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如同被拉長的糖絲，在合租屋的靜謐中緩慢流淌。距離倉庫遇襲已過去數日。
    李如玉的恢複，比鹿玖預想的更為緩慢。精神核心的創傷如同頑固的冰層，縱有磐石澤意日夜溫養，那刺骨的冰冷和隱痛也僅僅是稍減，遠未到融化的地步。她依舊蒼白，眉宇間帶著揮之不去的倦色，如同被風雨侵襲過的玉蘭，清冷依舊，卻添了幾分易碎的脆弱感。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臥室或書房靜養調息，鮮少外出。
    鹿玖則成了這方天地裏最忙碌的影子。他處理著公司必須由他過目的核心事務，將更多日常運營交給了愈發成熟的秦海；他變著花樣研究溫補的藥膳，廚房裏總飄著或清甜或微苦的香氣；他堅持著雷打不動的練功，磐石樁愈發沉穩，體內奔騰的澤意也更加凝練雄渾，隱隱有突破瓶頸之感——這不僅是為了自保，更是為了能有更強的力量守護身後之人。
    更多的時候，他隻是安靜地守在不遠處。李如玉在書房看書，他便在客廳處理郵件，磐石意網無聲地籠罩著她，感知著她氣息的每一次細微波動；她閉目調息，他便坐在門外的沙發上，如同一尊沉默的守護石像。兩人之間的話語並不多，但那份無需言明的默契與牽掛，卻在無聲的陪伴中悄然滋長，如同藤蔓纏繞著磐石，日漸緊密。
    這天傍晚，夕陽的金輝灑滿客廳。鹿玖剛從公司開完一個短會回來，手裏拎著幾樣新鮮的食材。他推開家門，習慣性地先去書房門口看了一眼。
    書房門虛掩著。李如玉沒有像往常一樣坐在書桌後，而是站在那巨大的博古架前，手裏拿著那柄未開刃的仿古短劍，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劍身，眼神有些悠遠，帶著一絲鹿玖從未在她清醒時見過的、近乎迷茫的柔軟。
    她沒有察覺鹿玖回來。
    鹿玖放輕腳步，沒有打擾。他走進廚房，開始準備晚餐。淘米的水聲，切菜的輕響，鍋鏟的碰撞……這些充滿煙火氣的聲音，似乎將書房裏那份沉凝的思緒稍稍拉回了現實。
    片刻後，李如玉放下短劍，走了出來。她換了一身月白色的家居服，長發鬆鬆挽起，幾縷碎發垂在頸側，少了幾分帝王的威嚴，多了幾分居家的清麗。她的臉色依舊不太好，但眼神已恢複了清明。
    “回來了？”她走到廚房門口，看著鹿玖忙碌的背影，聲音淡淡的，卻不再是拒人千裏的冰寒。
    “嗯，娘娘。”鹿玖回頭，對她笑了笑，“今晚燉了山藥排骨湯，清淡溫補，很快就好。”
    李如玉“嗯”了一聲，沒有離開，隻是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他。夕陽的餘暉透過廚房的窗戶，給鹿玖挺拔的背影鍍上一層溫暖的金邊。他切菜的動作利落，翻炒時帶著一種沉穩的節奏感，專注而認真。汗水浸濕了他鬢角的碎發，貼服在額角。
    一種奇異的感覺在李如玉心頭彌漫開來。這不再是臣子對君王的侍奉，也不是保鏢對雇主的盡責。眼前這個在煙火氣中為她忙碌的男人，他的關切、他的守護、他磐石般沉靜卻熾熱的目光……點點滴滴，早已滲透進這方寸之地，也悄然融入了她冰封的心湖。
    她看著他手臂上那道已經結痂的、被飛刀擦傷的痕跡，在夕陽下格外顯眼。倉庫裏他毫不猶豫擋在她身前的背影，他抱著她衝出雨幕時手臂傳來的堅定力量，還有此刻這充滿生活氣息的背影……一幕幕在腦海中閃過。
    “你的傷…”她忽然開口，聲音比平時低柔了幾分。
    鹿玖動作一頓，回頭看她，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臂的結痂處“哦，這個？早沒事了，皮外傷。”他笑了笑，不甚在意。
    李如玉卻走了過來，在他麵前站定。她的目光落在那道疤痕上，伸出手。她的手指微涼，帶著玉石的質感，極其輕柔地、試探性地觸碰了一下那道凸起的痂痕。
