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玖端著那杯被女帝陛下“隔空加糖”特調過的青玉露，指尖仿佛還殘留著杯壁傳遞過來的、屬於李如玉那一觸即離的微涼。舌尖上那恰到好處、清冽回甘的甜味，像一枚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開一圈圈難以言喻的漣漪。他偷偷瞥了一眼磐石地墊中央重新闔目入定的清冷身影，心裏嘀咕：這算是……禦賜加糖？
    “哥！哥！”王小磊咋咋呼呼的聲音再次打破了倉庫的寧靜，他舉著手機衝進來，臉上混雜著興奮和後怕，“剛收到張警官信息了！那個福源代工廠，果然不幹淨！趙德柱就是個皮包公司的混混，那廠子之前就因為違規添加被警告過！背後可能真有點見不得光的影子，張警官說會深挖！幸虧你剛才夠狠，不然真被他們纏上就惡心了！”
    鹿玖放下杯子，眼神銳利：“意料之中。影匕的人，明的不行就玩陰的，想從供應鏈上卡我們脖子。蘇青，新代工廠聯係得怎麽樣了？”
    蘇青推了推眼鏡，從筆記本電腦屏幕後抬起頭：“篩選了幾家，資質都過硬，但有兩家一聽說是給咱們磐石工坊代工，報價就有點虛高。還有一家規模合適的，老板人很實在，但……位置有點偏，在鄰市下麵的一個鎮上，物流成本會增加。”
    “物流成本可以談，實在和幹淨最重要。”鹿玖拍板，“優先接觸那家實在的！約個時間，我們親自過去看看廠，眼見為實。王嬸，這兩天咱們辛苦點，原料預處理還是自己來，確保品質。”
    王嬸一拍胸脯：“放心小玖！嬸子這把力氣還在呢！”
    危機暫時化解，工坊重新進入忙碌而有序的節奏。機器的嗡鳴，麵粉的甜香，洛神花幹的微酸，混合著午後陽光慵懶的味道。李如玉依舊在磐石地墊上靜坐，仿佛喧囂塵世中的一尊玉雕，隻有頸側鎖骨下那片溫潤的光華，隨著她悠長的呼吸極微弱地明滅。
    鹿玖沒再嚐試微塵之舞，心神消耗需要恢複。他坐在一旁的小馬紮上，拿起一份蘇青整理的電商後台數據報表，眉頭微蹙地看著用戶反饋裏偶爾出現的“包裝破損”、“配送慢”等問題。創業維艱，解決了原料問題，物流和品控又成了新的攔路虎。
    “叮咚——您有新的美團外賣訂單！”
    工坊前廳的接單平板清脆地響了一聲。
    “喲，來活了！”王小磊放下手機，麻利地係上圍裙，“哥，這單是送到對麵寫字樓‘創鑫資本’的，三杯招牌青玉露加冰，一杯常溫無糖。”
    “行，你去送吧，騎電驢小心點。”鹿玖頭也沒抬。
    “好嘞！”王小磊手腳麻利地打包好三杯冰飲和一杯特調無糖，拎起保溫袋風風火火地衝了出去。
    倉庫裏隻剩下機器低沉的嗡鳴、翻動紙張的沙沙聲，以及……李如玉若有似無的清冷氣息。
    鹿玖看了一會兒報表，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地墊中央。陽光透過高窗，在她如瀑的青絲上鍍了一層柔光，長長的睫毛在瓷白的肌膚上投下小扇子般的陰影。她依舊維持著那個盤膝靜坐的姿勢，仿佛亙古未變。
    這女帝陛下……坐這麽久，腿不麻嗎？鹿玖腦子裏突然冒出個不合時宜的念頭。他想起剛才那杯“雙份糖”的青玉露，舌尖仿佛又泛起那獨特的甘甜。他鬼使神差地拿起旁邊小幾上那杯屬於李如玉的、飴糖減半的“特調”，小心地抿了一口。
    嘶……果然寡淡！隻有洛神花本身的酸澀和藥材的微苦，幾乎沒有甜味可言。難怪她嫌棄王嬸的“特調”，甚至不惜“禦口親嚐”他那一杯加糖的。
