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八章 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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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賢侄,依朝堂的意思,若是你能穩住三州局勢,不鬧出大的亂子,三年之後,朝廷便會派官員接手地方政務,而你也能借此再往上晉升一級!”李恒茂越看武安君越對胃口,索性多透些朝堂內情,算是提點後輩。
要知道,武安君如今已是從四品高官,再進一步便是正四品——當年李恒茂熬到刑部侍郎正四品),前前後後花了整整十八年,而武安君憑著戰功,恐怕連八年都用不了就能摸到正四品的門檻,這般晉升速度,兩人之間的差距簡直大到無法計量。
“那若是出了亂子呢?”武安君輕輕捏動手指,沉吟著問道。
唐州、蔡州的情況他大致有數,隻要調度得當,安撫好流民,應該掀不起什麽風浪;可鄧州的局麵就棘手多了——譚良弼麾下的士兵跟蝗蟲似的,把鄧州搜刮得一幹二淨,若不是恰好趕上夏收,地裏還有些莊稼能勉強果腹,恐怕早就餓死人了。
“真出了亂子,自然要有人擔責頂罪。不過你北伐有功,朝廷也不會太過苛責。以老夫看,最多是把你貶到南邊的偏遠之地,至於日後能不能重新起用,就全看你的造化了。”李恒茂搖了搖頭,語氣裏帶著幾分惋惜——官場之上,被貶黜的官員想要重新翻身,難如登天。
“伯父經驗豐富,依您之見,要穩住地方,最關鍵的是要抓住哪一點?”武安君趁機請教。他知道李恒茂曾主政過地方,對治理流民、穩定局勢的門道,比自己清楚得多。
“糧食!”李恒茂斬釘截鐵地說道,“若是老夫所料不差,這三州經曆戰亂,百姓家裏別說存糧,恐怕連下一季播種的糧種都沒了。眼下最要緊的,是趕緊把糧食種下去——隻要地裏有禾苗在長,百姓心裏就有盼頭,哪怕每天隻喝一口粥,也不會生出作亂的邪念。”他當年任地方官時見過太多饑荒,一旦百姓覺得活不下去,哪怕一點星火,都能引發大規模的叛亂。
武安君心裏早有盤算——大盤山裏藏著大批高產水稻種子,這些年收獲的稻穀幾乎顆粒未收,如今的存量,足夠大半個唐州播種。隻是這種高產水稻太過敏感,他必須把種植範圍控製在自己能完全掌控的區域,絕不能輕易外流。
糧食危機一直壓得他喘不過氣,麾下人口越來越多,糧食產量卻始終趕不上需求;若是能熬到秋收,把新收的高產稻種全部存起來,明年三州遍地播種,才算真正解決了糧食難題。
可眼下最大的坎,是怎麽把鄧州十幾萬百姓安穩養到秋收。
“我粗略算了下,單是鄧州,糧食缺口至少有三十萬石——這還是按每天三頓稀粥算的最低需求。伯父覺得,這筆糧食該從哪裏籌措才好?”武安君說出了自己的難處。
“以謝家為首的江南士族手裏囤著不少存糧,可你若是直接上門收購,他們必定趁機抬價,到時候糧價飛漲,你根本買不起多少。”李恒茂撚著胡須分析道,“依老夫看,你不如去謝相府登門求見。隻要謝必安點頭,江南士族不敢不配合,你也能以正常市價買到大批糧食。”畢竟江南的田地大多被士族壟斷,要想搞到足夠的糧食,繞不開謝家這群地頭蛇。
“謝相他會見我嗎?”武安君心裏沒底——謝必安可是朝堂上僅次於皇帝的人物,位高權重,自己不過是個新晉的從四品官員,未必能入得了對方的眼。
“會的,怎麽不會?”李恒茂笑了,眼神裏帶著幾分通透,“誰家還沒幾個不成器的子弟?這次朝堂特意把三州官員舉薦權交給你,打的就是這個主意——若是通過吏部任命,條條框框太多,想安插自己人還得顧忌禦史彈劾;可在你這裏,‘戰亂之地特事特辦’,大家把子弟塞過去,對外隻說‘去安撫流民、吃苦受累’,麵子上也好看。你隻要願意讓出些職位名額,謝相必然願意賣你這個人情。”
“那崔相呢?要不要也去拜訪一下?”武安君又問。他如今根基薄弱,多一個朝堂大佬照拂,往後在三州施政就能少些阻礙。
“崔思退?”李恒茂的眉頭皺了起來,手指摩挲著茶杯邊緣,語氣猶豫,“老夫也摸不透他……按說他出身清河崔氏,那是千年望族,大乾南遷後崔氏舉族搬到建康,按理說該是主戰派——隻有光複中原,他們才能回到祖地。可他偏又投靠了蔡檜,成了議和派的中堅,後來又跟蔡檜劃清界限,行事飄忽不定,誰也猜不準他的心思。”
連李恒茂都看不透的人,武安君覺得還是暫時避開為好。謝相那邊好歹有謝永思的交情在,就算談不攏,也不至於撕破臉,穩妥得多。
不多時,李采榛牽著“烏雲踏雪”過來了。這匹馬通體烏黑,四蹄雪白,品相極佳,比起之前丟失的“黑豹”也隻稍遜一籌。李采榛遞韁繩時,臉上滿是不舍,顯然對這匹愛馬很是上心。
武安君翻身上馬試了試,馬身矯健,跑起來平穩有力,隻是心裏難免犯嘀咕——“黑豹”是李采薇送的,如今丟了,回去該怎麽跟她解釋?