    指尖傳來的溫熱觸感和粗糙的疤痕紋理，讓鹿玖的身體瞬間繃緊，心跳漏了一拍。他低頭，對上李如玉抬起的眼眸。
    那清冷的鳳眸裏，冰層似乎消融了許多，清晰地映著他的身影，帶著一種他從未見過的、複雜的情緒。有關切，有某種下定決心的釋然，還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柔軟。
    “還疼嗎？”她問，聲音很輕，如同羽毛拂過心尖。
    “不疼。”鹿玖的聲音有些沙啞，目光緊緊鎖著她。廚房裏彌漫著湯的香氣和蒸騰的熱氣，氤氳在兩人之間。
    李如玉的手指沒有立刻收回，隻是在那道疤痕上停留了片刻。她的指尖微微蜷縮了一下，仿佛在感受著什麽。隨即，她抬起眼，目光清澈而直接地看著鹿玖，不再是居高臨下的審視，而是平視，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
    “鹿玖。”她喚他的名字，不再是疏離的“你”，更不是帶著君臣意味的指代。
    “娘娘？”鹿玖喉結滾動了一下。
    “朕…”她似乎斟酌了一下用詞，那屬於帝王的自稱在此刻顯得有些格格不入，但她並未改口，“…並非草木。”她的聲音依舊清冽，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波動，“你之心意，朕…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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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轟！
    鹿玖隻覺得一股熱血直衝頭頂，心髒在胸腔裏狂跳起來，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磐石般的意誌在這一刻也出現了劇烈的動搖！他從未奢望過她會如此直白地回應！更未想過是在這充滿煙火氣的廚房裏！
    他張了張嘴，喉嚨卻像是被什麽堵住，一時竟發不出聲音。千言萬語湧到嘴邊，卻隻化作一句帶著顫抖的、無比鄭重的承諾
    “我…會一直在。” 這簡單的五個字，卻重逾千斤，包含了他所有的決心、守護和那份早已無法抑製的心意。
    李如玉看著他眼中瞬間爆發的熾熱光芒和那份磐石不移的堅定，清冷的唇角，極其細微地、幾不可察地向上彎了一下。那弧度極小，如同冰湖初綻的第一道漣漪，轉瞬即逝，卻足以讓鹿玖心神劇震！
    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複雜難言，卻不再冰冷。她收回觸碰他傷疤的手指，轉身離開了廚房門口，步伐依舊從容，隻是那背影在夕陽下，似乎卸下了某種無形的重擔。
    鹿玖站在原地，手裏還握著鍋鏟，心跳如擂鼓，廚房裏湯鍋咕嘟咕嘟的沸騰聲仿佛都成了遙遠的背景音。鼻尖縈繞著她指尖殘留的、那抹如同雪後鬆林般的清冽氣息，混合著食物的香氣，構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悸的味道。
    心跡，在這煙火繚繞的方寸之地，終於被點破。沒有轟轟烈烈的告白，沒有纏綿悱惻的情話，隻有一句“並非草木”，一句“會一直在”，以及那驚鴻一瞥的、融化堅冰的微不可查的笑意。
    窗外的夕陽沉入城市的輪廓線，將天空染成瑰麗的紫紅色。合租屋的燈光次第亮起，溫暖的光暈籠罩著這方小小的天地。前路仍有未散的陰霾與強敵，但此刻，兩顆在生死與陪伴中悄然靠近的心，終於在這塵世的煙火氣裏，找到了彼此清晰的回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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