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城市燈火是潑灑在巨大畫布上的碎金。出租屋的書房裏，屏幕幽光映著鹿玖凝重的臉。鍵盤敲擊聲密集如雨，通話指示燈在免提電話上無聲閃爍。他正同時與三家分散在南方不同工業城的中小麵料廠負責人進行視頻會議，聲音沉穩，條理清晰，將“磐石”係列的需求、標準、預付條款以及聯合采購的規劃攤開在桌麵上。
    “……李總，我知道貴廠設備精度稍欠，但‘磐石’係列的核心是耐磨塗層的均勻性和附著力穩定性。我們技術團隊明天一早就飛過去，帶著我們的測試數據和調整方案，配合你們做設備微調和技術攻關，確保批次穩定性！首批訂單的預付款，合同簽完立刻到賬百分之四十！”鹿玖的語速帶著不容置疑的力度，目光透過屏幕，直視著其中一位麵露猶豫的中年人。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傳來一聲帶著南方口音的、下定決心的回應：“鹿總爽快！我們幹了！明天掃榻相迎！”
    一個屏幕暗下，表示初步達成意向。鹿玖立刻轉向下一個目標，重複著類似的承諾與壓力，精準地戳中這些被大廠壓製、渴望突破的中小廠痛點。汗水浸濕了他後背的t恤，並非疲憊，而是高度專注下的蒸騰。丹田內那股磐石之意在巨大的壓力下奔騰流轉，如同被投入熔爐反複鍛打的精鐵，每一次談判交鋒，每一次決策拍板，都讓它變得更加凝練、更具韌性。
    客廳裏，李如玉端坐如常。那本《商業心理學導論》已合攏放在一邊。她麵前攤開的是一本嶄新的《材料科學基礎》。窗外透進來的燈光勾勒著她清冷專注的側影，纖長的手指偶爾劃過書頁上複雜的分子結構圖，眼神沉靜深邃，仿佛正在解析另一個世界的規則。
    王嬸輕手輕腳地將一杯新泡好的、深紅濃鬱的雙倍糖青玉露放在鹿玖書桌一角，又無聲地退了出去，擔憂地看了一眼書房緊閉的門，裏麵持續傳來鹿玖沉穩卻帶著一絲沙啞的指令聲。
    時間在緊繃的弦上悄然滑過。當鹿玖疲憊地掛斷最後一個確認電話，揉著酸脹的眉心靠向椅背時，窗外已透出蒙蒙天光。一夜未眠，精神高度亢奮後的巨大疲憊感如同潮水般襲來，太陽穴突突直跳。然而，丹田內那股磐石之意卻異常活躍，溫潤厚重，驅散著肉體的倦怠，帶來一種奇異的、精神上的清明與亢奮。
    他推開椅子起身，腳步有些虛浮地走向客廳。李如玉依舊坐在窗邊，晨曦的微光給她的輪廓鍍上了一層柔和的金邊。她麵前的《材料科學基礎》翻過了大半，手邊的青玉露杯子已經空了。
    “娘娘，”鹿玖的聲音帶著熬夜後的沙啞，“初步搞定了三家。技術團隊已經出發。風聲也放出去了。”他頓了頓，補充道，“瑞鋒那邊，應該很快會有反應。”
    李如玉這才緩緩抬起頭。清冷的鳳眸掃過鹿玖布滿紅血絲的雙眼和眉宇間難掩的疲憊，最終落在他臉上。她的目光平靜無波，沒有讚許，也沒有詢問進展，隻是極其輕微地點了下頭，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
    “嗯。”一個字，清冽依舊。
    然而，就在她目光即將移回書本的瞬間，鹿玖清晰地看到，她那如冰雪雕琢的唇角，極其短暫地、幾乎難以察覺地向上彎了一下。那並非笑容，更像是一種……塵埃落定後的細微鬆弛？一種對既定結果了然於胸的平靜確認？
    這細微到極致的表情變化，如同投入心湖的一顆小石子，在鹿玖因熬夜和壓力而緊繃的心弦上，漾開了一圈無聲的漣漪。一股難以言喻的暖流悄然湧起，瞬間衝淡了熬夜的疲憊和商戰的硝煙味。比任何褒獎都更踏實，也更熨帖。
    “我去弄點吃的。”鹿玖的聲音輕鬆了些許，轉身走向廚房。
    幾天後，壓力鍋開始反噬。
    “鹿總！瑞鋒那邊果然坐不住了！他們負責‘磐石’競品項目的副總，姓趙的那個，托了好幾層關係，約您今晚在‘雲頂會所’見麵，說是有‘要事相商’！”劉副總的聲音通過電話傳來，帶著一絲興奮和警惕。
    鹿玖正在客廳的絨布針陣前凝神練習。經過幾日不眠不休的商戰高壓錘煉，他對意念的掌控力顯著提升。此刻，他麵前懸停著兩根銀針！針尖微微顫抖，但穩穩離布寸許，互不幹擾。聽到消息，他意念微動，兩根懸停的銀針如同被無形的手牽引，緩緩、穩定地落回絨布原位，沒有一絲碰撞。
    “知道了。”鹿玖聲音平靜，聽不出波瀾，“應約。時間地點發我。”