    鹿玖放下杯子，看著報表上密密麻麻的數字，心思卻有點飄。他猶豫了一下，拿起旁邊備用的老冰糖塊，撚起一小顆，想偷偷放進李如玉的杯子裏。
    指尖剛觸碰到杯沿——
    “汝欲何為？”
    清冷的聲音毫無預兆地響起，如同冰珠落玉盤。
    鹿玖手一抖，冰糖差點掉地上。他僵硬地轉頭，對上李如玉不知何時睜開的鳳眸。那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洞悉一切的穿透力。
    “呃……那個……”鹿玖被抓個正著，尷尬地舉著那顆冰糖，“我看娘娘這杯……似乎太過清淡，想……加點糖？”
    李如玉的目光掃過他指尖的冰糖，又落回他臉上，清冷的嗓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玩味？
    “朕之飲饌，自有分寸。此味，乃為滌蕩心神，非為口腹之欲。”她頓了頓，補充了一句，“況且……汝之手法粗陋，莫要汙了朕的清飲。”
    鹿玖：“……” 行吧，又被嫌棄了。他訕訕地把冰糖放回去。得，女帝陛下的養生境界，不是我等凡人能理解的。他悻悻地坐回小馬紮，繼續跟他的物流投訴死磕。
    時間在忙碌中流逝。約莫過了半小時，前廳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和……壓抑的爭吵聲？
    鹿玖警覺地抬頭。隻見王小磊臉色發白地衝了進來，保溫袋不見了，手裏卻緊緊攥著一個手機——不是他自己的！
    “哥！有人搶東西！”王小磊喘著粗氣，指著門外，“就剛才送那單！創鑫資本那個戴眼鏡的男的！他付完錢拿了奶茶，趁我轉身放保溫箱，一把就搶了我放在車筐裏的手機！我追出去，他跑進安全通道了！那樓裏彎彎繞繞的，我沒追上！”
    搶手機？鹿玖眼神一凜。一個寫字樓的白領，搶外賣員的手機？這太反常了！
    “看清那人長相了嗎？確定是點單那個？”
    “確定！戴著黑框眼鏡，瘦高個，穿灰色西裝！點單留的名字叫‘劉明’！”王小磊急道，“哥，我手機裏存了好多客戶資料和咱配方調整的筆記！這要是……”
    配方筆記！鹿玖的心猛地一沉。影匕！又是他們！這次玩得更髒了，直接派人偽裝成客戶，近距離下手！目標恐怕就是磐石工坊的核心配方！
    “報警！立刻通知張警官！”鹿玖霍然起身，語速飛快，“蘇青，查那個‘創鑫資本’和劉明！王嬸，你看好工坊！小磊，帶路！”
    他剛要往外衝，眼角餘光瞥見磐石地墊上，李如玉不知何時已悄然起身。她依舊穿著那身素雅的現代改良漢服，青絲如墨，神色清冷，仿佛隻是要出門散步。
    “娘娘？”鹿玖一愣。
    李如玉蓮步輕移，走到他身邊，鳳眸掃過驚魂未定的王小磊，聲音平靜無波：“事出反常，恐有詐。汝等凡俗之速，恐難追及宵小。朕……隨爾等一行。”
    鹿玖瞬間明白了她的意思。對方是練家子！王小磊一個普通人追不上太正常了！有這位女帝陛下在……鹿玖心中大定。
    “多謝娘娘！”鹿玖也不矯情，時間緊迫，“小磊，快！”
    三人迅速衝出工坊。王小磊騎上電驢在前帶路，鹿玖和李如玉則攔了一輛剛好路過的出租車。
    “師傅，跟上前麵那輛電驢，快！”鹿玖急促道。
    創鑫資本所在的寫字樓離磐石工坊不遠，幾分鍾就到了。王小磊指著側麵一個不起眼的安全通道入口：“他就是從這裏跑進去的！我追到三樓，人就不見了！”
