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百葉窗的縫隙，在木地板上切割出金色的光柵。城市蘇醒的喧囂被高層的玻璃幕牆過濾，隻剩下模糊的背景音。合租屋內彌漫著一股寧謐的氣息，混合著淡淡的茶香和陽光曬過的幹淨味道。
    主臥的門被無聲地推開。李如玉走了出來。她換上了一身質地優良的藏青色改良唐裝，長發依舊簡單地束起，露出線條優美的脖頸。臉色比昨日下船時好了些許，但眼底深處那抹因精神創傷帶來的細微疲憊仍未完全散去，如同水底不易察覺的暗痕。她步履沉穩，徑直走向客廳那扇巨大的落地窗前，迎著晨光，開始緩緩舒展身體。
    她的動作舒展而流暢，帶著一種古韻十足的韻律感。抬手、推掌、擰腰、沉肩……每一個動作都蘊含著內勁的流轉，看似舒緩，實則牽動著體內溫潤的生機暖流，緩慢卻堅定地衝刷著精神核心那冰冷的裂痕。陽光勾勒著她清瘦卻蘊含力量的身影，仿佛一幅活動的古畫。
    鹿玖的房門也開了。他穿著運動短褲和背心，額發微濕，顯然是剛在房間裏做完基礎的體能訓練。看到窗前練功的李如玉，他放輕了腳步，沒有打擾，隻是倚在門框上靜靜看著。他知道，這是她恢複的重要一環。
    李如玉一套動作做完，緩緩收勢，氣息悠長。她轉過身，目光落在鹿玖身上，清冷的鳳眸在他手臂和肩背流暢的肌肉線條上掃過，帶著一絲審視的意味。
    “磐石樁的根基，穩了些。”她淡淡開口，算是認可了他這段時間沒有鬆懈的苦練。
    “是娘娘教導有方。”鹿玖站直身體，語氣誠懇。磐石澤意的進境，離不開她當初的點撥和後續的錘煉。
    李如玉沒接話，走到沙發邊坐下，拿起昨晚鹿玖放在那裏的新平台架構圖，垂眸看了起來。陽光灑在她低垂的睫毛上，投下小片扇形的陰影，專注而沉靜。
    鹿玖則轉身進了廚房。不多時，廚房裏傳來輕微的響動和食物的香氣。他端出兩碗熬得恰到好處的雜糧粥，幾碟清爽的小菜，還有兩個煮得圓潤飽滿的白煮蛋。
    “娘娘，用早飯了。”鹿玖將早餐擺好。
    李如玉放下圖紙，走到餐桌旁坐下。她吃東西的動作依舊帶著一種刻入骨子裏的優雅，細嚼慢咽。鹿玖坐在對麵，動作則要隨意得多，但也幹淨利落。
    “公司附近新開了一家廣式茶樓，蝦餃和流沙包做得不錯。中午…要不要試試？”鹿玖一邊剝著雞蛋，一邊看似隨意地提議。他知道她胃口不算好，總吃清粥小菜怕她厭煩。
    李如玉拿著調羹的手頓了一下，抬眼看他。那眼神平靜無波，卻讓鹿玖心頭微微一緊，仿佛自己這點小心思被看穿了。就在他以為會被拒絕時，卻聽到她清冽的聲音響起：
    “可。”
    鹿玖心頭一鬆，嘴角不自覺地帶了點笑意：“好，我提前訂位。”
    早飯在安靜中結束。兩人收拾停當，一同出門。電梯下行，狹小的空間裏，李如玉身上那股若有似無的、如同雪後鬆林般的清冽氣息縈繞在鹿玖鼻端。他目不斜視，磐石意網卻習慣性地、無聲無息地籠罩在她身側，感知著她氣息的平穩，如同一道無形的守護屏障。
    車子駛入“磐石科技”所在的大廈地下車庫。剛停穩，鹿玖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是秦海打來的。
    “鹿總，你們到了嗎？海外倉合作方的人提前到了，想先聊聊細節。”
    “好，我們馬上上來。”鹿玖掛了電話，看向李如玉，“娘娘，海外倉那邊的人提前到了。”
    李如玉微微頷首，解開安全帶：“無妨，正好聽聽。”她率先推門下車，步伐從容地向電梯間走去。鹿玖緊隨其後，目光警惕地掃過周圍的環境。
    走進公司大門，前台小姑娘立刻站起身，聲音清脆：“鹿總早！林顧問早！”
    “早。”鹿玖點頭回應。李如玉則隻是略一頷首，目光徑直投向辦公區深處的小會議室。
