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在淩晨時分漸漸歇止，隻餘下屋簷滴水的淅瀝聲，敲打著黎明前的寂靜。黑色的suv如同疲憊的歸獸，悄無聲息地滑入公寓地庫。
    鹿玖推開家門時，身上還帶著雨水的潮氣和淡淡的血腥味。肩頭的傷口已被隨隊醫生緊急處理過，包紮妥當，但每一次動作仍會牽扯出隱秘的刺痛。更多的是一種精神上的疲憊，以及“影蛛”臨死前那斷斷續續的遺言帶來的沉重壓力。
    屋內隻留了一盞廊燈，溫暖的光暈驅散了門外的黑暗和寒意。
    他本以為李如玉還在書房或臥室，卻一眼看到客廳沙發上那個清冷的身影。她並未睡，隻是合衣靠在沙發裏，身上蓋著那條薄薄的羊絨毯，手邊放著一杯早已冷透的水。聽到開門聲，她立刻睜開了眼睛，清冽的目光第一時間落在他身上，迅速掃過他包紮著的肩膀和略顯蒼白的臉。
    “解決了？”她的聲音帶著一絲熬夜後的微啞，卻依舊平穩。
    “嗯。”鹿玖點點頭，換鞋走進來，聲音有些疲憊，“人解決了，但‘影蛛’臨死前說了幾個詞……”他將那斷斷續續的遺言複述了一遍，“島，實驗室，‘源心’……阻止他。”
    李如玉的眸光瞬間變得銳利無比，如同冰封的湖麵下驟然裂開的鋒芒。她坐直身體，薄毯從肩頭滑落也渾然不覺：“島……實驗室……‘源心’……”她重複著這幾個詞，指尖無意識地在膝蓋上輕輕敲擊，陷入沉思。
    “結合之前北歐的線索，‘先知’真正的老巢，或者說最重要的實驗室，很可能就在某個島上。而‘源心’……聽起來像是某種核心的東西，或許是能量源，或許是實驗的關鍵。”鹿玖走到她對麵的單人沙發坐下，分析道。
    “或許……兩者皆是。”李如玉緩緩開口，眼神悠遠而冰冷，“‘源質’之力，狂暴難馴，若想大規模運用，必有其‘核心’予以約束或引導。‘源心’……或許便是‘先知’最終的目標，亦是他所有陰謀的支點。”
    這個推測讓鹿玖的心更加沉重。如果“源心”如此重要，那他們要麵對的敵人和困難，將遠超想象。
    “你的傷？”李如玉的目光重新聚焦到他滲著些許血絲的肩頭，眉頭微不可察地蹙起。
    “沒事，皮肉傷，醫生處理過了。”鹿玖故作輕鬆地動了動肩膀，卻忍不住吸了口涼氣。
    李如玉站起身，走到一旁的儲物櫃，拿出一個小小的醫藥箱，走到他麵前：“重新包紮一下。雨水浸染，易生炎症。”
    她的語氣不容拒絕，帶著一種自然的、仿佛本該如此的意味。
    鹿玖愣了一下，看著她在自己身邊坐下，打開醫藥箱，拿出消毒藥水和幹淨紗布，心髒不受控製地加速跳動起來。“……我自己來就好。”
    李如玉瞥了他一眼，那眼神清冷冷的，卻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她沒說話，隻是用鑷子夾起沾了消毒液的棉球，示意他解開衣領。
    鹿玖耳根發熱，在她的注視下，有些笨拙地解開作戰服的上半部分，露出包紮著繃帶的肩膀。繃帶已經被血水和雨水洇濕了一部分。
    李如玉的動作很輕，卻很熟練。她小心翼翼地剪開舊的繃帶，露出那道猙獰的爪痕。消毒液觸碰到傷口，帶來刺痛的涼意，鹿玖忍不住肌肉繃緊。
    “忍著。”她的聲音很低，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傷口上，眼神專注而認真。她的指尖偶爾不可避免地碰到他肩頸的皮膚，帶著一絲冰涼的細膩觸感，卻像火星一樣燙得鹿玖心跳失衡。
    她仔細地清理著傷口周圍的汙跡，重新上藥，然後拿起新的紗布，開始包紮。她的手指靈活地穿梭，動作輕柔卻異常穩固，很快就將傷口重新包裹得妥帖整齊。
    整個過程，兩人都沒有再說話。客廳裏隻剩下彼此清淺的呼吸聲和紗布摩擦的細微聲響。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和她身上清冽的冷香，混合成一種奇異而令人心安的氣息。
