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章 退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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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麽,連你都要違抗軍令?”來穀銀奴目露寒光,掌心攥著的刀鞘硌出深深紅印。他心裏跟明鏡似的,隻有拿下北舞鎮才有翻盤的可能,所有敢擋路的人,都是他的死敵,哪怕是貼身校尉也不例外。
    “卑職遵命!”蘇哈長歎一聲,轉身時肩頭垮得像壓了千斤重擔。他何嚐不知士兵的怨懟,可軍令如山,除了照辦還能如何?
    來穀銀奴的軍令像塊巨石砸進平靜河麵,瞬間攪亂了本就低迷的軍心。攻城器械的打造進度驟降到平日一半,工匠們拿著鑿子磨磨蹭蹭,監工揮著鞭子也隻敢做做樣子吆喝兩聲,士兵們望著城頭黑黝黝的炮口,眼底全是化不開的恐懼,連腳步聲都透著拖遝。
    直到天光大亮,營地裏才勉強湊出兩座歪歪扭扭的攻城車,木頭接口處連榫卯都沒對齊,還有十幾架雲梯鬆鬆垮垮,仿佛風一吹就散。誰都看得出,沒人想再去城頭拚命了。
    來穀銀奴扶著長刀立在陣前,刀刃映出他鐵青的臉。看著那些蔫頭耷腦的士兵,他比誰都清楚大勢已去,可心底那點不甘仍像野火般竄著——他還想再賭最後一把。
    “急報!急報!”
    一匹快馬如離弦之箭衝來,馬蹄踏碎晨露,濺起的泥水甩了護衛一身。騎手被攔下時幾乎是滾下馬背,膝蓋在地上磨出兩道血痕,連滾帶爬撲到來穀銀奴麵前:“將軍!郾城急報!昨夜襄陽軍破城而入,蒲仙將軍已率部北上撤離,攜糧草輜重前往長社,請將軍即刻北上匯合!”
    傳令兵的話像一記重錘,狠狠砸在來穀銀奴胸口。他猛地後退半步,扶住身邊的旗杆才沒栽倒——辛表程果然一直在盯著這邊!知道武安君快撐不住,竟連夜對郾城發動了總攻。
    蒲仙敖烈那本就被打殘的部隊哪裏頂得住?怕是連倉庫裏的物資都顧不上帶,一把火點燃就跑了,哪還有什麽輜重。如今他這支部隊成了懸在蔡州的孤軍,若是被人斷了後路,恐怕要整個栽在這裏。騎兵倒是能跑,可這一萬多步卒中半數帶傷,真要遇上辛表程的追兵,怕是一個都回不去。
    “撤!”來穀銀奴咬碎了牙,終於從牙縫裏擠出這個字。
    全軍上下瞬間鬆了口氣,連呼吸都輕快了幾分。不少士兵悄悄交換眼神,心裏直歎:這軍令要是來得再早些該多好。一座小小的北舞鎮早已磨垮了他們的士氣,再耗下去,怕是真要把命都丟在這裏。
    “大人!他們退兵了!”紫電一蹦三尺高,腿上包紮的傷口猛地崩裂,鮮血浸透麻布,疼得他齜牙咧嘴,卻笑得比誰都歡,連聲音都帶著哭腔。
    “勝利了!”
    “咱們勝利了!”
    城頭上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殘兵們互相攙扶著,望著北元軍隊狼狽撤退的背影,不少人當場癱坐在地,淚水混著血汙淌滿臉龐——他們真的守住了!以殘兵之軀,在北舞鎮硬扛了三萬北元精銳十天!
    唐州軍的戰績像長了翅膀,一夜之間傳遍淮河兩岸。北元精銳再也不是不可戰勝的存在,連同那些能轟碎城牆的火炮,也成了茶館酒肆裏最火熱的談資,被添油加醋地傳成了“雷神之怒”,說能在百裏外取敵將首級。
    辛表程雖順利進駐郾城,卻不得不暫時停步——蒲仙敖烈那把火燒得太狠,倉庫裏的糧草付之一炬,他必須等後方補給跟上,才能繼續北伐。
    “大郎,此番辛苦你了!”辛表程一把將武安君攬入懷中,那巨大的力道勒得武安君骨頭生疼,讓他暗自疑惑:莫不是辛表程也是深藏不露的武道高手?