    “鹿總，要不要多帶幾個人？那地方……”劉副總有些擔憂。
    “不必。”鹿玖打斷他，目光掃過窗邊安靜看書的李如玉，“我和娘娘去就行。”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下，顯然被“娘娘”這個稱呼和鹿玖篤定的語氣鎮住了：“……好！我立刻安排！”
    當晚，“雲頂會所”頂層包廂。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璀璨的城市夜景，包廂內卻彌漫著一種無形的壓力。瑞鋒的趙副總，一個梳著油亮背頭、眼神精明的中年男人，帶著兩個身材魁梧、穿著黑西裝的保鏢，早已等在那裏。桌上擺著昂貴的洋酒和果盤。
    鹿玖推門而入，李如玉半步之後。她依舊是一身簡單的現代裝束，素麵朝天，卻自帶一股淵渟嶽峙、令人無法忽視的強大氣場。清冷的鳳眸隨意掃過包廂，如同君王巡視領地，那無形的威壓瞬間讓兩個保鏢下意識地繃緊了身體，趙副總臉上的職業化笑容也僵了一下。
    “鹿總，久仰久仰！這位是……”趙副總熱情地起身相迎，目光落在李如玉身上，帶著驚豔和探究。
    “我家人。”鹿玖語氣平淡，拉開椅子，讓李如玉在主位坐下，自己才在旁邊落座。姿態自然，卻清晰地表明了主次。
    趙副總眼中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陰翳，很快又堆滿笑容：“鹿總好福氣！請坐請坐！”他親自倒酒，“這次約鹿總來，主要是想談談我們雙方合作的可能。貴公司的‘磐石’係列，前景廣闊啊！我們瑞鋒非常看好，希望能參與進來，共同做大這塊蛋糕！資源、渠道，我們都可以全力支持！”
    鹿玖端起麵前的茶杯，沒碰那杯酒，微微一笑，笑容裏沒什麽溫度：“趙總，明人不說暗話。鑫茂的料子，是你們卡的吧？”
    趙副總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隨即又強行扯開：“鹿總這話說的……生意場上，資源調配總有波折嘛……”
    “波折？”鹿玖放下茶杯，聲音不高，卻帶著磐石般的份量，清晰地壓過包廂裏輕柔的背景音樂，“斷我原料，逼我低頭，想一口吞下‘磐石’？這就是瑞鋒的合作誠意？”
    氣氛驟然降至冰點。趙副總臉上的假笑徹底消失，眼神變得陰沉：“鹿總，年輕人不要太氣盛！商場如戰場，識時務者為俊傑！你以為找到幾家小破廠就能翻身？質量、產能、交貨期，哪一樣你能保證？到時候交不了貨，賠得傾家蕩產，可別怪我沒提醒你！”他身體微微前傾，帶著威脅的壓迫感，“現在收手，把‘磐石’係列的開發權讓渡給我們瑞鋒，我們還能給你留點湯喝。否則……”
    他話音未落，站在他身後的一個黑西裝保鏢，似乎為了配合主子的威脅，猛地向前踏出半步，蒲扇般的大手帶著風聲，狠狠抓向鹿玖放在桌上的手腕！動作迅猛凶狠，顯然練過！
    “找死！”
    鹿玖眼神驟然一冷！丹田內溫養的磐石之意瞬間爆發！意念在千鈞一發之際凝聚壓縮到極致！不再是絲，而是凝聚成一道無形卻極其鋒銳的意念之針！
    目標——保鏢抓來的那隻手腕的神門穴！
    意念之針無聲離體，快如閃電！無視空間距離，精準無比地“刺”入對方手腕內側的神門穴！
    那保鏢的手爪離鹿玖手腕還有寸許，動作猛地一僵！一股強烈的、如同被高壓電瞬間擊中的酸麻劇痛，毫無征兆地從手腕內側炸開，瞬間席卷整條手臂！他悶哼一聲，臉色煞白，整條右臂如同被抽掉了骨頭，軟綿綿地垂落下來，瞬間失去知覺，額頭上冷汗涔涔而下！眼中滿是驚駭和難以置信！
    另一個保鏢見狀，怒吼一聲，砂鍋大的拳頭帶著惡風，直搗鹿玖麵門！勢大力沉！
    鹿玖瞳孔微縮，身體下意識地向後微仰，但對方動作太快！就在拳頭即將及體的瞬間——
    “哼！”
    一聲極輕、極冷的哼聲，如同冰珠落玉盤，自身側響起。
    李如玉甚至沒有抬頭，她依舊端坐著，仿佛眼前的一切不過是煩人的蚊蠅。她隻是放在膝上的、白皙如玉的右手，食指指尖，極其隨意地、對著那撲來的保鏢方向，淩空虛虛一彈。
    沒有風聲，沒有光影。
    那氣勢洶洶撲來的保鏢，前衝的動作猛地頓住！如同撞上了一堵無形的、堅不可摧的歎息之牆！他臉上的凶狠瞬間被極致的痛苦和驚駭取代，整個人如同被高速行駛的卡車迎麵撞中，龐大的身軀不受控製地倒飛出去！