    鹿玖看著她近在咫尺的、低垂專注的側臉，長睫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陰影，燈光柔和了她過於清晰的輪廓。一種難以言喻的暖流和悸動在他胸腔裏無聲地蔓延開來，衝刷著戰鬥後的疲憊和陰霾。
    “好了。”李如玉打好最後一個結，抬起頭，正對上鹿玖專注而灼熱的目光。她的動作微微一頓，清冷的眸光似乎閃爍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不動聲色地移開視線，開始收拾醫藥箱。“這幾日勿要沾水，按時換藥。”
    “嗯。”鹿玖低低應了一聲，聲音有些發緊。他默默拉好衣服，指尖仿佛還殘留著她觸碰過的感覺。
    李如玉拿著醫藥箱站起身，卻沒有立刻離開，而是走到廚房，打開冰箱看了看，然後拿出幾樣食材，開始燒水。很快，廚房裏傳來了煮東西的輕微聲響。
    鹿玖有些怔忪地看著她在廚房裏忙碌的纖細背影，一時間有些反應不過來。她在……給他做吃的？
    過了一會兒，李如玉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東西走了出來，放在他麵前的茶幾上。是一碗簡單的陽春麵，清亮的湯底，細白的掛麵，上麵臥著一個金黃的荷包蛋，幾點翠綠的蔥花飄在上麵，香氣撲鼻。
    “吃了，再去休息。”她的語氣依舊平淡，仿佛隻是完成一項必要的程序。
    鹿玖看著那碗麵，又抬頭看看她沒什麽表情的臉，心裏像是被什麽東西塞得滿滿的，又酸又軟。他拿起筷子，低聲說了句：“謝謝。”
    李如玉沒回應，隻是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天色，背影依舊挺拔，卻似乎比平時少了幾分疏離。
    鹿玖安靜地吃著麵。麵條煮得軟硬適中，湯頭清淡卻鮮美，荷包蛋火候恰到好處，是他吃過最美味的一碗麵。暖食下肚，不僅驅散了身體的寒意，仿佛連肩頭的傷痛和心中的沉重都減輕了許多。
    等他吃完最後一口湯，李如玉才轉過身，目光落在他空了的碗上，幾不可察地點了下頭：“今日無事，好生休養。‘島’與‘源心’之事，朕自有計較。”
    這是讓他不要操心，一切有她。
    “是。”鹿玖點頭。經曆昨夜並肩作戰和此刻這碗麵的溫情，他心中那份守護的信念更加堅定。他不再急於追問或表現，而是選擇相信她，並努力讓自己變得更強，成為她真正的依靠。
    陽光終於徹底驅散了雨後的陰霾，透過窗戶，灑滿整個客廳，明亮而溫暖。
    李如玉看著他依舊有些蒼白的臉和那包紮著的肩膀，沉默了片刻，忽然極輕地說了一句：“……下次，不必如此拚命。”
    這話聽起來像是責備，鹿玖卻從中聽出了一絲極淡的、被精心隱藏的關切。他抬起頭，看向她，眼神明亮而堅定：“保護您，值得。”
    李如玉的目光與他對視了一瞬，那清冷的眸子裏似乎有極其複雜的情緒飛快掠過，最終歸於平靜。她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轉身走向自己的臥室：“朕也需調息片刻。”
    房門輕輕合上。
    鹿玖獨自坐在灑滿陽光的客廳裏，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食物的香氣和她身上清冽的氣息。他緩緩靠在沙發背上，閉上眼，感受著陽光照在臉上的暖意，肩頭的傷口依舊隱隱作痛，心中卻一片寧靜與安然。
    危機四伏，前路未卜。 但至少此刻，陽光正好，而他們都在。 有些隔閡，已在昨夜的血火與今晨的暖麵中，悄然消融。剩下的，是更加堅實的默契與無需言說的牽掛。
    長路漫漫，但同行之人，已然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