    此番唐州軍的戰鬥力徹底刷新了辛表程的認知。能在北舞鎮硬扛來穀銀奴十天,還重創了對方,這等戰力早已遠超普通團練兵,說是精銳也不為過。
    “大人,麾下所部已打殘了。”武安君苦笑著掙開他的胳膊,這次是真沒裝弱,“短時間內,怕是無力隨大人北上。”
    如今整個唐州軍,能提刀作戰的不足一千五百人——這還是近幾日傷勢稍輕的士兵已恢複了不少。就算所有人都痊愈,能戰者也超不過兩千五,剩下的不是長眠於北舞鎮,就是落下終身殘疾。戰損早已超過半數,換作其他軍隊,恐怕早就崩潰了。
    “這樣,你暫駐北舞鎮,招募新兵加緊訓練。”辛表程沉吟片刻,朗聲道,“我撥付一萬石糧草,再加兩萬五千兩白銀,如何?”換作從前,他還怕其他將領不滿,畢竟唐州軍隻是團練兵。可經此一戰,誰都看得出這是支能跟北元精銳掰手腕的勁旅,再不敢當普通團練看待。誰要是不服,那就讓他領三千人去拖住三萬北元精銳試試?
    “多謝大人!”武安君心頭一喜,這筆錢糧雖不算巨款,卻能解燃眉之急,讓疲憊的唐州軍喘口氣。
    “本官已上書朝廷為你請功,隻是眼下議論紛紛……”辛表程話鋒一轉,目光變得深邃,“火炮之事,你怎麽看?”他知道武安君的火炮厲害,可這東西太燒錢,如今京中謠言四起,再這麽傳下去,怕是要把武安君說成圖謀不軌之輩。
    “大人,下官此番帶了一門火炮,還有操作手冊。”武安君從親兵手中接過冊子,雙手奉上,“還請大人轉交朝廷。”他向來坦蕩——火炮這東西藏不住,遲早要擺上台麵。
    朝廷要仿製也容易,可真正的核心在火藥。他的火藥是最佳配比,還采用濕法製成顆粒狀,威力遠超普通黑火藥。這才是他真正藏著的底牌。就算別人也造火炮,他的炮射程更遠、威力更大,何懼之有?
    “難為你了。”辛表程拍了拍他的肩膀,眼中滿是欣賞。有本事,懂進退,還有這份魄力,這樣的人想不崛起都難。
    “大人,卑職打算將唐州軍擴充到五千人,眼下的規模,麵對北元大軍還是太少了些。”武安君趁機試探口風——其實麾下早超這個數了,隻是需得有個名正言順的由頭。
    “嗯,朝廷文書還沒下來,但事急從權。”辛表程看穿不說穿,指了指地圖,“各縣都需駐守,你不妨以守城士兵的名義,多征召些人手。”反正不用朝廷發餉,隻要人數沒多到威脅大乾統治,打北元嘛,自然是越多越好。
    “隻是眼下唐州青壯已嚴重不足,征兵實在困難,若是強行征兵,隻怕民怨四起,壞了朝廷的名聲。”武安君歎了口氣——有困難就得說,不然上司怎知你的難處?伸手要糧要餉,總得有個由頭。
    “遂平、確山兩縣屬蔡州,如今郾城已定,蔡州再無援兵。”辛表程指著地圖上的兩個地名,“這兩縣,你去取了,自然就有征兵之地。”眼下蔡州已成甕中之鱉,給誰都是撿便宜,武安君有難處,分他一塊也無妨。
    如今武安君不僅是他的心腹,也是他倚重的對象,適當照顧一下也是必要的,否則如何籠絡人心?
    “謝大人!”武安君心頭滾燙,這兩個縣未經戰亂,怎麽也能募個三五千人。而且不光是人手,這兩縣的財富也將收入囊中,唐州軍的軍備也有了著落。
    “你們都下去吧,一個個擠眉弄眼的,當本官看不見?”辛表程擺擺手,笑著趕人。郭進和謝永思在一旁早就按捺不住,顯然要跟武安君約著一起喝酒。
    三人當即告退,火急火燎找了家酒樓痛飲。此番夜襲郾城,郭進率部為先鋒,他本人更是第一個殺上城頭,得了先登之功,必然要重賞。謝永思則沾了姓氏的光,隻要人在郾城,功勞總能分潤些,而且不會少。
    “武兄弟,你是真牛逼!三萬人啊,硬扛了十天,簡直是葉帥再世!”謝永思舉著油乎乎的鵝腿,唾沫橫飛。光是想想那屍山血海的場麵,他都覺得腿軟。
    “謝兄謬讚,不過是兄弟們拚命罷了。”武安君舉杯示意,“建康那邊如何了?”他這一戰損失慘重,按規矩,士兵陣亡撫恤五十兩,重傷三十兩,光這筆錢就得八萬兩打底,再加上賞錢,辛表程給的那點實在不夠。
    先前在各城搜刮的六七萬家底勉強能撐住,可招募新兵又是一大筆開銷,隻能指望從蔡州兩縣撈點油水了。至於槿顏的鋪子,收益主要供大盤山工業基地——那是他的根基,動不得。
    “一切安好!你上次的信都送到了,隻是來得匆忙,沒帶來回信。”謝永思灌了口酒,得意道,“咱們那鋪子如今可是建康一景!綢緞莊、胭脂鋪、還有那新式茶館,天天客滿!可惜老子沒空回去顯擺!”那些從前嘲笑他讀書不行的,現在看看——他不僅成了將軍,還有這般產業,羨慕死他們!