    辦公區裏已是忙碌的景象。鍵盤敲擊聲、電話鈴聲、低低的討論聲交織在一起，充滿了活力和幹勁。巨大的落地窗外是繁華的cbd景色，窗台上幾盆綠植生機盎然。幾個看到他們的員工都下意識地挺直了背，眼神裏帶著敬畏和好奇——對鹿玖這位年輕有為的老板，更對那位氣質卓絕、眼光犀利得可怕的“林顧問”。
    秦海已經在會議室門口等著了，看到他們立刻迎上來：“鹿總，林顧問，這邊請。瑞豐國際的趙總和他們的運營總監王小姐在裏麵了。”
    會議室內，兩位穿著職業套裝的男女已經就坐。看到鹿玖和李如玉進來，立刻起身。
    “鹿總，久仰大名！這位一定是林顧問了，幸會幸會！”那位姓趙的中年男人熱情地伸出手。
    鹿玖沉穩地與之握手寒暄。李如玉隻是微微頷首，目光平靜地掠過兩人，隨即在主位旁的位置坐下，姿態自然流露出一種無形的掌控感。鹿玖坐在她另一側。
    會議開始。趙總和王總監開始介紹他們瑞豐國際在北美和歐洲的倉儲物流布局、時效保證和成本優勢。鹿玖聽得認真，不時提出幾個關鍵性問題。李如玉則大部分時間都沉默著，偶爾端起手邊的白瓷茶杯，輕輕啜飲一口。她的目光落在對方展示的ppt上，看似隨意，但每當對方在關鍵數據或合作條款上語焉不詳或試圖模糊重點時，她那清冷的視線便會淡淡地掃過去。
    “……所以，基於我們的規模和效率，這個服務費比例是非常有競爭力的。”趙總信心滿滿地總結道。
    鹿玖正要開口，李如玉卻放下了茶杯。瓷器與桌麵輕輕碰撞，發出清脆的一聲輕響。不大的聲音，卻讓會議室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集中到她身上。
    “趙總，”李如玉開口，聲音清冽，如同山泉擊石，“貴司北美東岸倉上季度因勞工糾紛導致的平均延誤率，具體是多少？貴方ppt上標注的‘行業領先時效’，對標的是哪幾家同行？具體數據支撐？”她語速平穩，問題卻精準地直指對方話語中刻意回避的痛點。
    趙總臉上的笑容僵了一下，旁邊的王總監也明顯有些措手不及。
    “呃…這個…”趙總額頭微微見汗，“林顧問真是細致。關於東岸倉的延誤，是個別情況，已經妥善解決，數據我們內部有詳細報告，稍後可以補充…”
    “補充就不必了。”李如玉打斷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合作，貴在坦誠。‘磐石’的客戶對時效和穩定性要求極高，任何‘個別情況’都可能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失。”她目光轉向王總監，“王總監，煩請提供貴司近三個季度主要區域倉的實際運作數據報告，包括但不限於入庫時效、出庫時效、異常處理時效、破損率、以及對應的第三方審計報告。口頭承諾，遠不如白紙黑字的數據可靠。”
    王總監被那清冷的目光看得心頭一凜，下意識地點頭：“好的，林顧問，我們…我們回去整理一下，盡快提供。”
    會議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微妙。鹿玖適時開口，將話題引向具體的操作流程和係統對接細節，給了對方一個台階下。但經過李如玉剛才那番敲打，瑞豐的人明顯收斂了許多，態度也務實了不少。
    會議結束時，趙總臉上的笑容都有些勉強了，握著鹿玖的手連聲說：“鹿總，林顧問，真是…真是專業！我們一定盡快把詳細數據補充過來，期待後續深入合作！”
    送走客人，秦海忍不住對李如玉豎了個大拇指，由衷道：“林顧問，您剛才那幾下，太解氣了！這幫人，不敲打一下就想蒙混過關。”
    李如玉神色平淡：“商道如兵道，知己知彼，不可輕信虛言。”她轉向鹿玖，“後續數據，務必核實清楚。”
    “明白。”鹿玖點頭，看著李如玉的眼神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欣賞和暖意。有她在，很多潛在的坑都能被提前規避。