    “砰！！嘩啦——！”
    沉重的身體狠狠砸在包廂昂貴的雕花屏風上，屏風應聲碎裂！保鏢摔在地上，蜷縮成一團，捂著胸口，臉色慘白如紙，大口喘息，卻發不出任何聲音，隻有喉嚨裏嗬嗬作響，顯然連呼吸都極度困難！
    整個過程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趙副總臉上的陰狠和得意徹底僵住，化為一片死灰般的驚駭！他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兩個瞬間失去戰鬥力的保鏢，又猛地看向依舊端坐主位、神色清冷如常的李如玉，仿佛見了鬼！冷汗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鹿玖也心中劇震！他知道女帝深不可測，但如此輕描淡寫、近乎神跡般的碾壓，依舊超出了他的想象！那淩空一彈，蘊含的力量和精妙控製，遠非他現在的“磐石針意”可比！他下意識地看向李如玉。
    李如玉終於緩緩抬起了眼簾。清冷的鳳眸如同萬載寒潭，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哀嚎的保鏢，最後落在麵無人色的趙副總臉上。那眼神裏沒有任何情緒，隻有一種俯瞰螻蟻掙紮的漠然，以及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威嚴。
    她紅唇微啟，清冽的嗓音在死寂的包廂裏響起，每一個字都如同冰錐，刺入趙副總的骨髓：
    “螻蟻撼樹，自取其辱。”
    “滾。”
    最後一個字，帶著不容置疑的、如同實質般的驅離意誌。
    趙副總渾身一顫，如同被赦免的死囚，連滾帶爬地站起來，看都不敢再看李如玉一眼，也顧不上地上哀嚎的手下，跌跌撞撞地衝出了包廂，背影狼狽不堪。
    包廂裏隻剩下碎裂的屏風和兩個痛苦呻吟的保鏢。
    李如玉這才施施然站起身，姿態優雅從容，仿佛剛才隻是拂去了一點微塵。她看向鹿玖，目光落在他剛剛被保鏢威脅、此刻已安然無恙的手腕上，清冷的眼底深處，似乎掠過一絲極淡的、難以察覺的審視。
    “尚可。”她淡淡地吐出兩個字，依舊是那熟悉的評語，但這一次，語氣裏似乎少了些冰寒，多了點……近乎“及格”的意味？她不再停留，轉身向外走去，清冷的背影在包廂奢華的燈光下，顯得無比挺拔而疏離。
    鹿玖怔在原地，看著女帝離開的背影，又低頭看了看自己完好無損的手腕。剛才那驚險一幕仿佛還在眼前，但真正讓他心潮澎湃的，卻是女帝那輕描淡寫卻石破天驚的一彈，以及最後那聲“尚可”。
    他快步跟上，走出包廂。門外走廊燈光柔和，李如玉的身影在前方不遠。鹿玖加快腳步，與她並肩而行。沉默在兩人之間流淌，隻有鞋跟敲擊地麵的輕響。
    鹿玖猶豫了一下，側過頭，看向李如玉清冷的側臉，低聲道：“娘娘……剛才，謝謝。”
    李如玉腳步未停，目光平視前方，仿佛沒聽見。就在鹿玖以為她不會回應時，她那清冷的嗓音才淡淡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近乎理所當然的意味：
    “磐石之誌，豈容宵小折辱？”
    她的話語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鹿玖心中激蕩開層層漣漪。一股暖流悄然湧起，混合著劫後餘生的悸動、對力量的渴望，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被強大存在所庇護的安心感。這感覺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熨帖。
    他不再說話，隻是默默跟隨在她身旁半步之後。城市的霓虹透過走廊盡頭的玻璃幕牆，將兩人的身影拉長，投在光潔如鏡的地麵上。一挺拔清冷，一沉穩內斂，影子在光影中短暫交匯，又隨著步伐分開，如同磐石與流水，在異世的燈火裏，無聲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