    “聽大人說,朝中又有議和的意思?”郭進如今地位水漲船高,說話也放開了些,眉頭緊鎖地問道。
    “嗨,還不是蔡正陽那廝在搗鬼!”謝永思撇撇嘴,“他現在是禮部尚書,議和的事由禮部牽頭,正好趁機撈功,說不定還想取代崔相呢!”眼下北伐中路軍雖順,其他兩路卻被北元死死擋住,戰事膠著。朝中那些見北元仍強的,便不想拚個魚死網破,議和的調子自然又高了起來。
    “對了,蔡正陽還想把建康知府夏侯耀調入朝中,不知安的什麽心。”謝永思摸了摸下巴,他爹是建康府通判,對此事門兒清。
    “他一個禮部尚書,管得著官員調動?”武安君有些不解,吏部才是管這個的。
    “吏部尚書王守奎,是早年蔡相一手提拔的。”謝永思搖搖頭,“此人跟崔相反目,又與蔡家有姻親,算是一條道走到黑了。”蔡檜雖倒,可他提拔的官員仍在朝中盤根錯節,這才是蔡正陽的底氣。原本眾人都以為新帝繼位會清算蔡黨,誰知陛下竟默許了議和派存在,甚至讓蔡正陽坐上了禮部尚書的位置。
    “朝堂之上,到底是什麽打算?”武安君問出了最困惑的問題。他雖有敏銳的判斷力,可對朝堂大勢知之甚少,實在摸不透。
    “打得贏,自然用主戰派;打不贏,就得換議和派上來。”謝永思看得透徹,“真把議和派趕盡殺絕了,萬一戰事不利,找誰來收拾殘局?朝廷的顏麵還要不要?”誰還不為自己留條後路?
    武安君心頭一震。從前總聽說當今陛下做太子時是堅定的主戰派,如今看來,也未必如此。帝王心術,果然深不可測。
    “若真議和,你我會如何?”這是他最關心的——他必須為唐州軍弟兄著想。至於自己,天下之大,總有去處。
    “我嘛,大概先回臨安,過幾年再到邊軍。”謝永思分析道,“郭兄應該會在邊境得個不錯的武官。至於武兄弟你……就難說了,得看辛大人的處境。若是大乾占上風,辛大人肯定出將入相,你跟著回朝堂,弄個侍郎或九卿不成問題。若是其他情況……”他沒說下去,可意思很明顯——若辛表程失勢,武安君毫無根基,結局難料。
    武安君突然覺得嘴裏的酒寡淡無味。他們拚死守住的北舞鎮,在大人物眼中或許隻是個無關緊要的數字。若真議和,這小小的軍鎮怕是連提都不會被提及。
    他迅速收拾好心情——無論如何,必須盡快壯大自己,先拿下遂平、確山!
    他不知道的是,在他抵達前,已有一支無名軍隊圍困了遂平城。
    比起北舞鎮的血戰,遂平的攻城戰簡直像場鬧劇——一群連鎧甲都沒有的士兵,提著鏽刀或歪扭的長槍,架著破梯子就往城頭爬。沒有攻城車,沒有床弩,沒有投石機,看著跟流民差不多,唯一的不同是眼裏帶著悍匪的凶光。
    攻打遂平的,是盤踞蔡州的土匪,首領正是撼山太歲羅猛——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殺人狂。大乾北伐,北元無暇南顧,羅猛的心思也活泛起來。他麾下本有一千多弟兄,又裹脅了兩三千青壯,打算拿下遂平,完成從山賊到一方勢力的蛻變。
    “大王,教主派的工匠還沒到,不如再等等?”羅猛身邊的中年男子勸道。這男子是白蓮教派來的安撫使鄧宿,負責聯絡教會,就像當初烈焰虎身邊的蘇慎。
    “等個屁!”羅猛一腳踹翻身邊的酒壇,烈酒濺了鄧宿一身,“辛表程已拿下郾城,隨時可能南下!老子必須在他來之前拿下城池,才有談判的資本!否則,咱們就是流寇,遲早被他隨手剿滅!”他腦子清醒得很——投靠白蓮教不過是為了借勢。如今機會擺在眼前,怎能放過?
    同樣是山賊,名不見經傳的武安君都步步高升,他撼山太歲羅猛成名多年,反倒不如一個後輩?這口氣,咽不下!
    “都給老子加把勁!劉二杆子,你他娘沒吃飯?刀都掉了!”
    “張瞎子,你的鞋呢?光著腳爬城牆,想投胎啊!”
    ……
    羅猛扯著嗓子嘶吼,唾沫星子飛濺,指揮著這場對他至關重要的“戰役”。隻要拿下遂平,他就不再是山賊,而是“光複故土的義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