“賢侄打算何時離開臨安?”李恒茂又勸武安君多吃些菜,“按慣例,外地官員在臨安不能久留,如今你事情辦得差不多了,該盡早啟程才是。況且北元跟大乾已經議和,汝州該還給北元,可中路軍數萬精銳還滯留在汝州,這事拖不得,得盡快解決。”
“明日去謝府拜訪一趟,後日一早便回唐州。”武安君沒有多留的打算——淮北三州還是個爛攤子,流民需要安置,糧種需要分發,耽誤不得。
“那便這麽定了!後日一早,我讓采榛去驛館門口等你,你們一道回唐州。”李恒茂早就想把這個二兒子打發出去曆練,隻是一直放心不下,如今有武安君照拂,總算能鬆口氣,“早點去三州,還能趁著眼下職位空缺,給采榛謀個好差事。”
“爹!這也太快了!我都來不及跟好友道別!”李采榛一聽就急了,臉都垮了下來——他在臨安的“好友”可不止尋常玩伴,還有青樓裏的紅顏知己,一天時間根本不夠周轉。
“你那些狐朋狗友,不來往才好!”李恒茂瞪了他一眼,語氣嚴厲,“況且又不是完全沒機會,不是還有一天麽?別再多說,後日一早必須跟賢侄走!到了三州,凡事都要聽賢侄的,不許自作主張,聽見沒有?”他對這個兒子算是恨鐵不成鋼,隻盼著武安君能好好磨磨他的性子。
李采榛不敢再反駁,隻能耷拉著腦袋,一臉委屈——可心裏卻在盤算著,怎麽在一天之內,把該道別的人都見一遍。
“如此,便依伯父安排。”武安君笑著應下,他哪能猜不到李采榛的心思,隻是眼下局勢緊急,實在沒功夫等對方慢悠悠道別。
如今的武安君已是從四品高官,臨安城的宵禁自然管不到他。從李府出來時,夜色已深,他騎在“烏雲踏雪”背上,晚風拂過臉頰,帶著幾分酒後的微醺,倒覺得格外愜意。
就在這時,前方街角的屋簷下突然走出一個人,身形挺拔,氣息沉穩。武安君心頭一凜,瞬間坐直身體,右手下意識地摸向腰間的刀柄——深夜攔路,絕非普通人。
“我家老爺想請武大人過府一敘。”那人麵對武安君的戒備,卻絲毫不慌,上前一步拱手行禮,語氣恭敬卻帶著不容拒絕的篤定。
武安君心裏越發疑惑:大半夜能精準截住自己,對方主人定然是手眼通天的大人物。可既然是大人物,為何偏要選在夜半三更,用這種隱秘的方式邀請?
