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曆九年冬，首輔府邸的地龍燒得滾燙，張居正卻裹著貂裘冷得齒顫。案頭《萬曆會計錄》的墨跡未幹，燭火忽明忽暗間，他瞥見硯台中浮起一隻白龜——和五十二年前荊州老宅夢兆裏那隻一模一樣。龜甲裂開細紋，滲出暗紅血珠，凝成一行秦篆：\"奪情債，今日償。\"
    院外驟然響起梆子聲。三更天，正是他當年在幽冥當鋪按下夏代龍璽的時辰。
    嘉靖二十九年臘月，翰林院編修張居正踩著薄冰穿過玄武湖。湖心浮著柏木櫃台，掌櫃的蓑衣結滿霜晶。
    \"典當物：人性善念。\"青年將沾著嚴嵩黨羽鮮血的匕首拍在櫃上，\"所求：二十年帝王心術。\"
    掌櫃蘸著冰水寫甲骨文當票：\"善念化燭，燃盡則智熄。\"
    匕首突然紮穿當票，血在冰麵漫成《陳六事疏》的字樣——那是他尚未起草的變法綱領。
    萬曆五年秋，張文明死訊抵京時，乾清宮的楠木座鍾停了擺。馮保捧出太後懿旨：\"元輔攝政，奪情留任。\"
    \"父親臨終前...可留話？\"張居正攥著丁憂疏的手指發青。
    \"老太爺說：\"白龜出水日，寒潭碎月時。\"馮保瞥向窗外——首輔值房裏，當年玄武湖的冰晶竟凝在梁柱間不化。
    三日後，翰林院編修吳中行血諫午門：\"宰輔不守製，天下無綱常！\"他脖頸突然扭成詭異角度，喉骨凸起處鑽出半截冰錐。滿朝文武親眼目睹，那冰錐紋路恰似《萬曆會計錄》的賬格。
    萬曆八年元宵宴，遼東總兵李成梁獻上九十九車貂皮。張居正指尖劃過貂皮，每道傷痕都滲出粟米：\"一條鞭法折銀，百姓剝皮代稅乎？\"
    忽有腐臭彌漫大殿。禦膳房抬出的烤鹿腹中，塞滿生蛆的洪武通寶。張居正掰開銅錢，內裏黏著當票殘片：\"萬曆五年霜降，收張文明轉世魂魄為息。\"
    他衝出殿門嘔吐，卻見宮牆角蹲著個剝栗子的老農——正是父親麵容！老農攤開掌心：十七顆栗子排成北鬥狀，第七顆裂開，露出嘉靖二十九年那把匕首。
    萬曆十年三月，首輔轎輦行至崇文門。簾外稚童歌謠刺耳：\"張太嶽，算盤精，爹娘性命換功名...\"
    轎杆轟然斷裂！張居正跌入泥濘，懷中滾出萬曆元年賞賜的田黃石印。印紐那隻玉雕白龜雙眼泣血，龜背《考成法》條文正逐字消失。
    \"奪情二十年，本息該結了。\"幽冥掌櫃立在茶攤棚下，手中端著的正是嘉靖二十九年那盞善念燭台——燭淚已堆滿半盞人形琥珀，細看竟是少年張居正的輪廓。
    六月二十日，垂死的首輔突然嘶吼：\"玄武湖...鑿開冰！\"管家冒死從冰層起出青銅匣，內有一截凍僵的臍帶。當臍帶碰觸張居正嘴唇時，滿室響起嬰兒啼哭。更漏指向子時，臍帶化為灰燼。
    【幽冥檔案·卷五·第八十四契】
    當票編號：嘉靖庚戌·白龜甲子
    典當物： 人性善念重七兩三錢）
    所求： 洞悉帝王心術廿載
    代價： 父喪不得守製；身後三代絕嗣
    星應： 太微垣晦暗，主權臣歿
    違約罰則： 善念燭盡時，典當者畢生功業轉為王朝疽癰
    抄家官兵衝入江陵張府那夜，祠堂供桌突然坍塌。摔碎的嘉靖禦賜\"純忠\"匾額夾層裏，飄出張發脆的甲骨文當票。當票覆住張敬修脖頸時，這位長子正將白綾甩上房梁：\"父親...這債我還了...\"
    千裏外的北京，萬曆皇帝在廢後寢殿發現暗格。半截未燃盡的善念燭台旁，躺著張居正臨終密疏：\"白龜出夢日，老臣典魂時。願以身後千古罵名，換大明十年太倉充。\"
    燭淚突然爆裂，火苗竄上神宗龍袍。宮人撲救時，在灰燼裏揀出顆冰珠——珠中凍著嘉靖二十九年的玄武湖，青年張居正按印的手正在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