    寫字樓的安全通道空曠陰涼，彌漫著一股消毒水和灰塵混合的味道。腳步聲在這裏會格外清晰。
    “分頭？”鹿玖看向李如玉，尋求意見。
    李如玉微微搖頭，鳳眸微闔，似乎在感知著什麽。幾秒後，她睜開眼，眸光如冷電般射向樓梯上方：“七樓，東側走廊盡頭，有微弱氣機浮動，似在……喘息？”
    鹿玖和王小磊都驚呆了。這也能“聽”出來？女帝陛下您這是人形雷達啊！
    “走！”鹿玖毫不猶豫，率先衝上樓梯。李如玉步履從容，卻如影隨形，速度絲毫不慢。王小磊氣喘籲籲地跟在後麵。
    七樓，東側走廊。這裏似乎是一些小型服務公司的辦公區，此刻午休時間，走廊裏空無一人。盡頭是一扇緊閉的防火門，通往天台。
    “就在裏麵！”王小磊壓低聲音，指著防火門。
    鹿玖深吸一口氣，示意王小磊退後，自己則擺開一個防禦姿態，緩緩推開了沉重的防火門。
    天台上陽光刺眼，熱浪撲麵而來。一個穿著灰色西裝、戴著黑框眼鏡的瘦高男子正背對著他們，靠在水泥護欄上，手裏拿著的，赫然是王小磊那部舊手機！他似乎正在快速翻看著什麽，聽到門響，猛地轉過身，臉上閃過一絲錯愕和慌亂。
    “把手機還來！”王小磊忍不住喊道。
    那“劉明”眼神一厲，非但沒有歸還的意思，反而迅速將手機揣進西裝內袋，同時身體微躬，擺出一個類似格鬥的起手式，腳下不丁不八，氣息瞬間變得凝練凶狠！哪裏還有半點辦公室白領的樣子？
    “果然有兩下子。”鹿玖冷笑，一步踏前，“青玉絲”的意念瞬間凝聚，準備出手。
    然而，有人比他更快！
    一道素雅的身影如同輕煙般掠過鹿玖身側，帶起一陣微不可察的清風。李如玉甚至沒有看那“劉明”，隻是在他做出攻擊姿態、氣息勃發的瞬間，右手食指與中指並攏，快如閃電地隔空朝著他胸口膻中穴的位置——虛虛一點！
    沒有接觸！沒有聲響！
    那“劉明”隻覺得一股極其凝練、冰冷如針的奇異力量瞬間穿透衣物，精準無比地刺入他胸口正中！刹那間，他全身凝聚的力量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般轟然潰散！心髒猛地一抽，仿佛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強烈的窒息感和麻痹感瞬間席卷四肢百骸！
    “呃啊——！”他隻來得及發出一聲短促的悶哼，整個人就像被抽掉了骨頭一樣，軟綿綿地癱倒在地，四肢抽搐，口不能言，隻有眼珠驚恐地轉動著，死死盯著那個如同鬼魅般出現在他麵前、神色清冷如仙的女子。
    整個過程，快得不可思議！從李如玉出手到“劉明”癱倒，不過呼吸之間！
    王小磊張大了嘴，下巴差點掉到地上：“臥……臥槽？！”
    鹿玖也看得瞳孔微縮。他知道李如玉厲害，但這隔空點穴、精準製敵的手段，簡直神乎其技！這可比他之前靠接觸施展的“引勁”高明太多了！
    李如玉看都沒看地上癱軟的“劉明”，仿佛隻是拂去一粒塵埃。她清冷的目光轉向鹿玖，淡淡道：“此人已製，氣息紊亂，半刻鍾內無力反抗。取回汝等之物，報官即可。”
    鹿玖回過神來，趕緊上前，從那“劉明”西裝內袋裏掏出王小磊的手機，又在他身上摸索一番，找出一個錢包和一張工作證。工作證上印著“創鑫資本市場部專員”，照片和名字劉明）都對得上，但顯然是個精心偽造的身份。
    “小磊，報警！把定位發給張警官！”鹿玖把手機丟給王小磊。
