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後的陽光帶著慵懶的溫度，透過辦公室巨大的落地窗灑進來，在光潔的地板上投下長長的光斑。李如玉靠在會客沙發上閉目養神，呼吸悠長平穩，方才鹿玖渡入的那股溫厚磐石澤意，如同暖流包裹著她受創的精神核心，帶來久違的舒緩。辦公室內一片靜謐。
    鹿玖坐在自己的辦公桌後，目光落在電腦屏幕上，手指卻懸在鍵盤上方，久久沒有落下。額角那被李如玉指尖拂過的地方，仿佛還殘留著一絲微涼的觸感，帶著玉石般的質地，卻又奇異地灼燒著他的感知，讓他的心跳久久不能平複。他強迫自己將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市場分析報告上，但那些數據和圖表似乎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
    “咳。”一聲清冷的輕咳打破了寧靜。
    鹿玖立刻抬頭，看到李如玉已經睜開了眼睛，正看著他。她的臉色依舊帶著一絲病愈後的蒼白，但眼神已恢複了平日的清冽深邃，如同寒潭古井。
    “娘娘？”鹿玖站起身。
    “坐。”李如玉示意他不必起身，自己則坐直了身體，端起茶幾上已經微涼的水喝了一口，“那家茶樓，還去嗎？”
    鹿玖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心頭微鬆，連忙點頭：“去！位子訂好了，就在公司旁邊，步行過去幾分鍾。”他看了看時間，“現在過去正好。”
    “嗯。”李如玉站起身，動作依舊帶著那種刻入骨子裏的從容，但鹿玖敏銳地察覺到，她起身的瞬間，身體有極其細微的凝滯，顯然精神創傷帶來的虛弱感並未完全消除。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辦公室。經過開放辦公區時，不少員工都偷偷投來目光。鹿玖早已習慣，李如玉更是視若無睹，步履沉穩地走在前麵。陽光透過走廊的玻璃幕牆，在她藏青色的唐裝上流淌，襯得她背影清瘦而挺拔。
    走出大廈，城市的喧囂和熱浪撲麵而來。鹿玖快走半步，幾乎與李如玉並肩，高大的身形有意無意地替她擋開擁擠的人流和刺目的陽光。他的磐石意網如同無形的屏障，悄然張開，過濾著周圍繁雜的信息，警惕著任何一絲可能的異常。
    “銜尾蛇”的威脅如同懸頂之劍，郵輪上的遭遇讓他不敢有絲毫鬆懈。人流中，他捕捉到幾道帶著審視和評估意味的目光，但都轉瞬即逝，沒有明顯的敵意粘稠感，更像是普通的商業探子或好奇的路人。
    穿過一條種滿梧桐樹的林蔭道，那家新開的“粵海軒”茶樓就在眼前。古色古香的裝修，門口掛著紅燈籠，食客盈門，熱鬧非凡。鹿玖訂的是二樓靠窗的一個雅座，環境相對清幽一些。
    落座後，穿著旗袍的服務員遞上菜單。李如玉隻是淡淡掃了一眼，便將菜單推給鹿玖：“你點。”
    鹿玖也不推辭，熟練地點了幾樣招牌點心：晶瑩剔透的蝦餃皇、金黃誘人的金網煎腸粉、軟糯香甜的流沙包，還有一壺上好的鐵觀音。他知道李如玉口味偏清淡，又加了一份白灼菜心和一份皮蛋瘦肉粥。
    點心很快上桌，熱氣騰騰，香氣四溢。李如玉拿起筷子，動作優雅地夾起一隻蝦餃，小口品嚐。蝦肉鮮甜彈牙，筍丁爽脆，味道確實不錯。她臉上沒什麽表情，但進食的速度比平時在家喝粥時要快上幾分，顯然合了胃口。
    鹿玖看著她小口吃著流沙包，金黃的餡料微微溢出，沾在她淡色的唇邊，又被她自然地用紙巾拭去。這個微小的、帶著煙火氣的細節，奇異地衝淡了她身上那份不食人間煙火的清冷感。他心頭微暖，也低頭吃起來。
    “公司新倉庫的選址，秦海那邊有進展了？”李如玉放下筷子，端起茶杯，狀似無意地問道。
    鹿玖咽下口中的腸粉，點頭道：“看了幾個地方，城南開發區那個物流園位置和設施都不錯，就是價格偏高。秦海下午帶人去現場做最後的實地考察和風險評估，報告晚上應該能出來。”
    “嗯。”李如玉輕輕吹拂著茶湯上的熱氣，“倉儲乃命脈，不可圖一時之利。安全、效率、冗餘，缺一不可。明日…朕與你同去一趟。”
    鹿玖有些意外：“娘娘，您的身體…”
    “無礙。”李如玉打斷他，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些許顛簸，尚能承受。親眼看看，更放心。”她放下茶杯，鳳眸看向窗外樓下熙攘的街道，眼神沉靜，“‘磐石’之基，不容有失。”