“敢問你家老爺是哪位?”武安君勒緊韁繩,手依舊按在刀柄上沒挪開——他能清晰感受到,眼前這人太陽穴微微隆起,氣息綿長,顯然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半點都不能大意。
“我家老爺就在前麵的酒樓裏,大人隨我來便知。”那人說完,轉身就朝著不遠處的酒樓走去,步伐穩健,沒有絲毫拖遝。
武安君抬眼望去,那酒樓大門緊閉,顯然早已打烊,可二樓的窗戶裏卻透出微弱的燭光,顯然有人在裏麵等候。他翻身下馬,牽著“烏雲踏雪”緊隨其後——不過數十步的距離,片刻便到了酒樓門口。
武安君將馬韁繩在門口的木樁上拴好,右手始終扶著刀柄,左手則悄悄放在胸前的衣襟處,那裏藏著他的左輪手槍——在這種陌生且不明意圖的環境裏,他必須保持最高警惕,才能應對突發狀況。
“武大人,不必這麽緊張。老夫請你過來,隻是想跟你聊幾句。”二樓的燭火旁,一名身著素色錦袍的中年男子緩緩轉過身,麵容清臒,眼神深邃,正是當朝右相崔思退。他對著武安君抬手示意,“坐吧。”
“崔相?”武安君看清對方麵容時,不由得心頭一震——那個連李恒茂都摸不透的官場老狐狸,他本打算刻意避開,卻沒料到對方會主動找上門來,還選在這種隱秘的場合。
“臨安城裏眼線太多,老夫也是不得已,才用這種方式請大人見麵,還望大人莫怪。”崔思退親手給桌上的茶杯倒滿熱茶,將其中一杯推向武安君麵前,動作從容,看不出半分敵意。
“謝過崔相。”武安君雙手接過茶杯,卻沒有立刻飲用,隻是將杯子放在麵前的桌案上——他與崔思退素無交集,對方突然深夜密會,意圖不明,這杯茶裏到底有沒有問題,他不敢賭。
崔思退似乎看穿了他的顧慮,也不催促,隻是給自己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溫熱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神色坦然,顯然這茶並無異樣。他放下茶杯,目光落在武安君臉上,突然開口問道:“聽聞大人與煙雨閣的葉柔姑娘彼此愛慕,可有此事?”
“這、都是外界的誤會,讓崔相見笑了。”武安君心裏猛地一咯噔——他與葉柔的事,竟然傳到了崔思退耳中!葉柔身份特殊,父親葉戰的冤案至今未平,老皇帝在位時,根本沒有平反的可能。他身為朝廷官員,若與罪臣之女牽扯過深,很容易被人抓住把柄,引發不必要的聯想,甚至可能連累自身。
“誤會?”崔思退笑了,眼神裏帶著幾分了然,“那首《青玉案?元夕》,老夫讀過,‘眾裏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詞句清麗,情意真摯,堪稱絕作。老夫枉讀幾十年書,也寫不出這般動人的句子。男歡女愛本是人之常情,又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事,何必藏著掖著?”
“崔相教訓的是。”武安君臉上有些發燙,當初寫那首詞時,他確實是隨手一抄,可後來經曆了淮水之上的生死與共,又看著葉柔在煙雨閣裏身不由己,要說心裏對她沒有感情,連他自己都不信。
崔思退見他不再否認,語氣忽然柔和了幾分,眼神也變得有些迷離,像是陷入了遙遠的回憶:“武大人可知,葉柔的母親是何人?”
“這、抱歉,下官對此一無所知。”武安君如實搖頭——葉戰出事的時候,他還是個懵懂的孩童,根本不會關注罪臣的家眷;後來葉柔的母親被發配到教坊司,與外界斷了所有聯係,他也從未跟葉柔提起過這件事,自然不知道其中淵源。
“葉柔的母親姓張,閨名雨竹,出自清河張氏。”崔思退的聲音放得更輕,像是在訴說一件極其珍貴的往事,“我與她自幼青梅竹馬,一起長大。那時候,我家與她家之間隻隔了一條小河,每到春日,我們就會相約在河邊放風箏、采野花。若是沒有後來的變故,她本該是我的妻子。”
說到這裏,崔思退停頓了一下,指尖輕輕摩挲著茶杯邊緣,語氣裏帶著幾分悵然:“後來北元南下,山河破碎,我們一家人被迫南逃,與雨竹斷了聯係。再次相見時,已是數年之後——她成了葉戰的妻子,而我也總算在南方站穩腳跟,考中了功名,踏入了官場。”
“崔相……是不是恨葉戰大人?”武安君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心裏的疑惑——換做任何人,看著心愛的女子嫁給別人,恐怕都難以釋懷。