    就在這時，李如玉的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天台角落一個堆著雜物的舊木箱。木箱縫隙裏，似乎露出一點塑料包裝的邊角。她蓮步輕移，走到木箱旁，衣袖輕輕一拂。
    嘩啦。
    木箱蓋被一股柔勁掀開一角。裏麵赫然放著幾杯沒開封的奶茶——正是王小磊剛才送來的那三杯加冰青玉露！旁邊還有一杯喝了一半的常溫無糖的，吸管被隨意丟在一邊。而那個印著“磐石工坊”ogo的保溫袋，則被揉成一團塞在箱子底下。
    鹿玖和王小磊都愣住了。這劫匪……搶完手機還躲天台上喝奶茶？這什麽操作？
    李如玉看著那幾杯奶茶，尤其是那杯喝了一半的無糖特調，清冷的鳳眸裏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嫌棄？她伸出纖纖玉指，隔空對著那杯喝過的無糖奶茶，指尖微不可察地動了一下。
    鹿玖似乎感覺到一絲極其微弱的意念波動掠過，那杯無糖奶茶杯壁上凝結的水珠，好像……瞬間蒸發掉了那麽幾顆？杯中的液體似乎也微微晃動了一下？
    他還沒來得及細看，李如玉已經收回了手指，仿佛什麽都沒發生，轉身走向天台出口，隻留下一句清冷的話語：
    “此地醃臢，速離。”
    王小磊還在忙著打電話報警。鹿玖看著李如玉飄然遠去的背影，又看看箱子裏那幾杯奶茶，特別是那杯被女帝陛下“特別關照”過的無糖特調，心裏升起一股極其古怪的感覺。
    他鬼使神差地走過去，拿起那杯無糖的。入手冰涼，杯壁上異常幹爽。他猶豫了一下，湊近吸管口聞了聞……嗯，還是洛神花和藥材的味道，似乎沒什麽變化？但總覺得哪裏不一樣了。
    他搖搖頭，把這荒謬的念頭甩開。大概是被女帝陛下剛才那神乎其技的手段震得有點恍惚了。
    張警官帶人很快趕到，將癱軟如泥、一臉驚恐的“劉明”銬走。初步審訊，這人果然是個受過訓練的“商業間諜”，專門負責竊取新興食品企業的配方機密，這次就是衝著磐石工坊“青玉露”來的。那杯無糖奶茶，不過是偽裝身份的道具，他根本不愛喝，隻嚐了一口就嫌棄地丟在了一邊。
    回到工坊，危機解除，眾人鬆了口氣。王小磊寶貝似的抱著失而複得的手機，對李如玉的崇拜簡直如滔滔江水。蘇青和王嬸也後怕不已。
    鹿玖給李如玉重新泡了一杯青玉露，這次，他猶豫了一下，沒再減糖，按照普通顧客的甜度比例衝泡的。他小心翼翼地將杯子放在她麵前的小幾上。
    李如玉垂眸看了一眼杯中深紅色的液體，又抬眼看了看鹿玖，清冷的臉上依舊沒什麽表情。她伸出素手，端起杯子，送到唇邊，極其優雅地啜飲了一小口。
    滋溜——
    輕微的吸吮聲在安靜的倉庫裏響起。
    鹿玖的心也跟著那聲音提了一下，緊張地觀察著她的反應。
    隻見李如玉喉間微動，咽下茶湯，然後……極其自然地放下了杯子，重新闔上了眼簾。沒有評價，沒有皺眉，也沒有像上次那樣去“搶”他的杯子。
    但鹿玖敏銳地發現，她頸側那片溫潤如玉髓的光華，似乎比平時更穩定柔和地亮著，像一塊被溫養得極好的美玉。她的嘴角，那萬年冰封的線條，似乎……極其極其細微地……放鬆了一瞬？
    鹿玖看著那杯被她喝過的、按照“正常甜度”衝泡的青玉露，再看看她靜謐的側顏，嘴角忍不住也悄悄彎起一個弧度。
    嗯，看來今天的甜度……娘娘默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