    回到鹿玖的辦公室。李如玉在會客沙發上坐下，閉目養神。剛才的會議看似她主導，實則耗費心神。精神核心的創傷點傳來隱隱的抽痛，讓她微微蹙眉。
    鹿玖給她倒了杯溫水，放在她手邊的茶幾上。看著她微蹙的眉頭和略顯蒼白的臉色，他猶豫了一下，還是低聲道：“娘娘，您臉色不太好，要不…我幫您看看？”他指的是用磐石澤意探查一下她的內息狀況。
    李如玉緩緩睜開眼，鳳眸看向他，帶著一絲審視。辦公室內很安靜，午後的陽光透過百葉窗，在她身上投下明暗相間的條紋。片刻後，她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將擱在沙發扶手上的左手腕，微微向前遞了遞。
    鹿玖在她旁邊的單人沙發坐下，動作小心地伸出三根手指，輕輕搭在她微涼的腕脈上。指尖接觸肌膚的瞬間，兩人都微微一滯。鹿玖立刻收斂心神，凝神靜氣，小心翼翼地引導著一縷極其細微、溫煦的磐石澤意，探入她的經脈。
    感知中，她體內那股溫潤的生機暖流仍在頑強運轉，修複著創傷，但速度緩慢，如同被寒冰封凍的溪流。精神核心那片區域，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冰冷枯寂感，磐石澤意靠近時，甚至能感覺到一絲微弱的排斥和刺痛。顯然，昨夜的強行出手和今日的勞神，讓恢複的進程受到了影響。
    鹿玖的心微微下沉。他不敢強行輸入力量，隻是用自己的澤意如同最柔和的暖流，小心翼翼地包裹、溫養著那道脆弱的暖流，試圖為其提供一絲額外的助力，驅散些許寒意。這過程需要極致的專注和精微的控製，他額角很快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時間在無聲中流淌。辦公室內隻剩下兩人清淺的呼吸。
    李如玉閉著眼，能清晰地感覺到那股溫厚、沉穩、帶著大地般包容氣息的力量，正源源不斷地從鹿玖的指尖傳來，溫和地滋養著她受損的經絡，撫慰著那冰冷的裂痕。那感覺…很奇異。不同於她自己內力的運轉，帶著一種全然陌生的、卻令人安心的暖意，仿佛疲憊的旅人靠上了堅實的山壁。她緊繃的神經在這股暖意下，竟不自覺地放鬆了一絲。
    不知過了多久，鹿玖緩緩收回手，指尖離開她手腕的皮膚，帶起一絲微不可查的涼意。他鬆了口氣，低聲道：“娘娘，內息尚穩，隻是精神創傷的修複被拖延了些。還需靜養，盡量少勞神。”
    李如玉收回手，指尖無意識地摩挲了一下剛才被他搭過的地方。她睜開眼，鳳眸看向鹿玖，他額頭的汗跡和眼中未褪的關切清晰可見。她沉默片刻，忽然抬手，用自己微涼的指尖，極其快速地、蜻蜓點水般拂過鹿玖額角的汗珠。
    那動作快得如同幻覺，帶著一種不容拒絕的、屬於上位者的自然。指尖的涼意一觸即分。
    “知道了。”她移開目光，聲音依舊是慣常的清冽，仿佛剛才那親昵的動作隻是拂去一點礙眼的灰塵。她端起茶幾上微涼的水杯，喝了一口。“你也去忙吧。”
    鹿玖整個人都僵在原地，心髒像是被什麽東西狠狠撞了一下，耳根瞬間滾燙。額角那被拂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她指尖那微涼的、帶著玉石般觸感的印記，卻又奇異地灼燒著他的神經。
    “……是。”他有些倉促地應了一聲，幾乎是同手同腳地站起身，快步走回自己的辦公桌後，假裝專注地看向電腦屏幕，心卻跳得如同擂鼓。
    李如玉沒有再看他，隻是重新靠回沙發背，閉目養神。陽光在她清冷的側臉上跳躍，那微微抿緊的唇角，似乎比平時柔和了那麽一絲微不可查的弧度。
    辦公室內，陽光靜謐流淌。城市的喧囂被隔絕在玻璃幕牆之外。晨光中的漣漪，悄然漾開在無聲的方寸之間。而樓下，屬於磐石科技的故事，仍在鍵盤的敲擊和電話的鈴聲中，有條不紊地繼續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