然地補充了一句，聲音雖輕，卻如同投下了一顆深水炸彈：
    “然……汝覺其寡淡，吾……可為之增甘。”
    說罷，她伸出纖長白皙的食指，指尖極其隨意地對著鹿玖那杯被她喝過的“青玉露”，隔空虛虛一點！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凝練無比的意念波動瞬間從她指尖擴散，精準地沒入杯中！
    鹿玖清晰地看到，杯底那尚未完全融化的、一小塊淡黃色的老冰糖，在無形的意念之力作用下，瞬間加速溶解！深紅色的茶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更加澄澈透亮！
    李如玉收回手指，仿佛隻是拂去一粒塵埃。她將杯子重新推回鹿玖麵前。
    “再試。”清冷的兩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
    鹿玖看著眼前這杯被女帝陛下“隔空加糖”的“青玉露”，又看看她那張依舊清冷得不食人間煙火的側臉，心髒不爭氣地狂跳起來。他端起杯子，指尖能感受到杯壁殘留著她觸碰過的微涼。
    他深吸一口氣，小心地啜飲了一口。
    溫熱的茶湯滑入喉嚨，酸甜依舊，但這一次，一股更加醇厚、更加清冽、如同山澗清泉般的甘甜回韻，在舌尖緩緩綻放！這甜味恰到好處，完美中和了洛神花的微酸，將整杯茶的層次感提升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好……好喝！”鹿玖脫口而出，眼中充滿了驚豔！
    李如玉看著他臉上毫不掩飾的讚歎，清冷的鳳眸深處，那萬年不化的冰層之下，似乎有什麽東西……極其細微地、愉悅地……融化了一瞬？她不再言語，隻是重新闔上眼簾，仿佛剛才那驚世駭俗的“隔空調糖”，不過是隨手為之的小事。
    鹿玖端著這杯被女帝陛下親手“特調”過的“雙份糖”奶茶，感受著舌尖那無與倫比的甘甜回韻，再看看地墊上那道清冷如仙的身影，隻覺得一股暖流從胃裏一直熨帖到心底。
    代工廠的釘子，門外的陰霾，似乎都被這杯獨一無二的甜，暫時驅散了。他無聲地笑了笑，將杯中溫潤的紅色液體一飲而盡。
    嗯，這甜度，娘娘調得……剛剛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