    鹿玖看著她清瘦卻堅定的側臉，心頭湧起一股複雜的情緒。有欽佩，有擔憂，也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心疼。他知道她說的對，倉儲物流是電商的命脈，尤其在他們拓展海外市場、對時效要求極高的當下。她雖未完全恢複，但這份對基業的執著和掌控欲，早已深入骨髓。
    “好。”鹿玖不再多言，隻是默默給她添了些茶水。
    吃完飯，兩人步行回公司。下午的陽光更加熾烈，李如玉額角滲出細密的汗珠，腳步也稍稍慢了下來。鹿玖不動聲色地放緩步伐，與她保持並肩，高大的身影替她遮住大半陽光。過馬路時，一輛電動車從側麵快速駛來，鹿玖幾乎是下意識地伸出手，輕輕扶了一下李如玉的手臂外側。
    “小心。”
    他的動作很自然，帶著保護的意味。李如玉的手臂微涼，隔著薄薄的唐裝麵料，能感覺到她手臂的纖細和一絲不易察覺的緊繃。她沒有掙脫，隻是側頭看了他一眼，那清冷的鳳眸中看不出情緒，隨即移開目光，繼續前行。鹿玖的手也很快收回，指尖卻仿佛還殘留著那微涼的觸感。
    回到公司，李如玉徑直回了鹿玖辦公室的沙發閉目調息。鹿玖則投入到下午的工作中，處理郵件，和幾個部門負責人開了個短會。秦海那邊也發回了初步的現場照片和視頻，城南開發區的倉庫條件確實優越。
    臨近下班，秦海風塵仆仆地趕了回來，臉上帶著興奮：“鹿總，林顧問！城南那個倉庫，實地看過，確實牛！層高夠，消防合規，園區管理嚴格，交通也便利！就是租金咬死不講價，有點肉疼。”他一邊說一邊把更詳細的報告和合同草案遞給鹿玖。
    鹿玖認真翻看著。這時，李如玉也睜開了眼，走到辦公桌旁，目光落在那些文件上。
    “安全通道標識，有幾處？”她忽然問道。
    秦海一愣，連忙翻看自己拍的現場照片：“呃…主通道都有，拐角處…好像少了兩個指示牌，這個我們提出來，他們承諾馬上補裝。”
    “監控覆蓋死角，園區保安巡邏間隔？”李如玉繼續追問，問題精準地指向安防漏洞。
    秦海額頭有點冒汗，趕緊又翻記錄：“監控…西北角那個大型貨架後麵好像有盲區，巡邏是兩小時一次，我們要求他們加密到一小時…”
    李如玉聽著，沒再說話，隻是拿起筆，在合同草案的幾處條款旁，劃了線，寫了幾個娟秀卻帶著力道的字：“安防標準細化，違約責任明確，驗收前置。”
    鹿玖和秦海都看過去，心中了然。李如玉一針見血地指出了關鍵點和談判籌碼。
    “明白了，林顧問！”秦海立刻點頭，“我這就去跟他們磨！按您劃的重點來！”
    秦海抱著文件匆匆離開。辦公室裏又隻剩下兩人。
    夕陽的餘暉將房間染成溫暖的橘紅色。李如玉走到窗邊，看著樓下逐漸亮起的璀璨燈火。一天的勞神加上傷勢未愈，疲憊感再次襲來，讓她微微倚靠在窗框上，背影在巨大的玻璃窗前顯得有些單薄。
    鹿玖收拾好東西，走到她身邊：“娘娘，回家了。明天去倉庫，您今天早點休息。”
    李如玉“嗯”了一聲，轉過身。也許是光線的原因，她清冷的眉眼在暖色調的夕陽下，似乎也柔和了幾分。她沒有立刻邁步，目光落在鹿玖臉上，停留了片刻。鹿玖被她看得有些莫名，正要開口詢問。
    卻見她忽然伸出手，不是像之前拂汗那般隨意，而是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意味，輕輕抓住了鹿玖的手腕。
    她的手指微涼，力道卻清晰。鹿玖身體瞬間繃緊，愕然地看著她。
    李如玉沒有看他，隻是拉著他的手腕，轉身向辦公室門口走去。她的步伐依舊從容，仿佛這個動作再自然不過。
    “走吧。”她清冽的聲音響起，拉著鹿玖手腕的手卻沒有鬆開。
    鹿玖被這突如其來的親昵舉動弄得心跳如擂鼓，手腕處傳來的微涼觸感和她指尖的力道清晰無比。他像個被牽線的木偶，有些僵硬地跟著她走出辦公室，穿過還有零星員工加班的辦公區，走進電梯，一路下到車庫。
    直到坐進車裏，李如玉才自然地鬆開了手，仿佛剛才隻是順手拉了他一把。她靠在後座，閉目養神，臉上看不出任何異樣。
    鹿玖發動車子，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方向盤，手腕上那被握過的感覺卻久久不散。他透過後視鏡，看著李如玉在暮色中安靜的側臉，夕陽的最後一絲金紅勾勒著她優美的輪廓。
    城市的燈火在車窗外飛速流淌，匯成一條光的河流。暗處的敵人如同塵埃般潛伏在陰影裏，尚未散盡。但在這歸家的途中，手腕上殘留的那抹微涼和不容置疑的力道，卻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漾開了一圈圈難以言喻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